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关心则乱
时间:2019-10-04 09:17:24

  梁无忌颓然瘫坐。
  凌不疑道:“人言可畏,等谣言越传越广,太子声名扫地,暗中之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梁无忌不无嘲讽道:“我原以为这事是曲氏连累了太子,如今才知道是太子连累了梁家。暗中之人大费周章,怎会只针对一个弱女子,原来是剑指东宫!梁家徒遭此人伦惨事,可如今,子晟你还来逼迫于我?”
  “梁家也并非全然无辜吧。”凌不疑淡淡道,“难道梁尚不姓梁?”
  梁无忌不解其意。
  凌不疑道:“若梁尚品性正直,与曲氏好好做夫妻,恩爱敬重,亲密无间,这桩筹谋也未必能成。可是,他偏偏要做的畜生!之前就有不少人就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了,如今事情揭穿,更知道曲氏受苦,梁尚下作卑劣。于是,这栽赃愈发板上钉钉了。”
  梁无忌有气,沉声道:“原来全是梁家的错!凌大人好辩才。”
  “梁家的新妇,梁家的子弟,梁家的宅邸,梁家的书庐和家塾学子……不是梁家的事,难道还是我的事?”
  梁无忌被气了个仰倒。
  凌不疑继续道:“州牧大人不用冲着我生气。适才我漏说了一句,不但我知道太子不可能杀梁尚,陛下也深知太子不会。太子虽行事不周,可若是因为梁家的缘故,致使太子陷入这泼天的污水中,州牧以为陛下会作如何想?”
  梁无忌一悚,怒气消散,惧意上涌;于是诚恳道:“敢问子晟,那梁家该如何了解此事?”
  凌不疑正要回答,他的侍卫忽然在外发声求见,允进后,侍卫附在凌不疑耳边轻言数句,凌不疑脸色微变。
  梁无忌有些好奇,眼前这位俊美的贵公子适才还一派气定神闲,与自己应对时老辣圆熟,毫不露怯。这会儿不知出了何事,让他这幅模样。
  凌不疑皱眉,然后忽又朝梁无忌一笑:“梁州牧,你我在此畅谈无妨,可梁家族亲还在外面争执喧闹。依在下看来,还是稍加控制为好,不然传扬到外面去,岂不火上浇油?”
  梁无忌一愣,不大明白自家亲戚在自家府邸里面吵闹,跟太子能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不欲多生是非,从善如流道:“子晟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去让他们稍安勿躁……”
  “州牧不必费心。”凌不疑道,“梁家众人如今既担忧家族名声毁于一旦,又担心牵扯上太子,如何能轻易劝服,寻常人前去是没用的。州牧不如遣袁慎公子前去,我看他就很好。袁公子是半个梁家人,又学识渊博,名声清贵,能言善辩,定能安抚梁家族亲。”
  梁无忌:……
  “多谢子晟如此关怀梁家。”州牧大人虽饱经世事,此时也有些茫然。
  凌不疑十分礼貌:“不必客气。”
 
 
第109章 
  此时,少商正与袁慎正在案发之地查看。她对着梁尚靠着死去的那面墙看了半天,奇怪道:“既然是一刀扎心,这墙上怎么没多少血渍啊?听说尸首上出的血不少啊。”为什么墙上没形成喷溅式血迹。
  袁慎道:“我曾去看过尸首,行凶的是一把短短的匕首,只扎到胸腹,并未扎穿躯体,是以大舅父的背后没有透出血来。”
  少商哼了一声:“听起来像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作为。”
  “亦可以是用劲巧妙的女子。”袁慎唱反调。
  少商白了他一眼,继续问:“除了致命的刀伤,令舅父身上还有旁的伤痕吗?”
  袁慎皱眉:“旧伤不提,舅父的双腕上各有几圈簇新的抓痕。可案发那日的清晨,舅父刚与舅母有过争执,舅父欲对舅母动粗时,两名武婢曾扣住舅父的双手……是以仵作也不能断定行凶之人有没有扣过舅父的手腕。”
  少商小心翼翼道:“那什么……仵作有没有剖开令舅父的肚腹看看……”
  袁慎不悦,甩袖道:“少商君何出此言。自来死者为大,请仵作验尸已是无奈之举,还要开膛破肚,岂不是罔顾人伦。舅父到底是外大父的嫡长子,他若尸骨不全,梁家满门羞矣!”
  少商连忙举手讨饶:“好好好,当我说错。不剖就不剖嘛!我只是想知道令舅父那日究竟吃了些什么。”这年头的仵作也就看个死亡时间吧。
  袁慎不生气了,若有所思道:“……你似乎从一开始就认为杀我舅父的另有其人,舅母与幼桐是无辜的。”
  “没错。”少商点点头,“昨日我来这里时就这么想了。”
  “这是为何?”袁慎不解。
  “其一,令舅父是正面中刀,就算背后没有透血,可正面呢,那样大的伤口,正面下刀之人怎么可能不沾一点血迹?可幼桐那日披的绒氅和穿的衣裳都没有一点血污。我让人去审问过其余的奴婢,发现幼桐并无隐瞒或毁弃血衣之举。”
  袁慎笑道:“少商君真是高见。好吧,那还有第二点么?”
  少商道:“其二嘛,因为凌大人同我说,曲夫人和曲家他还是多少了解的,这桩命案应该不是他们所为。他比我聪明,相信他总没错。”
  袁慎有气,一下走开,站到窗边,又回身讥讽道:“既然他什么都对,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在家里乖乖等着他结案就是!”
  少商也不生气,笑笑道:“因为我与他想的不一样。我认为应该追寻蛛丝马迹,擒拿真凶,还太子殿下和曲夫人一个清白。”
  “而凌不疑却不是这么想的。”袁慎目带戏谑。
  “不但他不是这么想的,恐怕袁公子你也不是这么想的——你们想的是怎样完满的将事情平息。”少商平静道,“不然以袁公子您的聪慧,就不会至今坐视了。”
  袁慎目色闪动,片刻后,微笑道:“少商君,此事之后波谲云诡,深不可测。多查一分未免牵连过甚,少走一步却容易无功而返。其实,可能凌不疑才是对的。”
  少商毫不在意道:“凌大人是对的啊,你们都是对的啊,可我也是对的呀,我不过是想知道梁尚究竟是怎么死的……大家各行其是就是了。”
  袁慎侧首一想,笑道:“也对。……不过,少商君近来脾气倒是好了不少,这若是换在以前,不出三句话就要与在下吵起来了。”
  少商想了想:“嗯,大约我遇到了对我很好很好的人吧。”
  袁慎脸色骤冷。
  “……以前我从未想过要嫁给凌大人这样的人,我俩吵架比和好的时候都长。”少商望向北墙,三扇品字形的小圆窗外,湖水清寒,波光渺渺,“可是现在想想,好像我来这世上走一遭,若是没有遇到他,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所以,袁公子,我与凌大人还会吵架的,不是为了你也会是为了别的什么。可我们恐怕是不会为此而分开的……你还是好好去相亲吧。”
  袁慎嘴里苦涩:“那你还让我陪着你来这里?”
  “因为我没见过令舅父的尸首啊?总得找个人问问嘛。再说,你也在这里留不长了。”
  “什么叫留不长?”袁慎疑惑。
  少商转回身子,笑眯眯道:“你且等一等,我估摸着差不多了……诶,来了……”
  一名梁府管事模样的老仆匆匆进屋来,朝袁程二人行礼,然后道:“袁公子,几位老大人在前面吵的厉害,州牧大人请您过去安抚安抚。”
  袁慎看看少商,少商笑的一脸无辜。袁慎瞪了半天眼睛,想想又觉得自己无聊,摇摇头,长袖一展,就随那老仆出去了。
  跟着梁府管事进来的梁邱飞喜上眉梢,十分殷勤道:“小女君,您要什么帮手,尽管吩咐卑职就是!姓袁的果然靠不住,适才您就不该邀他一道来查案!”
  “你算了吧啊!还不是因为你家少主公!”少商反唇相讥,“我昨日就想去看梁尚的尸首,可你家少主公说,但凡他还有口气我就休想去!真是好笑极了,我尸首见的少啊!”
  梁邱飞立刻辩解:“话不是怎么说,战阵上看见一片尸首,与细细寻摸一具尸首,那可是两码事!”
  “我又不会亲手去摸那尸首,让仵作查验我看着嘛!”
  “验尸时要脱去全身衣物,梁尚是个壮年男子,让让让您看那个,别说少主公了,卑职也宁肯瞎了算了!”
  “少废话!若是我昨日就查验了尸首,早就发现梁尚口中那枚玉蝉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迂腐的男人,才险些耽误了大事!现在你给我滚出去,我自己一人就行了!”
  屋里隐隐传来争执声,袁慎止步回头,仿佛听见女孩娇俏的嗓音。
  那梁府管事回头看了看,笑道:“这位程小娘子倒是貌美伶俐。”
  袁慎低声嗯了一下,然后再次起步。
  从年少时起,他就细细筹算过妻子人选,家世,门第,名声,父兄官秩,姻亲牵连的势力派系,还有品性,才学,容貌……他都想过。娶错妻子祸延三代,是以他一直都十分谨慎。
  现在他已经二十一岁了,婚事不好再拖了,于是他按照自己的需要,像筹划朝政方略一样,按部就班的挑选‘合适’的妻子人选。
  温柔爽朗的,端庄明理的,才貌双全的……他挑了又挑,拖了又拖,总也不能满意。起初他自己也不明所以,现在想想,大约她们都不是程少商的样子吧。
  可那又怎么样呢?一子慢,满盘皆落索。曲泠君有句话说对了,日子还得过下去。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相去复几许,相去复几许……日子终究还是得过下去的。
  ……
  少商在屋内细细寻摸了一遍,推动书架,抚摸案几,甚至试着从窗台爬出去,俱无异常。然后她走出这间屋子,站在远处看看。
  这座书庐其实并不是只有一间,在梁尚遇害的屋子左右各有一间耳房,三间屋子以‘一字型’结构笔直相连。正中那间最大最敞亮,东侧那间砌有两座小小的炉灶,当主人需要时可在里头煮食烫酒,西侧则是一间中等大小的杂物间,堆放了些吊索板梯案几之类的旧物,上面还盖着厚厚的粗布。
  小厨房擦拭的甚是干净,灶内有残余的柴薪,想来近日曾用过;那间杂物间却积着厚薄不一的灰尘,有些器具似是常取用,粗布有经常掀起的痕迹,地上还有杂七杂八的脚印。
  少商不死心,又回到凶屋,将差不多每样东西都挪移一遍,看看会不会突然出现什么暗道,均一无所获。于是她又拿宝石小匕首,用刀柄一一敲击四面墙壁,听听是否有空心的声音,依旧毫无所获。四面墙均是实心砖木墙,可能彼此厚薄有差异,但整体一面墙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少商有些沮丧。她坚信梁尚绝不可能平白死去,可是如果没有第三个人进过这屋子,那梁尚又是怎么死的呢!
  梁邱飞看她疲惫,不无得意的凑过来说话:“小女君若是累了,不妨先去歇一歇。照卑职看来,小女君索性回宫静待,等着少主公的好消息就是了,胜于在这里一遍遍的走来走去,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小女君您还没摸够啊。”
  少商本就身心俱疲,闻言恼羞成怒,推搡着将人赶了出去,喝令梁邱飞及其余众侍卫都在外面站着,不许过来打扰她。
  气呼呼的把人赶走后,少商忽的心头一动——就这么点大的地方?
  她有主意了。
  少商先是走到屋外,从东到西,从外面将三间屋子的总长度以步伐量了一遍,接着分别步量三间屋子的室内长度。她为怕有误差,一气走了三遍,然后取平均值,果然——
  三间屋子的外部总长度平均95步,小厨房13步,杂物间22步,书房44步,差额16步,去掉中间四堵墙的厚度,哪怕算宽些,也至少还有五六步的长度不见了。
  这些空间去哪里了呢?
  小厨房狭小不说,还有常有人进出,兼水火交加,所以……少商将眼光投向了那个黑乎乎的杂物间。走进去后,少商发现屋里着实昏暗,外面明明阳光明媚,可这里只有南墙上那口高悬的小窗能透进几丝光线。
  少商朝东墙走去,也就是隔着书房的那面墙。她燃起一支小小的火折,细细观察这面墙壁。和梁尚遇害的屋子一样,这里的墙都用木条隔成边长为一米左右的方格,一面墙差不多有十几个这样的方格,这是以前十分流行的建筑模式,可以支撑墙面不会变形。
  少商低下头,举着火折子观察墙边的地面。因为发生命案后,为了将梁尚的尸首抬出去,奴仆曾冲进这里取用过竹竿担架等物,地面脚印凌乱。但少商注意到,有两枚脚印比较特别,因为它们只有大半个,而且足尖朝墙,距墙只有一步之遥。
  为什么会有这种脚印呢?如果是快跑时留下半个脚印,那毫不稀奇,可足尖朝墙,难道是一头装进墙里去了?少商略略一想,笑了——这是有人以双掌推墙,沉气用力时的姿势。
  于是她将火折在旁边一放,试试看自己能否推动,如果不行就去叫那碎嘴子的梁邱飞吧。用尽吃奶的力气推动,少商本来已打算要叫人帮忙了,谁知掌下一动,那墙面居然被她推的凹陷下去一个洞口,刚好是两个方格。
  她一阵愕然,举着火折子小步走了进去,四下一看,全明白了。
  难怪在书房里她怎么敲都没有异样,因为这件密室根本就是两件屋子之间的一个夹层,恰似一块方糕裁下一条边边。它的宽度与三间屋子一样,长度却只有三四步。
  火折子上的光影晃动扭曲,而且没有持续方向,想来这密室应有数处通风口。外面的声音清清楚楚,但里面的声音外面却似乎无法听见。适才少商近来时仿佛踢倒了什么,外面的侍卫和家丁也无人注意。
  少商听见梁邱飞正吩咐奴婢准备午膳,另外要加一壶果露,最好是石榴味的。少商笑了,心想这碎嘴子还算心细,知道自己爱吃石榴,可这大冬天哪里去弄石榴啊。
  少商回头,看见自己适才进来之处,那面小门朝里装有两个精铁所铸的把手,估计是当里面的人想出去时,可以拉这把手。
  她举着火折子去看密室对面那堵墙,很轻易的也发现了一对精铁把手,她原本想去拉,想了想后,她改为侧身用肩背去推,一阵用力,墙面洞开,明亮的光线直直射入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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