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关心则乱
时间:2019-10-04 09:17:24

  太子也被风言风语灌了一耳朵,叹道:“子晟啊,你说人怎么这么闲,父皇才下令处死了十几名度田不实的郡太守,都不见大家议论,倒只盯着你的事。”
  霍不疑沉默片刻:“臣也始料未及。”
  ——他特意挑在这段日子撇开骆家登门程府,本以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度田一事上,谁知他低估了都城群众的八卦热情。如今情形反了过来,有他的绯闻挡在前头,皇帝勒令厉行度田倒没几人啰嗦了。
  皇帝表示养子很给力,自己很满意,
  绯闻迅速发酵,连赋闲在家的蔡允都有些怜悯自己这位弟子兼前侄女婿了,他忍不住道:“善见啊,你当年何必非要退亲呢,如若不然,你此时与吾姪都生儿育女了。”
  袁慎沉默以对。
  回到家中,袁慎更衣后去见父亲,谁知见到母亲梁夫人也在,当场一愣。
  “……事情就是如此,请双亲相信,少商没有做任何出格之事,全是霍不疑肆意妄为。叫家里被人议论,是儿的不是。”袁慎拜倒赔罪。
  袁沛亦听说了外面沸沸扬扬的绯闻,却十分豁达的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古时侯,男女思慕也是风雅之事,传传也无妨。”说着,他轻咳两声。
  “父亲……”袁慎吃惊。
  梁夫人笑道:“你父亲当年游历回家,禀告双亲欲娶第五合仪,闹的家里鸡飞狗跳,你大父痛打你父亲不知几顿,你大母哭喊着不要活了。那阵子全郡都在看袁家的笑话,家中女眷出门宴饮,动辄被人戏谑‘你家沛郎可消停了’?呵呵,这不也过来了么。”
  她接过侍婢递来的外袍,柔柔的给袁沛披上,袁慎看父母举止亲近,浑身不自在,低声道:“这,如何一样?这是‘夺妻之恨’,若是示弱了,袁家岂不沦为笑柄!”
  “善见,你过来。”袁沛温和的招手,袁慎依言到父亲身边跪坐好。
  袁沛轻轻抚上儿子秀挺的肩头,温言道:“你自小严谨自律,读书习艺都不用长辈督促,无论求学拜师还是入朝为官都能光耀袁家门楣。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为父却觉缺憾,不曾好好和你说过话。”
  “你退婚蔡氏,求娶程氏,恐怕是你懂事后,生平头一回非关利益得失的举动吧。”袁沛神情慈爱,仿佛看着自己离家出征时才三头身的儿子,那样玉雪可爱的一个小小胖娃娃,柔嫩的小嘴吐着泡泡,还扯着自己的裤腿不肯放。
  “为父希望你想清楚,你如今对程氏不肯松手,究竟是真的喜爱她,非要娶她不可,还是为了颜面,负气不肯服输。若是后者,你不妨大度些,就此算了,成全人家一场姻缘,也不失为磊落潇洒的真君子。霍侯念着你的恩情,以后必会对我们袁家鼎力相助。若是前者……吾儿,你想清楚了么?”
  父亲的眼神沧桑却睿智,如光束射入心底,袁慎不禁茫然——
  其实头一回在灯市看见少商,他不觉得如何,后来多见了几回,也只觉得她伶俐有趣,便是桀骜不驯张牙舞爪,也叫人喜欢。他就想,娶回来也不错。
  谁知,后来每每总是晚了一步,久而久之,反倒成了执念;不过既然霍不疑堵在前面,他也安分的另觅佳人为妇了。直到,直到五年多前……
  他眼前浮现那个星月凄冷的夜晚,自己闻讯后急急进宫,正看见她沿着宫巷出来。
  女孩身形单薄,迟钝木然的扶着宫墙慢慢挪步,残忍如活鱼去鳞般,她被生生剥落往日的鲜妍活力,只剩下被无尽的悲愤和委屈压垮了双肩的精疲力竭。
  当她抬头,流尽泪水的干涸眼睛,比平时更大更乌黑,射过来的冷诮目光瞬间灼伤了他的心口——袁慎感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激动,近乎敬佩的怜悯,是他井然有序的二十一年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的感动。
  只是,他始终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意。
 
 
第161章 
  外面纷纷扰扰,少商在永安宫却依旧悠然,深深宫闱恰似一层坚固的防护墙,挡住了外面所有善意恶意的流言。翟媪至今不肯原宥霍不疑,十分兴头的将永安宫的几处大门都加固一番,少商友善的告诉她,若霍不疑真想闯进来,你就是布置上天罡北斗阵配合如来神掌食用,一样无效。
  翟媪在激动中等待了两三日,可惜霍不疑忙于朝政始终没空来踢门,反倒梁州牧终于回到都城述职了,顺便还能向皇帝报告一下他任职州郡喜人的度田进程。
  越皇后听闻曲泠君也跟着回来了,喜不自胜。
  说来叹息,曲泠君的生母年少时与越皇后颇有交情,后来芳华早散,越皇后便常宣曲泠君进宫照拂。照少商看来,若非年龄不合适,越皇后未尝不想让曲泠君做儿媳(三皇子打了个喷嚏),后来还考虑过皇老伯早逝兄长家的小王爷,谁知曲泠君偏和东海王看对了眼,后面引出一连串憾事。
  少商听霍不疑说过,那年曲泠君被怀疑杀夫,越皇后还找皇帝闹过一场,直白泼辣的表示梁尚就是个窝囊废,曲泠君哪怕错手误杀了皇帝也不能治她的罪。好在没过两天杀夫案就水落石出,没给越皇后吵架升级的机会,皇老伯的胡须也得以继续茂密丰盛。
  如今事过境迁,曲泠君总算有了归宿,越皇后便张罗着要给她接风。
  这些少商都只当听八卦,谁知越皇后差人来请她赴宴。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少商深知皇老伯时不时回绝一下不要紧,但越皇后一旦张嘴你最好乖乖听话。
  宴席当日,少商掐着时间,堪堪赶在开席前到达长秋宫,一脚踏进正殿,发觉三公主与五公主战事激烈,斗嘴正酣,周围坐了几桌皇亲贵妇呵呵看戏。
  五公主瞪着眼睛,声音尖利:“……还说不是有意怠慢,母后统共只生我和大皇姐两个女儿,为何今日筵席大皇姐不在?”
  三公主撑着圆圆的腰身,慢吞吞的剥着橘子:“这你得去问父皇啊,是父皇不叫大皇姐进宫的,冲我母后质问什么,你这不是柿子捡软的捏嘛……哦对了,父皇训斥大皇姐时你也在场,如今还问这做什么。才多大年纪就这么健忘,得补补脑子了……”
  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越皇后的毒舌基因仿佛在三公主身上觉醒了,说出来的话又辣又刁钻,五公主果然气的浑身发抖,二公主推了三公主一下,轻声道:“你也少说几句,姊妹间何必行此口舌之争?”
  三公主娇笑道:“这可不是我挑的头,五皇妹今日心气不顺,一忽儿看座次不恭敬,一忽儿看攒花食盘不顺眼。我做阿姊的,可不得跟她分说分说啊。”
  二公主叹气,她忽然有些怀念当年被自己数落到抬不起头来的三公主了。
  五公主冷笑:“别说这么好听了,若是皇后有心替大皇姐说情,父皇早答应了!当三皇姐被父皇处罚,母后可是一直求情的,如今皇后故意不替大皇姐说情,分明就是心存嫉恨,苛待非己出的儿女!”
  宣侯夫人颤颤的摇手:“五公主,这可不能瞎说啊。陛下和娘娘待我们再宽厚没有了,去年你外大母忌辰,陛下还亲临宣家祭拜呢!”
  四公主扶下宣侯夫人,冷淡道:“君姑别理她,五皇妹就爱胡说八道!父皇削了她的食邑,却赏赐了宣家那么多财帛金钱,要说心存嫉恨,我看她才是心存嫉恨呢。”
  五公主勃然大怒:“父皇废了母后长兄,丝毫不顾多年夫妻恩义,你还口口声声感恩戴德,难怪外面人都说舅父舅母没骨气!”
  “五妹!”二公主恁好脾气也沉下脸色,起身怒道,“你敢说父皇的不是,简直无君无父,忤逆狂悖!我看你是嫌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五公主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丝毫不肯退让——少商见状,默默的贴壁进殿,轻悄的找位置坐下。
  三公主柔声安抚着二公主坐下:“诶哟,我的好二姊,你跟她生什么气,平白气坏了自己身子。寻常皇子皇女犯错,不是罚爵就是削食邑,了不起打一顿或训斥一番,再不准进宫。可五皇妹是女儿家,父皇是能打她还是罚爵啊——她又没王爵。”
  二公主气鼓鼓的坐下,三公主继续道:“当年父皇可以成年累月的禁止我进宫,将我的食邑削的精光,可看在淮安王太后的面上,父皇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对五妹啊!尤其是现在大皇姐刚被处罚,就更不能罚五妹了!所以啊,二姊你现在明白了吧,人家有恃无恐着呢,大舅母,我说的对不对。”
  大越侯夫人冷冰冰道:“三公主说的一点也不错。这阵子,我三弟夫妇又叫气病了,好端端的廷尉府上门索要人犯,简直是家门之耻!”
  “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汝阳王世子妃笑问。
  大越侯夫人自恃身份,闭口不言,三公主笑吟吟的接上:“是五妹豢养的骑奴,在外面犯法杀人,被告上去了!”
  “后来如何。”汝阳王世子妃追问。
  “廷尉纪遵是什么人,当年大姑母的家奴杀了人,被董宣绳之以法,父皇一句也没说,纪大人也不能输他啊,这不,那骑奴前阵子已被杀头示众了——你们是没看到啊,真是绝顶英俊的一个郎君,脱衣行刑时,啧啧,那副身子骨,好生精壮健美……”
  在座的多是已婚妇人,大家心知肚明,纷纷看向五公主发出意味深长的轻笑,只有中越侯夫人今日带了小女儿来,一边去捂女儿的耳朵,一边笑骂:“三公主说话太不讲究,这儿还有小女娘呢!”
  少商揉揉耳朵,现在三公主一言不合就嘴上开车,她也有些受不了。
  “好好好,那我说些讲究的。五皇妹,三姊劝你一句,你也别太为那骑奴伤心了,我听说他在外欺男霸女,杀人夺产,还纳了两名侍妾,显然没把你放在心里啊。”三公主撕下一片浓香扑鼻的酱红色肉脯,慢条斯理的放入口中。
  “你们……”五公主气到脸色铁青,“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眼看着越家势大都忙不迭的逢迎拍马,我怕什么,大不了性命一条,左右不过跟着母后幽禁永安宫,哪怕滔天的雨水也浇不灭我们母女的怨恨!”
  话说到这份上,旁人都不好插嘴了,三公主拈起食盘中最后一片肉脯,闲闲道:“别拿这话来吓人,淮安王太后怨不怨恨由不得你来定。少商,你说宣娘娘如今怨恨么?”
  众人目光一转,齐齐对向坐在一角的少商,五公主目光一寒:“你,你也来了!”
  如今的少商已然久经沙场,面不改色道:“皇后娘娘宣我来赴宴的。”
  又对在场诸位贵妇温婉一笑,“回禀诸位公主与夫人,一者,淮安王太后并未幽禁永安宫,宣娘娘想进来就进来,想出门就出门。这五六年来除非娘娘身体不适,不然我们每年都要去宫外庄园游玩数次,春赏繁华冬看雪,夏日炎炎好避暑。”
  众人听她说的有趣,哈哈一笑。
  “再者,淮安王太后也并未怨恨。娘娘预备活它个一两百岁,如今忙着调理身体还来不及,哪有闲功夫怨恨这个那个的。”这些年少商面对的恶意多了,早就应对自如。
  众人俱知淮安王太后身体愈发不好,听少商圆满得当,都满意的笑起来。
  五公主尖声道:“好一副伶牙俐齿,你凭什么替我母后说话!你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攀附小人,哄的我母后宠爱来狐假虎威罢了!”
  “五公主,妾身出身再卑贱也是服侍你母后的人,是陛下亲自指定的永安宫宫令。”少商神色如常,“妾身有朝廷的官秩,有宣娘娘的信任,妾身不需要狐假虎威。”她眼神冷淡,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诸妇心道,好厉害的小女子。
  五公主被堵住了话,气愤愤道:“你品性卑劣,不配服侍我母后!”
  “妾身哪里品性卑劣了?”少商道。
  “你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闹的满城风雨,败坏我母后的声誉,你若是还知羞耻,就该赶紧滚出宫去!”五公主终于抓住了把柄,大加发散。
  少商淡淡一笑:“先说朝三暮四。妾头一回退亲,为的是成全满门忠烈的何将军遗言,第二回 退亲,为的是霍侯胡作非为,妾不能苟同其行径。公主殿下,是以你的意思是女子不该改嫁么。若是连改嫁都是常事,妾改换门亲事又有何可非议的。”
  说句不好听的,中越侯夫人是寡妇改嫁,汝阳王世子妃也曾订立过婚约,因故退亲后嫁入汝阳王府;只不过人家都是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偏少商闹的一塌糊涂,也是倒霉极了。
  “再说水性杨花。妾虽定过三回亲事,但一直守礼自持,从不曾逾矩半分,五公主,您说呢。”少商讥讽的看向五公主,眼中明晃晃的意思‘你个婚前就养了一堆面首的小浪货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大越侯夫人还十分配合的冷笑一声,五公主恼羞成怒,暴吼道:“你这小贱人……”
  “我看少商说的不错。”三公主打断道,“她没做错什么,至于外面为什么闹的沸沸扬扬,五妹该去问外面的男人,冲女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五公主气极反笑:“好好,你们合起伙来的欺侮我,挖苦我,看我的笑话!好好,说我言行不谨,我就做出些事情给你们看看……”
  “你要做什么呀。”忽然一个熟悉的冷淡女声传来,诸妇皆起身行跪拜大礼。
  五公主愣了下,也连忙翻身拜倒——她也不是真的混不吝,这些年被越皇后训斥收拾多次,若非这回心爱的骑奴惨死,她也不会再度狂性发作。
  随着小黄门传报‘皇后娘娘至’,曲泠君扶着越皇后款款而至。
  越皇后站在上首正中,威严冷漠的看向五公主:“我看你是舒服太久了,故态复萌,不知死活!”
  “不不,皇后娘娘,是她们挑衅……”五公主急着要推脱。
  “刚才的话我也听进一星半点,你就不用忙着抵赖了。”越皇后冷冷盯着她,“你父皇好个名声,我可不怕别人说我刻薄。你再敢仗着陛下对淮安王太后的敬重,胡言乱语,肆无忌惮,我保管让你连公主也做不成!”
  五公主以额贴地,不住冒冷汗。
  少商余光瞥见,心中暗骂没骨气,真要硬扛到底她还敬五公主是条汉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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