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关心则乱
时间:2019-10-04 09:17:24

  周围女孩们连忙抢着应是,此起彼伏的表示跟没有讥笑之事。
  万萋萋见她们耍赖,气愤的又要怼回去,谁知却叫少商扯住袖子,她回头去看,只见少商面露微笑,一字一句道:“看来,适才诸位姐姐真不是讥笑我等了么?”
  女孩们忙道‘不是不是’。
  少商直直看着尹姁娥,又道:“可是我们没有见识,连点心都不认识呢!”语音婉转,仿佛玩弄掌中猎物。
  尹姁娥嘴里发苦,只得勉强道:“不认识就不认识。有什么了不得的。”其他女孩也连忙附和。
  少商微微一笑,拉万萋萋坐下,又转头对程姎笑道:“堂姊,你接着吃吧。根本无人讥笑于你,诸位阿姊只是太爱笑了。只是以后再笑,也分一分时候地方,免得叫人误解了……”
  这下,非但没人讥笑,众女孩们连笑都不敢笑了。
  万萋萋心中痛快之极。
  倘若此时面前有酒,她一定连饮三大碗,倘若此时身在马场,她一定策马扬鞭,绕城奔上一整圈!她现在终于理解自己老爹拉程叔父结拜的心情了,她此刻就恨不得叫人摆香案烧黄纸斩鸡头,然后当场拉少商去歃血为盟拜把子!
  ——诶,这个主意蛮好的,回头就去禀大母和阿父。
  万萋萋难掩喜色,转头对少商大声道:“我在外面时,听过一句俗话。叫做‘敢做不敢当,不如大王八’!哈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尹姁娥脸色难看极了,她的傲气丝毫不逊于万萋萋,适才自打嘴巴已是无奈之举,如今受此明晃晃的嘲笑,如何忍的?!
  眼看两个女孩又要翻脸,这时堂外进来一个少妇打扮的华服女子,尹姁娥眼睛一亮:“长姊……”
  尹氏四下打量,果然见众女孩脸色都不好,堂内气氛几乎是剑拔弩张了。
  她瞪了尹姁娥一眼,佯嗔道:“你呀你,就是这么做主家的?你自己懒,就拘着众位妹妹也陪你坐着。离开席还早,也不叫众位姊妹去园中逛一逛,一堆女娘闷在屋里孵豆芽么?!”
  尹姁娥有委屈,万萋萋要告状,两个女孩都要张嘴,谁知那尹氏抢先一步,笑道:“萋萋,尹伯母找你呢……姁娥你也别愣着,阿母也叫你过去……”然后她又朝众人团团笑道,“我家园子虽小,但近日移了几株新鲜的冬竹,弯弯绕绕的,模样很是新奇,就由我领着妹妹们去看,如何?”
  众女孩们都叫好,少商无可不可的笼着手,程姎忍着气,不置一词。
  然后,不等两个刺头再度怼上,尹氏就迫不及待的叫婢女将她们拘走,还连连催促,连话都不许她们再说一句,活像像押送囚徒。
  尹氏自己则一手一个拉起程姎和少商,一边往外走着,一边笑道:“两位程家妹妹头一回来我家,正该好好款待。吾家幼妹素来爽直,都是有口无心,何况两家长辈有心交好,两位妹妹都是量大福大之人,有些龃龉,就叫它过去吧……”
  程姎想冤家宜解不宜结,便低声应了。
  少商却默不作声,只在心中冷笑:打完巴掌,给甜枣来了。什么量大福大,难道继续理论此事就是没气量没福气了么?
  一直走到园中,被冬日冷风一吹,少商忽的晃过神来。
  此事不过去又能怎样呢?万萋萋此去,必然被其母勒令不许宣扬此事,同理其他小女娘。再说了,难道为了小儿女吵架这点事,让程老爹平白结个仇家?老爹这么疼自己。
  她郁郁的想着,有牵挂真不好,没心没肺才能无所顾忌,想做个天性凉薄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30章 
  尹氏与其妹截然不同,年轻轻却能说会道,待人周全,对一众小女娘们亲热非常,不但妙语如珠的介绍园中植株,还叫仆妇在园中搭好软帐并布置案枰饮食。不过多久,女孩们都说笑起来,即便是程姎,经尹氏不断柔声劝慰,也渐渐释怀了。
  只有少商,依旧郁郁的,便愈发讨厌这热闹气愤,趁尹氏左右周全之际,悄悄溜走了。
  其实她很羡慕程姎的性格,总能轻易的忍耐和原谅,大约天底下的长辈都会喜欢程姎这样的孩子吧。哪像自己,她会永远记住受过的委屈,绝不轻饶伤害过她的人。
  说实话,跟以前相比,她已经宽厚很多了好吗。小时候,哪怕有人往她头上丢个纸团,她都要扒开人家的领子,丢个蜘蛛进去作为回敬。可如今她已经不会动辄想要报复了,因为她学会了无视和调侃。
  少商叹口气。她不认得尹家,为免迷路回不来,只好沿着一条小溪低头漫步,踩倒枯草,碾平土块,耷拉着脑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一片山石,雕琢出屏障流水之状。
  山石前方,面溪之处,背面而站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那人正低头望着化开冻的溪水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两人一看,顿时面面相觑。少商愣住了:又是这个讨债鬼!
  袁慎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身着一件雪白兽毛镶边的浅蓝织锦曲裾深衣,更显长身玉立,谦谦儒雅,他一见是少商就笑了起来,当真眉目如雕,皓齿如琢,。
  少商定定神,心想传话也传了,桑氏也回信了,两人应该没有过节了。这回要好好说话,绝对不要再结怨了,便抬臂作揖,满脸堆笑:“真是人生何处不……”
  “你今日怎么穿的像个老媪?”袁慎皱眉道。
  她想和善为人,谁知人家不肯做个安分守己的美男子,非要不走寻常路。少商瞪眼,一口气梗在喉头,硬生生憋出来:“——关你何事!”
  袁慎看女孩今日一身赭石色曲裾深衣,以暗红色丝线织上曲颈玄鸟纹路——可即便这样老迈暗沉的颜色穿在少商身上,却只衬的她肌肤如雪似玉,眉色浓翠,眼波盈盈。
  他故意皱着眉头:“我傅母都不穿这颜色了。”
  少商怒道:“关你傅母何事!”
  袁慎不去理她恼怒,继续道:“我恩师已收到桑夫人之信……”
  少商不过脑子,继续怼:“关你恩师何事!……呃?”
  袁慎笑的耸肩。
  少商脸红,不高兴道:“道谢就好好道谢,干嘛上来就说那气人的话!”
  袁慎收住笑意,端端正正的作了一揖:“恩师原本郁结在心,落落寡欢,近日已好许多了。今日在下特向你道谢。”
  少商冷笑道:“你道谢的法子,我不大消受的起!”
  “嘴上道谢算得什么。”袁慎笑道,“在下言出必行。将来你若有难处,我定不推辞。”
  少商最务实不过,一百句好听的话都比不过一张可随时提取的支票,她这才展颜,莞尔一笑:“好,那我可记下了。你放心,我既不会叫你忤逆谋反,也不会叫你背信弃义,更不会叫你娶我哒!不过……”她奇道,“我叔母才写了六个字,你恩师就好啦?”连她都觉得这个答复太潦草。
  袁慎起先神色一滞,随即恢复如常,又笑道:“你小小年纪,长辈的事你知道什么,怕是连话都听不懂。恩师说,那六个字叫他想起与桑夫人在孩童时的趣事。”
  少商暗骂:这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现实太可悲,脑补当安慰嘛。
  “对了,你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么?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她懒得计较陈芝麻烂谷子,倒觉得这事奇怪。
  袁慎一哂。他也收到了请柬,不过今日一大清早就登门,却把尹家众人都下了一跳。他按下这些,只道:“也不是特意等的。不过听说程家也来了,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少商更加疑惑了。
  袁慎看着女孩微微蹙起的精致眉头,柔声道:“其实,人皆有惯性。上回在你家,我远远看见你满坡乱走,最后落步在山石边的池塘畔。所以我就想,你若又不痛快了,大约会来这里。”他拂袖一指周围,果然依旧是石边水畔。
  这段心理分析很到位,少商暗暗点头,谁知最后一句时又跑偏了。她忍气道:“什么叫‘又不痛快’了?你是在暗指我脾气乖戾么。”
  袁慎挑眉道:“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和善可亲么。”
  少商一噎。这个……她刚刚得罪了一屋子的女孩。连主人带宾客,一个不落。
  她吐了口气,决定不多计较,淡淡道,“我已不负所托。只盼公子遵守诺言,记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守诺是自然的。不过……”袁慎听出她言中告别之意,故意道,“倘若以后我还想寻你呢。难道桑夫人叫你以后不许你再传话了?”
  谁知少商缓缓摇头:“公子博学聪敏,何必说这话。只要传了之前那句话,不论后来如何,都轮不上我再插手其中了。”
  袁慎兴味道:“此话怎讲。”
  少商轻轻一笑:“叔母若是以后不愿再听到令师的消息,我必不会忤逆长辈之意。但叔母倘若愿意,以后也必会大方来往,难道还会要我一个小辈继续偷偷摸摸给她传话?所以,无论何种结果,都再没有我的事了。”
  女孩眼神透彻,几乎不似其龄,袁慎一时竟无语。
  少商继续道:“送信之人是我叔父派去的,那信使可说了什么?”
  袁慎默然半刻,才道:“令叔父附了一封信函,言道,桑夫人当年那是负气之言,恩怨已消,以后老师若有什么话,直接送信即可。”
  少商略带了点讥嘲的语气:“恩怨已消,怕是情缘也消了罢。”明眼人都看得出桑氏早已放下。
  袁慎不言。他其实也不赞同老师的作为。陈年旧事,既已无法挽回,何必念念不忘,伤身又伤心;时时消沉,不如奋力向前看。
  少商又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对了。令师究竟是哪位呀?”
  袁慎失笑:“桑夫人没告诉你么。”
  少商无奈叹口气:“叔母卖关子。我问了长兄,谁知他说……”她白了眼前的青年一眼,“善见公子多年求学,博采众家之长,是以从师众多。”这年头居然不讲究师出一门!
  “大约我读的书都没有公子的老师多,就是不知道我认的字有没有比公子的老师多一些了。”她自嘲道。
  袁慎闻言大笑,几乎笑出眼泪,看向女孩的眼神明亮如星,心中莫名欢喜。
  少商抬眼,只见那讨债鬼长长的眼睫毛上沾了点湿润,清俊难言。她心中一肃,正色道:“此事已了。以后公子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有事会去找你的。”回头被人看见他俩在一处,那真是没吃羊肉惹身骚了。
  “此事已了?”袁慎笑容顿住,心中不快。才说了这么几句,她就两次撇清干系了。
  他正要说话,谁知却听山石屏障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一对少年男女的激烈争执之声——
  “楼垚,你给我站住,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清脆骄纵的女声。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一个急躁的少年声音。
  “你知道什么?肖家是有这个意思,可我阿父还没答应呢……”女孩的声音满是得意,“你若对我好些,我就跟阿父说回绝了这事!毕竟你我二人自小定亲,我也不忍这样待你!”
  “不用不忍!你去嫁那人好了!”那少年的声音愤怒异常,“我从不留恋与你的婚约,只不过我们楼家重信守诺,我才忍到今天!如今你家肯另寻高处,我真是求之不得!”
  “放屁!你别说的这么好听了,什么重信守诺,那不是我阿父对你家有恩么!”那女孩也怒了,“既然知道这恩情,你为何从小到大都不肯顺着我,不肯对我好些。不是骂我骄纵,就是处处嫌我!我实话跟你说,要不是阿父压着,我也不想嫁你!”
  那少年吼声暴烈:“别惺惺作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已经见了那肖世子,人前人后夸他英俊勇武,善解人意,胜过我百倍千倍!好好,如今我不拦着你奔大好前程,你赶紧去嫁吧……”
  说话声渐渐近了,眼看这对少年男女就要越过山石屏障。
  袁慎纹风不动,自言自语‘原来是他们’。少商却四下搜寻,虽然她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瞥见那山石屏障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刚好可以容纳一人。
  她正要过去躲起来,谁知袁慎一直在注视她,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那凹处。他心念一动,忽起坏心,仗着身高腿长,三两步跨过去,抢先躲进。这下,就把少商一人落在原地了。
  这王八羔子!
  少商眼睁睁看着自己寻好的地方被人占去,头发几乎根根竖起,恨不能活撕了袁慎,泼完硝酸泼硫酸,泼完硫酸泼盐酸,然后剁成人肉叉烧包,丢在路边喂狗吃!
  这时,那对少男少女已经绕过山石屏障。
  当先就是那少年,只见他生的浓眉大眼,面带怒色,看似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已颇高大。那少年一见这里站着个貌美纤幼的小女娘,当时就傻了。
  少商也很尴尬,呵呵两声。
  那少年心想刚才那番争执不知被眼前女孩听去多少,面孔迅速涨成了猪肝色,然后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随后跟着跑来的是那少女,生的倒是白净清秀,只不过神情泼辣凶狠,彻底破坏了原来的好模样。她见少商站在这里,劈头就是一句‘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了你眼睛!’然后不等少商回话,就急匆匆的追着那少年去了。
  少商:踏麻的!
  等二人走开了,袁慎才悠然的从山洞里出来。
  少商眼睛都气红了,再顾不得什么狗屁礼仪,大骂道:“你这混蛋!”
  袁慎倒也不怒,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说‘此事已了’么。我今日教你,这事完不了。”
  说着,他踏前一步,高挑的身形当头笼罩下来,立于朝堂多年的成年男子,气势并不是少商那些兄长们可比。少商顿觉一阵压迫感,心里暗恨,她就知道这厮平日随和儒雅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既然斗不过人家,不如及早抽身。少商思考极快,立刻躬身作揖,道了声‘再会’,干脆的扭头就走。袁慎却不肯放过她,长腿一迈,继续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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