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吓我一跳
时间:2019-10-05 08:33:29

  第一个问题,李清一答是。
  第二个问题, 李清一答:“是开会讨论确定的参会人员名单。”
  “回程前那晚,你是不是跟杨劲在一起?”
  否认。这是事实,她当然否认。
  “那杨劲去了哪?做什么?”
  李清一答不知道。当天逛了徐家汇, 陌生环境,走马观花,已经很累了,李清一回到酒店哪也没去,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杨劲去了哪,做什么,她当然不知情。就算知道,在这个场,也不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李清一没有扯谎,她说自己与杨芽住一个房间,杨芽只下楼买过一次东西,离开很短的时间,走时她就在,回来她还在。酒店的吹风机坏了,还打电话请工作人员送来一台好用的。
  她想尽量把细节描述清楚,所以搜刮了头脑里的全部记忆。
  她心想,你们记吧,一定要记好了。
  提问者不依不饶,这个谈话特别漫长,对方用足了耐心,似乎掌握了大量的信息,要与李清一求证。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李清一答得吃力。她手掌出了汗,被空调冷风一次,滑腻又湿凉。
  对方问:“出差期间,你跟杨劲有没有任何私下的、单独接触?”
  对方问:“出差的人员里,你是谁在会上率先提出的?”
  对方问:“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你们部门绝大多数人没去,杨劲为什么单独提议让你去?”
  对方问:“参加心理咨询师培训的人选,是谁定的?”
  对方继续问:“报名有没有条件限制?”
  对方追问:“没有条件,为什么你参加了,其他人没有参加?”
  李清一疲于应付,她已经感受不到手上汗湿的糟糕触感,她十指紧绞在一起,握到指节发白,但她又要保持镇定,努力保持露在桌面以上的表情和肢体自然。
  “有不止一人向我们反映,杨劲跟你有私下接触。你们是恋人关系吗?”
  李清一呼吸急促起来,强迫自己抬起头,认真地摇头。她没有表演天分,此种情境下,对面三人一定看出破绽,她脸颊的肌肉僵硬,嘴唇也绷得太紧,不像置身事外者该有的样子。
  “不是恋人关系,又有私下接触,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私下接触这件事,李清一已经解释过了,所以对方所指的私下接触、别人反映的私下接触,一定不是李清一解释的那种接触。
  到底提问者默认的“私下接触”是谁提供的信息?是什么信息?李清一需要了解才能做出最最恰当的回应。
  可她没法反问。她已经没有招架之力。
  ※※※※※※※
  这次谈话后,李清一密集地、尝试各种方法,试图联系杨劲,没有结果。
  第二天上班,说不上是自己疑心病,还是杂志社上下都知道了调查的新进展,李清一隐隐感觉到气氛怪异。
  办公室里唯一的男编辑偷瞄了李清一好几次;另外两个女编辑倒还正常,只是李清一看出些刻意维持的成分;还有杨芽,她自恃掌握最深、最广的八卦信息,对杨劲的前途命运作壁上观,表面上并无亲疏远近,实际是乐见其成。这一点,从她进来送稿,走前和邻桌女同事使眼色,即可见一斑。
  关于李清一和杨劲的关系,杂志社无人主动问起,调查组却有了明显的倾向性,这一点让李清一十分不安。
  下班后,她搁下一切俗事,决定亲自去找杨劲。
  她出门前,最后一次拨了和园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和园门禁森严,可她运气不错,在小区门和单元门都只等了一小会儿,就有业主进出,她得以顺利站在杨劲家门口。
  她很有耐心地反复按门铃,隔五分钟按三下,楼道的感应灯也在反复地亮起、暗下。
  在此期间,没有邻居路过,没有保安巡视,没有她想见或不想见的任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放弃按铃,任由感应灯熄灭,她蹲在杨劲家门前,就着手机微弱的光,给杨劲发了几条信息。
  这两天来,她确实尝试过各种方法联系杨劲,可她没有将上次调查组的谈话内容和盘托出,她希望能有个机会,能面对面地讲出来,或者起码在电话里,对方能及时予以回应。
  过了两天,她对调查组的提问有更精谁的概括,加上编辑对语言的掌握力,她的叙述尽量客观,尽量简明、尽量提炼出了她认为杨劲应该知道的信息。
  已经入夏,楼道里有白日淤积的潮热空气,她专注打字,浑然不觉脖子、手肘渗出的汗,还有膝盖的酸麻。
  她发出最后一条信息:“我什么都没有承认。”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她蜷着身体,低着头,任由腰腿的酸麻和皮肤的汗湿感觉包裹着,看手机暗下去。
  这个楼道,这个门口,成了被时间和空间遗弃的角落,置身于此的,只有李清一一人。
  天完全黑了。理智告诉她,她该回家了,可身体拖延着,不肯接受大脑的指令。
  就在这时,她听到响动。
  可能是陈年实木地板受到压迫,发出的嘎吱声响,可能是椅子被轻轻拖动,可能是有人拉开门或者关上门。
  这声响不甚真切,源头难辨,可李清一置身潮热、黑暗的楼道已久,她对此很敏感。尤其是,这声音显然是人为的、异常的,根本不是什么风吹树叶、猫蹬瓦。
  就在这一瞬间,李清一决定离开这里。
  她霍然起身,准备离去,刚迈出第一步,感应灯就尽责地亮起,世界又回归正轨,她重新置身和园小区,杨劲家门口,回家的路途并非遥不可及。
 
 
第67章 
  ※※※※※※※
  李清一在睡梦中接到杨劲的电话。
  对方很清醒, 依旧不带烟火气, 也没跟李清一寒喧。
  李清一挂断电话才彻底清醒,她突然回想起, 跟他初次通电话也是深夜, 当时感受到的疏离与轻蔑,刚才那通电话里还有吗?
  杨劲说了几句话:“估计你已经睡了。你现在能出来吗?去统领找我吧,我现在赶过去。见面说。”
  又是统领。
  李清一对这地方没有好感。二人刚有些苗头时,杨劲带她去过。记忆里有白花花的腿、有艺妓般粉墨堆砌的女人五官,还有性情飘乎的杨劲与插科打诨的女服务员。
  但她没耽搁, 穿了一件长袖卫衣, 抵御凌晨的低气温, 轻装简行下了楼。
  饶是声.色场所,凌晨的统领KTV依旧难掩败相, 霓虹灯破损, 在四周黑黢黢的建筑里强撑着眼,像个耳聋眼花的老年更夫。
  李清一裹紧衣服,刚拐过一个路口, 就看到大步流星朝他走来的杨劲。
  他迎上来, 和她并肩走路,李清一看不清他的脸,但看整个人的状态, 和“沧桑”“憔悴”之类的并不沾边。
  杨劲只说了一句话:“以为你还没下楼,没想到你这么快。”
  统领KTV并是不是什么正经KTV,这点前文已有交待。但李清一并不知道, 这地方楼上有客房。
  她顾不上责怪自己的愚钝,杨劲报上会员卡号,门童直接引领他们上楼,李清一见杨劲轻车熟路的样子,自我开解道:这也合情合理。
  建筑很旧,装修也不新。
  地毯发出陈年烟味,混杂着每一任顾客留下的气息,填充着客户的每一个角落,像腌过又风干的萝卜味。
  李清一尚未适应这仿佛窖藏了萝卜干的空气,就被压在刚刚闭合的门上。
  杨劲特有的气息,渡进她的鼻腔里。仍有些许檀木香气,但烟味更盛。
  新鲜的烟味,高品质香烟。
  杨部长此番动作没什么章法,用脸胡乱地蹭李清一,李清一被迫扬起脖子,头抵在墙上,身体由上至下都没什么转圜空间。
  开始,她还有有意识地呼吸,她想念杨劲身上的气味,待辨出浓烈的烟味时,莫名心中一酸,原本虚置的手搭上杨劲的肩膀,这个微弱的信号,成了一锤定音的迎合。
  房间里有温控系统,皮肤表层时冷时热,口水蒸发带走了热量。
  李清一招架不住,只好挡开他的手,换了个密切贴合的姿势抱紧了他。
  杨劲忽然禁锢住她的头,吮着移到她的耳畔,李清一顿时缩紧脖子,脑中翻江倒海,心里万念俱灰。
  杨劲似对李清一的反应很满意,停下来的同时,手从她身后探下去,李清一咬唇忍住……抬头去找他的眼。
  杨劲果然在看着她。
  屋子里没开灯,二人的眼里皆有明灭的光,李清一的眼光更润,多了一层水汽。
  杨劲低声说:“这个时候最可爱了。”
  此种氛围下,上下其手当然另有目的。李清一被拖到床上,老式弹簧床垫发出叹息,哪怕在黑暗里,她也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
  杨劲站在床边,些许微弱的光线打在他的鼻梁和肩膀,他脱下上衣的时,动作大开大阖,像只拥有无穷神力的暗夜蝙蝠。
  李清一看入了迷,上衣被人家扯变了形,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
  起势甚猛,升温极快,几乎没有酝酿与培养,已是蓄势待发。
  按照原始的男女程式,此时男人该有动作,但杨劲匿于李清一身后,她的脸被闷在床褥中,什么也看不倒,急骤风暴戛然而止,脑中陡然失序,身体渐渐失温。
  杨劲叹息一声,极力掩饰了无力感。
  隔了一会儿,他重新扳过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来。
  ……
  不一样的温度,不一样的触感。
  此人恶趣味不少,李清一早已领教。
  他用指节在她脸上抹了一下,不忘调侃:“我是你的定制款。”
  李清一无力地躲了一下,又见他餍足地吮了自己的手指。杨劲追着她的眼睛说:“是不是?”
  这么一折腾,李清一就着深重的疲倦,意识渐渐模糊。但拥着她的杨劲却异常清醒。
  未经实质上某项运动的消耗,他精神格外好,摆开谈话即将开始的架势。
  “他们又找你问话了?”
  提到这个,李清一陡然清醒。她撑起沉重的眼皮,半支起上身,虽身处黑暗,可还是摸索到内衣,侧身穿上。
  边穿边答:“嗯。”她等着杨劲再次提问,她觉得杨劲有必要知道杂志社的风言风语和检查组的新动向。
  杨劲明知故问:“你没招供吧?”
  李清一皱起眉头。
  他说:“这帮**。”后两个字李清一没听清,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杨劲也稍微穿戴,坐起身,二人对坐在床上。
  “也够难为你的……你这小脑瓜。”李清一的小脑瓜里,此刻满是问号,她想问的太多,换句话说,她知道的太少。
  杨劲却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他说:“实话实说。”
  “嗯?”
  “下次他们再问你,我是说,假如,他们再问你,你就实话实说。”
  二人的身体气息交相整合,呼吸相闻,思想意识却相去甚远。
  杨劲轻咳一声说:“给你看样东西。你去拿一下,在我钱包里。”
  钱包就在床头柜上,刚才颠倒天地的时候,杨劲将它连衣物随手抛在上面。
  李清一扭身去看,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由于过度消耗和困倦,她的关节肌肉处于半停摆状态。
  杨劲说:“算了,我来。”
  他用单膝撑床,伸直手臂,够到钱包,又坐回来,把钱包递到李清一手上。
  纯黑色对拆钱包,皮质很好,拿在手上肉肉的,杨劲大概用了有些时日,没有突兀的棱角。
  李清一初次打开这个钱包,银行卡码放整齐,有少量百元现金,最上面的夹层里,有一张硬纸片,尺寸略大于卡位,斜插着,边角有折痕。
  杨劲几乎立即说:“我跟你说过吧,有个女的,我留学期间认识的。”
  李清一只觉周身麻木,像是倦极了,一阵小风都能将自己吹倒。
  她没说话,把钱包合上,还给杨劲。
  杨劲接过,重新打开,抽出那张硬纸片,拇指和食指将它捏在手里。
  “我只对她动过心思,当年想得很远,想到结婚那种。”
  李清一吞咽口水,完全出于生理本能。
  在这个山雨欲来的时刻,仍凭借与生俱来的礼貌给予回应:“那她……现在在哪?”
  她觉得自己嗓音生涩,如果下一秒发生强震、山洪爆发、□□在楼下爆炸,她会觉得解脱,比此刻的恐惧来得好受。
  杨劲像是轻笑,递过硬纸片来:“就在这儿。”
  世界并非一片黑暗,你想看清的东西,在任何情境下,都可以看得清。
  那是一张火车票。
  本市——J市。两天后出发,次日到达。
  “你还想听吗?”杨劲的呼吸节奏略快,插空吞咽了口水。
  李清一把车票还给他,尽量把手抬稳。同时抬起眼睛,目光莹莹,语音袅袅:“如果……”她咽了下口水,“如果你想说的话。”
 
 
第68章 
  杨劲把车票攥在手上, 原本只是边角有折痕的车票, 整个皱了。
  他说:“那时候我妈突然去世,我放弃英国的学业, 提前回国了。我回来后, 一门心思处理我妈的后事,查她的死因,跟各路人等明里暗里较量……跟她的联系越来越少。”
  他将目光从车票移回李清一的脸:“等我想起重新筹划二人的未来时,她已经回到J市海关工作了。”
  “他爸十分反对。我去过她家,跟她爸也谈过, 后来, 他爸不让我进门, 我就买一打啤酒,在她家楼下坐到很晚。”
  如此真切的叙述, 如果李清一没有被牵连其中, 都要为他拭泪叫屈。
  杨劲继续说:“他爸是J市市长。”说完观察李清一,希望从她眼里看出了然或者惊讶,可惜, 他什么也没看到。
  李清一用意念抑制身体的颓然和麻木, 深吸一口气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