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吓我一跳
时间:2019-10-05 08:33:29

  李清一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小强说:“咱们这伙人,这几年玩得实在太好了,我再不待见芸芸,可她说过一句话,说到我心里了,她说:我们都在跟全群的人谈恋爱。”
  绝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跟这群人在一起,跟大家报喜、哭诉,有人受伤、生病,全群人跑医院照顾,确实很像恋爱对象的功能。
  小强说:“可是GO 队,咱们都是女人。你跟大伙恋爱,总不能跟大伙结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迟早也要结婚、生孩子,你也别跟大家耗着,你看人家芸芸……咱们总说她精过了头,可你也别傻……”
  司机的车开近了,李清一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车来了。”
  小强朝车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再拖几年,怀孕都费劲,男生就不一样,他们不贬值,大把的小姑娘往上扑……”
  正门两侧栽了灌木,有几个人影在。李清一拦不住小强这张嘴,也十分了解她的个性。
  只好先走过去,想替她拉开车门。
  一只手伸出来,把车门拉开了,还低头跟司机打了声招呼。
  然后一手搭着车门上沿,回身请小强上车。
  大腹便便的小强受宠若惊,匆忙跟GO队挤挤眼,坐进车里还不忘抿嘴笑:“谢谢他大舅。”
  目送一家三口离开,杨劲才又吸了口烟。
  刚才开车门,他把手中烟的尽量移到身侧,这个小细节,李清一也发现了。
  李清一走近两步,杨劲向门旁的灌木丛示意——还有两个球队的男生在,隐约有烟头亮光明灭。
  李清一停下来,小声说:“什么时候出来的?”
  杨劲:“烟都要抽完了。”
  两人隔着两步远,在春夏交际的夜风里,各自望着他处说话。
  李清一突然想那件事,事过境迁,于她而言,不问也可,但她还是问了:“什么时候去那边上班?公示已经结束了。”
  “舍不得我?”杨劲说这话时,眼睛仍旧望着别处,头凑近了一点,说完身体归位,目光才移过来。
  灌木丛那边传来笑声,两个男生不知聊到什么热血的事。
  李清一问得满正经的,被杨劲一反问,不知如何作答。
  没等来李清一的答案,杨劲掐灭烟,捏在手里,“现在都挺好的,你不要负担这些。”
  迈上两级台阶,又停下来。不远处,抽烟的男生仍在笑闹。
  杨劲若有所思:“小强说得对,你傻,别遇上个江湖骗子。”
  ※※※※※※※
  “你请坐。”
  这个会议室,李清一来过。每年的选题大会,都在这里召开。
  三分钟前,李清一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一天上班,办公室的气氛就有点凝重,一定是有人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但所知甚少,信息量极度有限,就被猜测和传播成各种样子。
  社长和总编相继被叫走,没有任何会议精神传播到李清一这里,几乎没有间隔,李清一对面的女编辑被叫走,20分钟后回来,桌上电话又响,邻桌女编辑又被叫走,第三个是李清一。
  走的和回来的,彼此都没有交流。但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说“你请坐”的是一个陌生人。
  端坐在会议室中间,就是以前开选题大会时社长坐的位置,去年杨劲就坐在那里。
  他的左右手各端坐一个人,另外二人年纪比中间这位小几岁,三人都穿着衬衫,都是白色,又有些深浅差别,未打领带,典型的机关领导装扮。
  李清一坐在对面,靠近门的位置。
  “李——清——一。您是编辑部的?”
  左边的人发问,他手上有名单,李清一显然在上面。
  “是的。”
  右边的人在纸上记录。
  中间的人说话了:“请你来,是想对一些工作上的细节做个调查。”
  李清一也算是大风大浪的幸存者,看这架势,显然不是冲着她来的——她还没这么大能量。
  李清一点点头。
  “杨劲是去年7月调来你们单位的?”
  李清一心中一沉,嘴上老实地答道:“是。”
  “他在你们单位负责什么?”
  来者不善。她努力在过去几个月的细节里,搜寻对方想提问的线索。
  “负责,他是上级主管单位领导,分管我们杂志。”
  “对杨劲任职期间的工作,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清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编辑部负责什么?”
  李清一说了自己负责的版面,大概提到几个专业术语,或者对方对她的具体工作并不感兴趣,对方打断了她。
  “我简单说吧。你今天坐在这里,你说的任何话,我们都会严格替你保密,你对杂志社的管理有什么看法,对杂志社几位领导有什么意见,认为分管领导,比如杨劲,在工作中有什么处置不妥的地方,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跟我们谈。我们请你来的目的,就是对这些做一些了解。”
  李清一心想:你们想听到我说什么?
  一个人拿着笔,悬在纸面上,像一个揭开锅了的农妇,只等着丈夫风尘仆仆地回来,把手心的一撮米洒进锅里,煮熟了,喂几个脸色如牛皮纸的孩子。
  杨劲今天没来上班,不止今天,他最近几都没来。
  但是李清一没看出任何异常,杨劲总在李清一觉得他几近失联的时候,用某种方式跟她取得联系,告诉他在做什么。见一个人、去了外地、帮朋友取什么东西,甚至有一次,他发来4S店的照片,说正在看某个新车型。
  李清一遇事总是言语木讷。这点她刻意在改,但在应激性事件面前,还是很难在深思熟虑与迅速反应之间找到那个合适的点。
  对方说:“我们只是例行问话,你不用紧张。我问些具体问题吧,就你所了解的情况,杨劲在你单位任职期间,有没有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的行为?”
  李清一大致理清楚了。身为编辑,她当然知道“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的行为”是指哪引起行为。
  她选择软顶:“不清楚。”
  “我们掌握了一些情况,你的同事也向我们反映了一些问题,我们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认为不合理的事件,如实报告给我们。”
  李清一索性鲁莽到底:“我与杨部长接触不多。”就凭这句话,她在意念里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但是……”
  对方频频点头,记录的人笔尖已经触到了纸。
  “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好领导。”这话用错了场合,表彰大会上讲更合适。
  记录的人翻了个白眼。
 
 
第64章 
  “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好领导。”这话用错了场合, 表彰大会上讲更合适。
  记录的人翻了个白眼。
  提问的人继续问:“你对单位的管理机制没有意见吗?比如, 用人机制、奖惩机制。有人向我们反应了一些情况……”又是让人不踏实的停顿,“杨局.长任职期间, 违反规定, 擅自做主,取消了对员工的经济处罚。”
  李清一吸了吸鼻子。混迹职场这两年,她多少也算经历过些风浪,她知道人的才智、阅历、学识固然有差异,但在某个关键的时间点上, 决定事态走向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人的个性、情感倾向和情绪。
  这是她初次有这个意识。事关杨劲, 她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泛滥,但她面对的人、她必须做出的反应, 不允许她放任自己的情绪占据支配地位。
  气氛带来的肃杀感, 让她的声带有隐隐的颤抖,她希望这种不可控制的反应让对方认为她是极度认真的、审慎的,而不是胆怯的、惶恐的。
  李清一说:“是。是有这么一件事。”
  对方本已将她视作咸鱼, 本来, 这个“未能提供有价值信息的受访者”将在一分钟内被请出会议室,但她的回答可谓“石破天惊”,像暗夜里炸雷前的一道闪电。
  李请一说:“这件事, 我有发言权。因为我就是被罚款的当事人。”对面三位兴致勃勃。她继续说:“我负责的版面出了质量事故,很严重,当时杂志已经印发到读者手上了, 想补救也来不及。编辑部开会研究决定:对我进行罚款。”
  中间的中年衬衫男问:“罚了多少?”
  李清一说:“五百。”
  “你对这个罚款有什么看法?”
  李清一说:“我同意。我的工作疏忽,理应承担责任。但是,除我以外,编辑部其他人也要罚款,我们有两位外聘的审核员,也一并被罚了二百元。”
  “你觉得不合理?”
  旧事重提,当时的五味情绪沉渣泛起,她停顿了一下。
  “当时并没觉得不合理。当时只是自责,这几个版面,有几位同事并没有经手,他们被罚完全是因为我。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他们交罚款,或者多罚我一些钱,不要罚他们。”
  对面的人问:“杨局.长取消了对你们的罚款。”
  李清一点点头。
  “所以你认为,杨劲局.长私自取消处罚是对的?”
  李清一稍理了理逻辑:“我只说个人看法。对职工的奖惩,要有制度依据。企业里的年终奖、分红也是依据企业制度核算的。”
  “杂志社有针对这次罚款的制度吗?”
  李清一:“据我所知没有。”
  记录的人着实忙活了一阵子,手都写酸了。他插了一句:“可是罚款并不是个人私自决定,你们开了会研究了?”
  李清一说:“是,是在会上做的决定。可除了提议罚款的人,会上的所有人都被罚了款,被罚款的人,似乎没有立场提出反对意见。”
  对面中间那位左右看了看,三人低声交流几句,隐约提到总编的名字。
  李清一去的时间最久。她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可另外三人都没走。
  显然,在李清一进门前,他们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在惊天八卦面前,吃饭的事可以忽略。连平时少言寡语的男编辑也产生了好奇。
  在众人的关注下,李清一复述了被问到的前几个问题。
  另外两个女编辑表示了然,问题几乎一样。
  ※※※※※※※
  此后的几天,杨部长都没来上班。
  李清一想各种办法联系他,没有回音。
  那几天里,“调查组”的调查没有中断,继较大范围的谈话之后,又零星地有人被叫去,像社长和总编,就被叫去不止一次。
  杂志社这艘河沟沟里的小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水域有条大鱼,惊动了市属其他单位。
  不光杂志社,楼上楼下的其他部门也要接受例行问话。
  如此隆重地被关注,暂不论是非黑白、有罪无罪,事件本身就很有嚼劲儿。
  有意或无意,主动或被动,李清一从不同人的口中反复听到这件事,背后的原因也是众说纷纭。
  一种传言是说,国家对干部的任免有新规定,在杨劲调任前,组织上要对他的工作表现例行调查。
  还有一种传言,说杨劲的年纪,在全省范围内,与他同级别的干部里凤毛麟角,早有人看不惯他春风得意,有人举报了他。
  另外一个说法来自芽姐,她的语气笃定,而且本人表示对近日发生的事件早有预料。按照她的说话,杨劲这人有背景,不是一般的后台“硬”“不硬”的问题,他本人,他的家族就是后台本身。
  杨芽说了一个名字,杨国强。李清一自然是不认识,可她甫一听到却觉得并不陌生。
  省卫视新闻,没什么人正经看,但很多平常百姓把它当晚餐的背景音乐。新闻的开篇,通常是省委召开什么会议,某领导到某市、某厂调研,什么人出席会议,什么人陪同调研。杨国强的名字,就出现在这一类新闻里。
  李清一也曾扫过电视画面,一排正襟危坐的官员,镜头在每个人面前停留,桌上摆放着粉底黑字的席卡,其中也有杨国强的名字。
  杨芽说,那是杨劲的爸爸。
  李清一僵住,大脑努力搜索那个席卡后面的人的五官,可惜的是,新闻十年如一日,画面里的人也大同小异,辨识度很低。
  不过杨芽说,杨国强面临退休,同时也在接受调查,这两件事,不知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反正杨劲这次调动,和他被调查,都跟他老子有关。
  杨劲的电话无人接听,信息无人回复,真身更是不会现身。没能直接联系人上本人,李清一没有把自己接受调查组质询的事跟杨劲说。
  她悄悄搜索了网上的消息,尽是些陈年旧新闻,没有近期事件,这样想来,杨劲的干部任免公示也撤销了,想是公示期已过。
  总归是没有盖棺定论的消息,也好也不好。
  多日弥漫的消息凝成愁云惨雾,让李清一窒息。这天晚上,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说不定能从他那里得到更确切的消息,又或者,他提供的信息,终归不是口口相传无从分辨的谣言。
  小灰灰大学所在城市纬度较低。
  虽是刚入夏,傍晚的篮球场暑热却迟迟未退。好在太阳落山已有一阵子,球场四周的射灯刚亮,头顶的天空依旧湛蓝,一栅栏之隔,操场上有零星几个学生戴着耳机跑步,篮球场这边,几个篮球架下战斗正酣……大学体育场设施陈旧,与年轻的个体生命形成鲜明对比,让这个夏夜更加别致。
  “章燃!”
  “章燃!”
  小灰灰受到干扰,进攻速度没上来,被几个防守的轮番夹击,球没投出去,连球带人卡在篮下的人堆里。
  有个穿太阳短裙的长发女孩,绕着操场走过来,站在场外喊他。
  篮下传出低低的嘘声,小灰灰挤出人群,往场下走,有人趁机还“啪”的一声拍了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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