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
刘进升弯着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脚下的方砖,强忍着才没有出声阻止。太子爷,不是奴才不仗义,实在是,实在是您自己个儿不争气啊!
谢启被劝着吃了好几个藕盒,本来以为会很难捱,没成想却挑起了胃口,克制了一下才没有再添一碗粥。
他们俩慢悠悠的一路晒着日头过去时,长春宫的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
谢启看着人来人往的皱了眉头,“不该摆在母后这里的,春熙殿不是已经收拾好了?”
刘进升早就打听过了,是皇后娘娘特地吩咐要摆在长春宫的。
汤婂倒不觉得有什么,见戏台子上已经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走戏了,跃跃欲试的想靠前去看,听了谢启这样问就很是得意的道:“母后疼我呢,我头一回在宫里听戏就是在母后的长春宫,说出去谁不羡慕我。”
谢启见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小模样,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挪开了。仔细想想,母后也只能是这个意思。她年纪小,又一团孩子气,站出去比弟弟弟妹们都要小,要是他跟母后稍稍有一点不上心,就不会有人拿她当一回事。
一个年纪小好糊弄还不受重视的太子妃,可想而知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你倒是见得明白。”
汤婂笑弯了眼,很是得意的道:“我爹总夸我大智若愚。”
谢启:“……”确实只能这么夸了,聪慧伶俐想来也说不出口。
文皇后这几日见人都是笑盈盈的,看见汤婂尤其笑的亲热,拉着手问吃过饭没有,手怎么是凉的,是不是穿的少,要让人快些拿个手炉来暖暖手云云。
汤婂反握住文皇后的手,歪着头,很是认真的掰着手指头数自个儿早膳都用了什么,还有太子用了什么,又说有个点心儿臣之前没吃过,香甜绵软的要把舌头吞下去,问过之后才晓得是母后送来的,谢谢母后,还有没有儿臣一会儿还想吃云云。
婆媳俩你来我往很是热闹,把一杆后妃和皇子皇子妃们都冷落在了一旁,太子也成了多余的,行礼退下的时候文皇后也只是敷衍的摆了摆手。
不过宫中最缺的就是蠢人和无用人,本事大的倒是一抓一大把,景王妃陈淡宜接过宫女刚敬上来的热茶递给汤婂,笑的很是温和,“太子妃请用,刚从外面来,暖暖身子。”又扭头佯装吃醋,“就晓得母后喜新厌旧,有了太子妃果然不疼我们了。”
一旁的端妃一身菊纹上裳,脸庞圆润白皙,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眉心一点细碎珍珠攒成的抹额随着她低头浅笑微微荡漾了一下,“太子妃这样的人儿,谁见了不爱,你难道就不喜欢?”
陈淡宜一看就是个八面玲珑的,汤婂只见她眉头轻扬,檀口微启,然后一阵温暖的茉莉香甜气息就袭来了。陈淡宜亲热的抱着她的胳膊,眨眼笑道:“当然喜欢,长这么大还不晓得有人能长得这样好看了。也怪太子妃,之前也不常出门来,害我们见都没见过。”
汤婂被她抱得有些不自在,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只能低头装羞涩,“小时候身子不好,经常陪着祖母住在城外庄子上。”
景王谢融只比太子谢启小了一岁,当今只说同为文皇后所出,可汤婂却是晓得,他的生母另有其人。只是万岁这样往外宣扬,就足以知其圣宠。好在还知晓轻重,给起了个孔融让梨的融,他没有母家,老岳父也不是什么跺跺脚朝堂抖三抖的重臣,并没有越过太子去。
这些年景王也没有辜负融这个字,待上亲厚恭敬,待下宽容体贴,处事公道周全,为人礼贤下士,名声隐隐比太子还要好,被不少人夸赞有先贤之风。
汤婂之前对这些不敢兴趣,从来不打听,最近被亲爹揪着耳朵在书房开了几个月的小灶,总觉得这个二皇子不简单。你一个挂名嫡次子要这样多的好名声干嘛,累不累啊,要说是天性如此,她第一个不信。
此时见了这个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景王妃,不由的叹息,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古人说得好,夫唱妇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这样想着,又把眼神瞥向右前方,老三禹王谢柏是端妃的儿子,媳妇儿叶令仪只是个小官之女,两口子都不怎么爱说话,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笑,此时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宫装,站在那儿也不说话,沉默可亲,很是无害。
她突然有些忧虑,照这个样子,她要是跟太子一块过几年日子,是不是就会变成一个严整肃穆讨人嫌的古板妇人?
再瞥向另一旁,看着几位新进宫的美人和淮王妃胥王妃,她猛不丁的明白过来,为何她爹要不厌其烦的给她讲几位弟妹的家世?
文皇后是当今圣上与乡间微末之间明媒正娶的糟糠原配,当年圣上起事成功,文皇后家中的支持必不可少。有着这种情分,故此圣上对这个举全家之力支持他的发妻,一向爱重有加,撇开不谈。
端妃有个做将军的兄长,随着万岁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但在立国前一年没了一条腿,错过了最佳立功时机连个爵位都没混上。淑妃老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五年前已逝世,淑妃至今无所出。梅妃父亲是大盛开国元勋,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堪比诸葛亮,万岁亲口说他‘胜张良多矣’,可是大盛立国一年就告老还乡了,梅妃生过两个孩子,只保住一个公主,去年冬日远嫁辽东。先太子妃胡氏是西南大首领外孙女当朝武山伯之女,大首领已亡,武山伯闲职都没有,只有一个爵位,整日无所事事到处想插手却插不上。景王妃陈淡宜父亲是翰林院大学士,族人于战乱中死光家中只有一个糊涂又贪婪的老母。像后来几位王爷娶得王妃,家中有个六品官都算出身好,至于宫中后进的一些美人、贵人之类的家里更是提都提不起来。
手中茶盏热气扑鼻,室内暖意融融,汤婂手心却渗出了层层冷汗,心突突跳个不停。
她想起了一把年纪还老是插科打诨到处得罪人时不时跟万岁打秋风耍无赖的老父,父亲真的喜欢这样被人戏称老不正经吗?长兄鲁直老实不懂变通,却从未见爹恨铁不成钢。二哥整天游手好闲玩鸡逗狗,前阵子还跟人家跑出去走镖混江湖,结果欠人家青/楼银子被老/鸨堵上了家门。三哥小时病弱,至今都不怎么出门。两个弟/弟六岁才开始启蒙。
她娘老是忧心等爹退下来家中后继无人被人欺辱,可是,信国公汤和是唯一一个还活着且活的好好地大权在握的开国元勋。
汤婂觉得冷,从脚底蔓延的颤栗让她受不了,越发紧的依偎了文皇后。
文皇后见她小脸凄惶惨白,唬了一跳,偏这会儿人多又不好多问,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柔声问了,“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紧,让人把你的药拿来罢。”
汤婂摇摇头,“无碍的。”接着抿嘴一笑,“儿臣好着呢。”
文皇后心疼的抚了抚她柔嫩的小脸,察觉到发根竟然有汗意,心头一沉,不动声色的扭头跟梅妃说话,“这孩子当年生的时候就让人捏了一把汗,信国公求药都求到你宫里去了可还记得?”
梅妃放下手中的糕点点点头,“怎么不记得,可怜见的,满月后信国公裹得严实实的抱着进宫来给万岁请安,还哭着非要给臣妾谢恩。”
淑妃一身妃红宫装,一向保养的好,看着就只有二十五六岁,接口道:“之前觉远媳妇儿进宫来还说,就住一条街,除了过年时远远看见过太子妃服侍着老太太回府,其余时候就没碰见过一回。信国公夫妇两个宝贝的不行,老太太更是看的心肝肉一样。要臣妾说,姑娘家虽然是娇客,这也养的太过精心了,吹一点风都怕吹化了。好好地人这样养着,都得养出毛病来。臣妾看着太子妃小时候虽弱了些,现如今却好得很。回头您空闲了来找我,跟着我练拳,练个一年两年的,保准再也不用吃那苦药汤子。”说着说着突然捂嘴一笑,忍俊不禁的道:“嗐,还是别了,臣妾怕信国公抡着刀来找臣妾拼命。”
文皇后哑然失笑,“可不是,信国公那个人,真没想到是这个脾气。”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当初赐婚的时候,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万岁要把他闺女卖了一样。好几个御医过去把脉,说除了不能受累,平日要注意静养外,一点毛病没有,他吹胡子瞪眼的差点把叶御医几个用大棍子赶出去,非说让人家重新诊。本宫被他带的,见了这孩子就老怕她累着。”
汤婂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皇后一眼,有点回过味儿来,低头屏气,脸上适时的泛上两朵红晕,“小时候确实爱病,听我祖母说有两回差点没救过来,这才把家里人给吓着了。现在都好了。就是时气有一点不对都要小心,躲在屋子里好生歇着倒也没什么。”
刮风下雨阴天大太阳,随便哪天只要有心,都可以是时气不对。
文皇后很是赞同,“都是这几天累着你了,才又要断不了药丸子。好孩子,今日听了戏,一家子热闹热闹,你就好生歇着去。要不然等到回门的时候给你们家老太太和你爹娘看着瘦了病了的,还不得心疼死。”
景王妃陈淡宜几个在一旁插不上嘴,心里嘀咕了,还是新婚呢,一口一个老毛病药丸子的,这是该说给新媳妇儿听的话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太冷了,不开空调屋子里根本没法呆,大家一定要多喝热水裹好大棉袄注意保暖啊,北方的同学就忽略罢,我才不想说我嫉妒恨你们的暖气呢,哼!
第8章 回门
长春宫里,文皇后刚梳洗完,皇上就来了,见文皇后头发湿哒哒的还滴着水,就不高兴了,“夜里怎么又洗头了,看干不了睡了生病。”
文皇后坐着没动让身后的宫女拿着帕子继续擦,“白天熏得厉害,老是觉得有味儿。”
说到这个皇上更不高兴了,“说摆在春熙殿,非不听,回头累着你怎么办?”
听了这话,文皇后不能说不熨帖了,是不是该庆幸,眼前这个男人,终归还是疼惜她的。少年夫妻老来伴,磕磕绊绊这么些年过来,纵有再多不如意,夫君肯疼惜爱重,人前人后给足面子,已经足够。
“臣妾高兴呢,婂婂那孩子,我真是喜欢。”
皇上由人伺候着脱了靴子,斜倚在罗汉床上,斜睨着她,“可不要跟信国公学,那你跟朕可就别想要孙子了。看白日里你跟梅妃几个都说的些什么,好好的孩子都得给你们说成病秧子。”
文皇后眼皮一跳,看都不看皇上,打开一个白玉雕凤方盒,挑了一点珍珠膏抹手,“那孩子打小养的娇,就算真的身强体壮的都得娇气的不行了,可不得精心一点。就是因为盼孙子,才更要上心呢。而且我才明白,一点不怨国公爷夫妇和人家老太太,只要她挨着我娇滴滴的喊一声母后,恨不能要什么就给她什么,真是可人疼。闺女就是比儿子贴心,今儿我看宝珑倒是比宝玲还高了,宝玲那里是不是换个太医看了,这天暖和了怎么小脸还是有些发青。”
皇上闭目懒懒的哼了一声,“那丫头鬼着呢,趁着人看不住把药都倒花盆里了,仙人掌都给她浇死了。”
文皇后哎呀一声,“这是怎么说的,我说纯昭仪怎么今儿瞪了宝玲好几回呢,真是的,明个儿我叫她过来,看着她吃了药再让她回去。”
皇上不在意的嗯了一声,“你看着办就是,那丫头倒是听你的。”
过了一会儿,就在文皇后以为他睡着了,打算喊他去床上时,皇上又张口了,“确实娇气了点,你也是,怎么没早些想起来,该早几年就派几个嬷嬷过去的。”
白天听戏,自己那个向来老成持重的好儿子,脖子后头竟然有一条一尺多长的抓痕,偏偏他自己一点不曾察觉,竟然还在跟翰林院几个老头在探讨圣人云。
回头想想还怪好笑的,皇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几日他们小两口怎么样?”
文皇后也想起来件趣事,“青苗刚跟我说呢,晚上回去的时候,那丫头没看好路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启儿一下子就给拉住了,板着脸当着那么多人就训斥。”
见皇上身子微微侧过来听,这才接着道:“咱们太子爷啊,脸黑的挺吓人,就是一路都没把媳妇儿的手松开。”
青苗和文鸳在外间,听着皇上中气十足的大笑,不由的对视着也抿了嘴,皇上跟皇后感情可真好。
谢启拉着汤婂回到东宫,把她送到屋子里,扭头就去书房了。他这会儿还放着婚假呢,可还是闲不住,好像每日不写几张字不看几页书就浑身不自在。目前东宫里也没有幕僚什么的,就他一个光杆司令,不能说闭目塞听罢,总归是少了个商讨主意听说话的人,就一遍遍的看下头人递上来的消息。
此时手中拿着的折子是六科给事中的一个小吏上的,从七品的微末小官,位卑权重,消息灵通,是他一手给安排进去的亲信。也不需要他冒着杀头丢乌纱帽的危险做些什么,只把平日里做了什么事儿,听到了什么消息,完完本本的抄录一份交到东宫来就是了。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他争不过,但却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真要那样,离死也不远了。
最近朝中无大事,大官小吏都十分消停,开春了,老百姓都忙着春耕,连民间的小纠纷小摩擦都少了不少。这本折子平平无奇,就是一些按部就班的流水账。可是最末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话加起来超不出十个字,跟督察员刘清源,说的是同一件事儿。
诚意伯黄观最近盯上了韩国公韩克忠的族侄韩彬。
谢启放下折子,把头搁在椅背上,闭目细思。可是翻来覆去,这个韩彬都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身上没有官职,本人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华,仗着老父亲在韩克忠跟前有几分面子,平日出去也有人称呼一声爷,可也就仅此而已了。
那么,诚意伯这么小心翼翼的盯着他是图什么呢?诚意伯,从来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汤婂进了屋子让人伺候着净面更衣,思忖着太子进了书房,一时半会儿的出不来,就歪靠在榻上准备小睡一会儿。
君眉有些不赞同的嘟了嘟嘴,可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眼神一个劲儿的瞟。
汤婂权当没有看见,她又没有撇下太子先睡,不过是在榻上歪一歪。白天群狼环伺,她笑的脸到现在都是酸的,腰酸背痛,脑子也木木的,哼哼唧唧的喊枫露过来给她捏肩膀。
方嬷嬷端着刚熬好的汤哄着她喝,“新下来的小菠菜,嫩的生吃都是甜滋滋的,一点渣滓都没有。”
汤婂瞅了瞅,苦着脸抱怨,“怎么还有肝啊,最不喜欢吃这个,怪腥的。”
方嬷嬷拿汤勺舀了一小块,“这是鸡肝,高师傅手艺好着呢,一点味儿都没有,吃嘴里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