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吓我一跳
时间:2019-10-05 08:33:29

  李爸转身:“……那你快点啊,追不上我可别哭。”
  “放心吧,我还赶不上你个心脏不好的。”
  牵强的绿意在连绵的枯黄里还没有发言权。山风摇动树梢,群山发出海浪般宏阔声响。
  李清一面前只有一座小小坟茔,长眠于此的人,再无温度,也没有喜怒可对人言。
  李清一说:“妈,我这几年一直后悔。”
  说完这句,她就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你让我来到人世,我却没有陪你到生命的最后。我越来越发现,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除了过日子,你还有什么梦想?除了这个家,你还爱什么、恨什么。”
  李清一绕过地上的纸灰,蹲在坟门,用手抚着码放并不整齐的石头:“你还有什么遗憾?”她用手轻轻抚摸,像是安抚。
  “我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再也吃不到你做的菜了。你丢下我了。”
  山风拂动树梢。
  李清一用两个手背擦眼泪,这动作像个五岁的孩子。
  待她起身准备走时,发现杨劲站在她身后,穿了一件黑色风衣。
  “怎么找这儿来了?”刚刚失控地哭过,她眼睛肿得厉害。
  “车停在路边,刚把钥匙给了叔叔,你去找他吧。”
  “那你呢?”
  “你先走,我也要拜一拜。”
  李清一突然惶惑不安,仿佛杨劲要跟素未谋面的母亲爆什么秘密。她本能看了一眼母亲的坟,走出几步又回头看。
  杨劲一袭黑衣,局促地站在荒郊墓前。
  ※※※※※※※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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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一秒入夏, 其实也才五月, 街上已经有人穿上长裙、短裤,三里屯的街拍更是极尽节约布料。
  二人上次见面还是李清一离职期间, 那次他把她送上火车, 跟她说最近有几件棘手的事,周末不能去北京,忙过了这一阵再去。
  中间隔了三周,这期间,听闻李清一因为新工作在北京另一侧, 正要找房子搬家, 杨劲迂回地劝说她等一等, 等他去了陪她一起找房子。
  再次见面,杨劲擅自作主, 把地点约在国家大剧院, 当晚有一场钢琴四重奏音乐会,他提前买好票,又遥控李清一穿得漂亮一点, 理由是国家大剧院的音乐会需要着正装入场。
  李清一将信将疑:“我一个北京人都没听说, 你一个外地人怎么知道?”
  杨劲含混应付:“有备无患吧。”
  老天爷赏脸,当天北京的天空澄澈瓦蓝。
  李清一从来没听过钢琴音乐会,好在她入职新公司后, 享受公司福利,以新员工身份,收到一件量体裁制的旗袍。
  真的是量体裁制, 她要持公司发放的旗袍券,亲自到店里量尺寸、选布料、定颜色。
  天青色的旗袍刚刚拿到就派上了用场,她搭了一双乳白色鞋子,镜子里看还算协调。
  按照约定,她下了出租车,站在原地等杨劲。
  国家大剧院周围真的有好大一片蓝天!她来北京这么久,从来没曾设想,在天安门广场旁边,竟然有如此幽静、旷远的景致。
  绿植茂盛,步道宽阔,绿化带环绕着人工湖,人工湖环绕着穹顶式建筑,湖水平静宽广,建筑圆润大气,一草一木、一波一浪、一砖一瓦都充满艺术气息。
  她沿着步道信步向前走,同行的人里,有前来看演出的、有锻炼的,还有蹬着滑板车的孩子。
  滑板车碾过地砖,有个小男孩从她身边经过,踩了脚刹停在李清一前面不远处,歪了歪头,打量李清一,又打量她的身后。
  李清一回头看时,刚好杨劲赶了过来。
  他穿了件中式小立领衬衫,头发也打理过,内敛的隆重,好像此刻将背景切换成舞台也不为过。
  李清一再看看自己,有点想笑。
  明明刚刚走过去的人,也有穿运动裤的,他二人这造型,不像去听音乐会,倒像参加婚礼。
  “老远就看见你了。”杨劲赶上来,轻咳一声,语气低低地说:“今天的北京城,以午门为中线,往西这片区域,你最好看。”
  李清一在他面前还算放得开,停下脚步,侧过身来:“还行吗?”
  杨劲没答话,眼睛里尽是赞许,把手臂轻轻提起,李清一挽着他,二人并肩往前走。
  观看演出,要从国家大剧院的北侧绕到南侧,傍晚5点多,太阳刚好悬在穹顶建筑上方,正在缓缓落下。
  二人绕人工湖东侧走,一水之隔,穹顶建筑闪着温润的光,原本普通的景致,因为有夕阳点缀,便成了人类文明与日月轮转浑然天成的一景。
  夕阳打在建筑上,变成两个太阳。
  两个太阳分别映入湖水,变成四个太阳。
  湖边行人不多,李清一走几步便要停下来,每切换一个微小角度,眼中都别有一番景致。湖边有摄影爱好者,早架好相机,在等待最佳的拍摄时机。
  李清一忽然说:“咱们回去吧!”
  杨劲:“啊?”
  李清一觉得杨劲慌了,这明明是句玩笑话,他慌得过于真实。“跟你开玩笑啊,我是想说,看到这景色,今晚就值了。”
  杨劲表情终于舒缓下来:“当然不够,咱俩这行头不能白捣次。”
  演出晚上7:30开始,二人过了安检,在穹顶建筑的内部游逛,果然,除去溜弯跑步的,看演出的人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注重着装的。
  在剧院二楼,有一个开放式小舞台,四个穿传统服饰的女孩在钢琴边闲聊,前面有临时摆放的几排椅子。
  看到四个打扮素雅的姑娘起身,坐到舞台上,观众席的人也纷纷坐正,第一排中间还有两个座位,杨劲拉李清一坐过去。
  四个女孩各自就位,携着各自乐器,分别是:古筝、二胡、琵琶、月琴。李清一仔细看,四个姑娘身量、年纪相仿,都将黑发拢在脑后,露出光洁额头,连衣服也是同样的款式,只是颜色各不相同。
  其中一个女孩报幕,说要在正式演出前,为大家演奏中国古典音乐,先演出四首曲子,分别是什么什么,李清一只记住其中一曲《步步高》。
  胡琴幽咽婉转,真的与钢琴、大提琴这类乐器带来的听觉感受截然不同。
  李清一曾自诩打篮球的“粗人”,可粗人也具备基本的鉴赏力,几首曲子都有些熟悉,她听得入迷,结束时仍意犹未尽。
  弹琵琶的姑娘拿起话筒说:“感谢大家。接下来将再为大家演奏五首曲子,不过在演奏之前,有一位观众,想在大家的见证之下,说几句话,请大家给他一分钟时间。”
  听众哗然。
  刚才还随音乐哼唱“女儿美不美”的大妈也伸直脖子、支起耳朵,在观众席中寻找。
  杨劲已经站起来,刚才和大妈一样左顾右盼的李清一,突然发现杨劲对舞台和观众席分别鞠了一躬。
  然后,杨劲单膝跪在地上……
  听众再次哗然。
  台上,四位妙龄女孩怀抱乐器静静等待,台下,观众们纷纷掏出手机,连路过的人都来围观。
  杨劲掏出一张银行卡,工商银行信记卡,翠绿色。托起来送到她面前:“我把和园的房子卖了。”
  李清一只觉周身滚烫,她怎么突然成了主角?
  杨劲说:“本来想付个首付,给你个安身之所,可惜外地户口,又没有五年社保,被限购了。只好把钱给你。”
  李清一深重呼吸,她再次环顾四周,观众看得饶有兴味。
  杨劲又按亮手机,界面是一个网页,上面有他的证件照,就是他调离教育局时官方网站上公示的那一张。
  “我来北京挂职一年。从下周开始。”
  此情此景,与观众期待略有出处,有个爷们喊:“什么呀,小伙子,拿出点诚意来。”
  李清一没法回头去找声音出处,杨劲的话,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杨劲向人群示意,又掏出一个小盒子,开口朝向李清一掰开,想都不用想,是一枚戒指。
  李清一看过《色戒》,易先生送王佳芝的那一枚,也是如此这般地闪。她感觉呼吸不匀,进退两难,身边这么多陌生人拍照摄像,她如果甩袖离去,怕是再也没脸踏进国家大剧院。
  她咬着嘴唇,万分为难。
  杨劲意识到她的窘迫,这个场面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戒指盒放在膝盖上,又掏出两张演出票来,脸上的真诚掩去悲喜:“我们抓紧时间。这是今晚的演出票。以上几样东西,都是送给你的,接受哪个、拒收哪个,都由你决定。”
  杨劲应该早已盘算好时间,他动作利落,语言简练,李清一全程跟不上节奏,她无法立时回应,任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人群里有人喊:“亲一下!”
  还有人小声质疑:“这是拍微电影呢?”
  台下四个女孩集中看向李清一,不用想,围观群众也是一样。
  李清一小声说:“先离开这儿。”
  杨劲:“啊?”
  下一秒,李清一抽走他掌心的银行卡,观众致以掌声;
  她又抽走戏票,观众再次鼓掌;
  她又恨恨地抽走手机,拉起杨劲,想要冲出人群……
  有人欢呼,有人喊:“看镜头看镜头!抱一下再走。”
  李清一拉着杨劲站起来,提着旗袍迈开大步,突然意识到,戒指还放在他膝盖上,只好退回来拣。
  观众重新就位,传统民乐再次响起。陌生人手机里保存的最后一张照片,是着天青色旗袍的李清一,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弯腰拣起地上的戒指盒。
  演出前,李清一终于找到一处安静角落,把除戏票外的三样东西悉数归还。
  对这个结果,杨劲似乎也有预料。面对长长一排演出海报,杨劲努力掩去失落——毕竟她收下了演出票。
  李清一脸仍旧是红的,她用手背降温,借机斟酌措辞。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不要……”
  杨劲不忍看她尴尬,把她归还的三样东西装进兜里。
  “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毕竟只是挂职,一年以后……”
  李清一忙解释道:“不是。”她努力克服莫名的歉疚心理:“不是那个意思。”
  她看了看演出票上的时间,反正今晚从这个旗袍开始,就是一关比一关难的尴尬。
  “我是觉得,目前看来,你我人生的变数还有很多。”
  这话杨劲就不爱听了。“什么变数?”
  “比如说,感情变淡了,或者消失了——我是这个意思。”
  “你所担忧的,是指你我之间的感情?不涉及其他人?”
  李清一点点头。
  杨劲勉强接受这个说辞:“那我还是需要你一个回应。在我们感情变淡或者消失之前,你不准考虑其他人。”
  “干吗只约束我一个,你呢?”
  “我肯定不会。”
  “我也肯定不会。”
  “你可不一定,我看那只大金毛就对你心怀不轨……”
  二人边拌嘴边向剧场走去。天青色旗袍在国家大剧院这种盛大、隆重的场合,气场居然一点都没有输。
  此后的某一天,李清一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背景是国家大剧院,蓝天之下、碧水之上,是相映成趣的四个太阳。
  文字如下: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面前
  你将看到我的疤痕
  知道我曾经受伤
  也曾经痊愈
  ——泰戈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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