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喃喃道:“可是,如今知道了那刺客领头是第五成,那么袁州牧所为就不是替同僚复仇,而是替义兄灭口了。”
二皇子拍腿懊恼:“谁说不是啊!今日早朝闹翻天了,翁君叔的妹妹不是嫁了安阳王么,安阳世子嚎啕大哭,恳请父皇给他舅父做主!吴大将军当朝捉着袁州牧的衣襟质问,袁州牧面色灰败,一言不发。父皇气的手都颤了,当即将袁家父子下狱,着廷尉纪遵即日审讯!”
“阿慎也被捉起来了?!”少商惊呼。
“善见是袁州牧的独子,又已及冠入仕,哪能逃得了!”
少商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即使当年霍不疑连夜屠灭凌氏她都没这么害怕,因为她隐隐知道只要霍不疑没兴兵造反,皇老伯总会保他一命,只不过吃苦多寡的区别罢了。
可袁氏不同,他们一不是丰饶功臣,二非皇老伯故旧,真要一板一眼照章办事的审起来,袁慎不死也要脱层皮。阿米托福,纪老头别急着用刑啊!
二皇子凑近少商低声道:“我记得那第五成还在你家吧,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我看廷尉府来拿人也是早晚的了,好在你与子晟的事……”他难以措辞,“好在前几日袁程两家正在商议退婚之事,大家没将你家算成袁氏党羽。”
少商低喊一声:“哎呀,我又给阿父阿母惹麻烦了,我才下定决心再不给家里惹事呢!”随即她又想到什么,“不对,第五成这人虽鲁直糊涂,但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他怎会去刺杀朝廷的统兵主帅!”
二皇子叹道:“第五成是什么人先不说,袁州牧将同去行刺之人都灭了口,总是替第五成善后吧!这会儿前面还乱着,我是偷偷溜过来的,你赶紧出宫,赶在廷尉府去你家拿人前告知你双亲此事!”
少商起身,深深向二皇子拜倒:“王爷大恩,妾身铭感于心,以后当报之!”
二皇子连连摆手:“这话就不要说了。你当年漏液去长秋宫叩门,为亡妻请来侍医,是何等冒险……唉,刚才翁家人当堂鸣冤时善见也是毫无防备,手足无措。好了,你快去快去!先将程家摘干净,袁家的事慢慢再想法子!”
少商再叩首,旋即飞身奔出,向宫门侍卫要来一匹骏马,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直接踏着一双软底的云雀翘头履翻身上马,上马扬鞭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奔入家门,程老爹照旧在上班,她将此事说与萧夫人听,萧夫人大惊,赶紧将第五成叫来问可有此事。
第五成稀里糊涂:“我何时刺杀翁大将军了?公孙氏刻薄寡闻,我亦甚是厌恶,曾有江湖上的兄弟邀我为公孙氏效力,我一口回绝了。”
少商追问:“那您去年可刺杀过别人!”
第五成想了想,道:“有,去年秋季有一挚友邀我同去锄奸。他说对头是潜藏蜀中的前朝佞臣,裹挟价值连城的财宝在山中隐姓埋名,身边有重甲侍卫防身,轻易不能近身。他们决意诛杀奸佞,请我相助。那奸佞身边的护卫果然厉害,我那挚友带去的兄弟死伤过半,还是我打杀进去,才有兄弟伺机射了那奸佞一箭,也不知有没有取到性命。”
少商哎呀一声,萧夫人无奈道:“第五大侠您上当受骗了,我素闻蜀中公孙氏最爱以重金收买江湖好汉,您那挚友定是被公孙氏收买了,是以诓您行刺啊。”
第五成脸色大变:“难道,难道那奸佞就是翁大将军?!”他塌然坐倒,惶惑不安,“我说呢,总觉得哪儿不对……”挚友带来的那些兄弟一个个眼色阴沉,沉默寡言,行动整齐彪悍,看着不像江湖中人,倒像训练有素的死士。
“那是我相交三十年的至交好友啊!”第五成难以置信的大喊起来。
“这些先别说了,后来呢,您一点也不知道朝廷大军的主帅受刺身亡了么?”少商打起精神再度发问。
第五成脸上懊悔:“那夜我也身受重伤,后面追兵又咬的紧,我不敢回家,只好遁入莽莽群山,在一深山冷坳的猎户家中休养了两三个月才出来……嗯,其实是家中老仆见我久久不回,只好去找了袁沛,是袁家遍散人手把我找到的——总之,待我出山时,朝廷大军已攻破公孙氏前两道防线了,我听人说主帅姓吴啊。”
听到这里,萧夫人已知前后因果,侧头叹息。
少商看第五成一脸不愿承受袁家好意的死样子,怒上心头:“第五大侠快意恩仇,行事洒脱,却不知袁州牧为了替你善后,快要将全家都搭进去了!如今袁家覆灭在即,第五大侠终于可以大仇得报,妾在这里先恭喜第五大侠了!”
第五成吓了一跳,听少商说清缘由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萧夫人轻斥女儿‘不可无礼’,又问:“第五大侠,事已至此,你待如何?”
第五成咬咬牙:“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我闯下滔天大祸,我自去廷尉府服罪便是,绝不牵连袁家,更不会牵连程家!”
少商就等他这一句,朗声道:“也好,我陪第五大侠同去。”
两人离去前,萧夫人忽然道:“第五大侠,嫋嫋,待会儿你俩不可对廷尉大人急躁。真要细论起来,第五大侠是受人利用,反而袁州牧的罪责……”
她没说下去,第五成不解其意,但少商已经明白了,她一咬牙道:“事在人为,总要试一试。就算不与袁慎做夫妻了,我也不能白白看着他死在囹圄中!”
萧夫人望着女儿的背影,想起当年少商强撑病体去为霍不疑辩白的样子,她喟叹一声——当初她怎么会以为女儿本性凉薄自私呢。
少商与第五成纵马出程府,刚至巷口,迎面遇上一队轻甲挽弓的矫健侍卫,当前一人玄衣羽甲,眉目冷峻,正是霍不疑。
少商一愣,第五成先嚷嚷起来了:“你们是朝廷派来捉拿我的么?不用了,我自己会去廷尉府自首的!”
霍不疑看见女孩发钗歪斜额头沁汗,微一皱眉,回头做了个手势,侍卫们悄无声息的退到一边,他才道:“适才我看淮安王趁乱悄悄溜了,就猜他去向你通风报信了。”
“是陛下派你来的么!”少商勒马不前,神情紧张。
霍不疑不答反问:“你要带着第五成去自首,你打算说什么。说虽然第五成杀错了人……”
“第五大侠没有杀人,他只是在翁公的骁骑卫中打开一条血路;射伤翁大将军的另有其人。”少商自己也觉得这番分辨很无聊,但聊胜于无。
霍不疑看向女孩的目光异常柔软:“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保下第五成,袁大公子可是几度欲置这人于死地……不过也对,早灭了这糊涂汉,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了。”
第五成脸色酱红:“是我糊涂不错,但我也不是有意牵连袁家……我怎知会被人认出来。”
“你若一直在外州外郡,未必有今日大祸,可叹你就是不肯听袁州牧之言。”霍不疑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夜你们行刺翁大将军,你双掌能断刀折剑,开碑裂石……”
少商插嘴:“咦,我记得你也能徒手开碑裂石的,原来这是世间罕有的绝技么?我以为大凡高手都能做到。”
这次连第五成都丢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眼中明白写着‘妇人见识浅薄’:“我义弟……袁沛那厮也练过这门功夫,当年我们一同向山中高人学来的。据我所知,当世有这等本事之人,不逾一掌之数。”
少商讪讪的闭嘴。
霍不疑忍笑,继续道:“你进都城没几日,为给人抱不平,在地痞面前展露过这手绝技,却叫路过的翁家家丁看了去——翁家谨慎,又找了数名当年与你血战过的骁骑卫来辨认。你眉心这道伤痕,还有你异于常人的魁伟身形,三样加起来,才断定是你。原本翁家立刻要捉你,谁知你却躲入了程家,翁家遍寻无果后开始调查袁家。”
其实也是第五成这二十多年来忙着跟袁沛死磕,甚少在江湖上‘干活’,甚少有人知道他的成名绝技,不然翁君叔被刺那夜就该想起第五成了。
少商觉得这是个死局——留第五成在外面,翁家会抓住他,袁家受牵连;藏起第五成,翁家调查袁家,袁家还是遭殃。她咬唇道:“敢问霍侯,你今日来此做什么?”
霍不疑道:“你将第五成交给我,我带他去廷尉自首,然后你好好回永安宫去,什么也别做,等着就行了。”
少商皱眉不语,霍不疑凝视她:“我知道你不愿相信我,可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你若掺和其中,会将程家拖下水的。”
“不。”少商转头看别处,“你不是落井下石的人。”然后对第五成抱拳道,“请第五大侠随这位霍侯前去廷尉。”估计梁州牧会有打算,她先看看再动手,实在不行只能请宣太后出面求情了,袁慎是不知情的,至少应该保下他。
第五成呆呆哦了一声,他想说其实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
“少商……”霍不疑试探出声。
“你先别说话。”少商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两眼直直的看着地上一块石头,“我还没想好跟你说什么,我不会再急功近利莽撞急躁了。……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宣太后日子不多了,她想在这段日子中专心服侍宣太后,等她过身后再处理跟霍不疑之间的这团乱麻。而在那之前,她都不打算见霍不疑了,谁知今日意外相见,真是猝不及防。
霍不疑失笑道:“好,都听你的。”
少商抿抿嘴,微侧马头,默不作声的从霍不疑身旁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全程她努力着没看霍不疑一眼。
第五成望着地上那块石头,蓦的想起当年妹妹第五合仪与袁沛相处时的情形,他若有所悟,忽然问霍不疑:“这位君侯,程家小娘子是不是喜欢你。”
霍不疑轻提缰绳,没有说话——他们之间的问题,从不是喜不喜欢,而是她愿不愿意再为他冒险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1、大家别瞎猜了,霍不疑全程没替袁家辩护一句话
另,袁慎的戏份会一直到最后的最后,成长的人不止有霍程,袁慎也会变成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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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知道评论区烽火硝烟,但至今为止,大家都保持了风度和礼仪,至于喜欢谁讨厌谁都无所谓,反正所有人物都是我写的,你们zqsg只能说明我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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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人物一旦写出来了,怎么理解甚至不是作者可以决定的,举个有趣的例子,先说好,没有自比金庸的意思,我没那么大胆子——
其实《射雕》在最初连载期间,金庸构思黄药师这个人物就是带有讽刺意味的,然而接连几版的黄药师都扮演的太过成熟迷人风度翩翩(曾与姜),以至于群众自行将黄药师脑补成痴情不悔行事无忌的绝世好男人,强行忽略明明在连载版中就十分明显的师徒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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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隐觉得老金十分不满,于是在新修版中直接将黄药师对梅超风的意思给点明了(为此放弃了老金一贯的含蓄审美),不少读者都大觉愤怒,认为老金太猥琐,非要毁了他们心目中的男神,其实我想说,人家不想让广大群众继续误解下去而已,老金从没打算将黄药师塑造成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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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关于大家自行理解各位人物,我并没有很大意见,只要别像某位一样,将霍不疑比作傅慎行就好,这个超出底线了,我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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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最后的最后,尽管我自认为百炼成钢,但还是要感谢为我说话的许多亲——陆野阿娜达,没错,说的就是你。谢谢你啊,谢谢你为我的写作意图和笔下人物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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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大家怎么理解,请相信,我是抱着善意和温情在写文的,请不要随意鉴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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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知否》中,因为我设定的社会环境比较压抑,因此不可避免的有许多不幸的女子,于是我被骂了一百零八遍,仇女,恶毒,封建恶臭,心灵阴暗,被人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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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回我统统改掉,守寡可以再嫁,离婚可以再嫁,再嫁后可以三嫁四嫁,还可以主动离婚,外加足足半打获得了幸福的二婚女性……这回总没人骂我封建恶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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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大家对《星汉》里翻来覆去的感情纠缠不满意——本文是没法改了,我必须顺着大纲写下去,因为我的初始意图就是写感情和人物成长,要不我下篇文全部写事业,男主女主统统搞事业,让感情线做辅助,甚至若有似无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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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我是很好说话的,只是一旦大纲拟定好,大方向是绝不会改的了。无法接受的亲,建议弃文。
谢谢理解,鞠躬。
第166章
此后数日,少商在永安宫静待,没等来袁氏一案的变化,倒等来了程母病重不起的消息,程萧夫妇不敢再耽搁,已经派人让程止等人向上峰告假回家了。
这期间,二皇子里里外外跑个不停,各路人马轮番登场,太子殿下有些不大高兴。在他看来,如今朝廷最要紧的莫过于度田国策的施行情况,偏偏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抢夺度田令的舆论版面——比如某人的订婚退婚以及花样翻新的绯闻。
皇帝好笑的拍拍儿子:“子端啊,你以后就会知道,施政之能莫过于‘润物无声’,大凡雷厉风行轰轰烈烈,便是成功了也多是事倍功半。”
太子想了想,道:“父皇,儿臣也想替翁公报仇,可依儿臣看来,袁沛只是糊涂念情,并无不臣之心;如今闹的翁袁两家势同水火,何必呢。”
皇帝道:“嗯,其实以后你也会知道,朝廷不怕世家有隙,只怕他们齐心协力——有龃龉不要紧,为君者在上面压着些就是了。”
翁君叔生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故旧敬慕者不少,当年他死于刺客之手,家族及其附庸不能说是不愤慨遗憾的,如今的激烈举措倒有一半是为了泄愤;然而胶东袁氏亦不是默默无闻之辈,不是随人拿捏欺凌的。
少商担忧的刑讯逼供并未发生,盖因纪遵虽有酷吏之名,却并不愚蠢,听完第五成的供词就基本厘清当年因由——显然是第五成被骗去行刺翁君叔后袁沛得知真相,知道义兄受人利用,于是派出人马趁乱将当年一同去行刺的诛杀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