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别人,在这种处境下还能有心情吃饭?
阮苏平静地放下碗,抹了抹嘴,任由他的人重新把她捆成了一条毛毛虫,淡淡道: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自然要将每一顿饭都当做断头饭来吃。”
荣闲音嗤笑,走到她面前。
“我不会杀你,但你太坏了,我决定惩罚你。”
他扭头对下属吩咐:“往后三天都不要给她饭吃。”
“是。”
他蹲下身,摸着她披散在肩背上的浓密乌发,指尖穿过发丝,突然抓住其中一缕施力往后拽,强迫阮苏抬起头来。
吻了吻她的额头,荣闲音笑道:“等你饿得再也没精力去胡思乱想了,或许就能明白,现在到底谁说了算。”
阮苏被他拽的头皮生疼,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诮。
“荣老板。”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荣闲音愣住。
“因为喜欢我,却得不到我,所以才那么想把段瑞金踩在脚底,想让我看到你比他更厉害,是不是?”
他回过神来,脸色一沉,松开了手。
“我看你是自恋过了头,恬不知耻。”
阮苏无所谓地笑了声,“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他面露迟疑,垂眸想了想,解开蒙在她眼睛上的布。
久违的光线照进眼中,阮苏犹如一个初学游泳的小朋友,既期待又畏惧。先是被阳光刺得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慢慢适应,接着小心翼翼地睁开眼,逐渐看清眼前的世界。
这是一间空旷而狭窄的房间,家具被人搬空了,只在角落里放着一只马桶。
右边的墙上有一面窗,一扇门。门窗都是敞开的,暖黄色的霞光从外面照进来,投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了美妙的光影。
阮苏生平头一次发现,晚霞竟是如此美丽,让她差点落泪。
荣闲音蹲在旁边看着她,忽略脖子上的纱布,他似乎依旧是初次见面时温润如玉的荣二爷,没有太多变化。
“喜欢吗?只要你听我话,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可以不用这些东西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吃饭就吃饭,想看风景就看风景,和以前一样。”
“如果我说我想回寒城呢?”
他的眼神恢复了冷漠,“别做梦了。”
阮苏低头看着自己当初好不容易养得丰满一些,因这场骤变比以前更加细弱的手腕,慢慢抬起手,对着光,指尖被霞光染上一抹金黄。
她想起了段瑞金的短发,他的怀抱、手掌,每一样都已经刻骨铭心。他也曾在这样的霞光中,温柔地对着她笑。
荣闲音将她当成畜生一样圈养,企图用与世隔绝的生活麻木她的神经,让她忘掉那些美好的记忆,彻底服从于她。
但她相信,只要段瑞金还活着,就绝不会放弃寻找她。
在两人相遇之前,她自然也不能放弃。
阮苏放下手,想象着二人重逢的画面,脸上扬起幸福的笑容。
荣闲音一脸莫名,“你笑什么?”
她清澈的眼睛看向他,眼中是真诚的怜悯。
“我笑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荣闲音勃然大怒,一巴掌抽过去,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指着她。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等着,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他摔门而去,老妈子赶紧关上了门窗,把阮苏锁在里面。
房间暗了下来,唯有窗户的缝隙还射进一道暖色的光。
阮苏的右脸被他打麻了,没有管,慢慢爬过去,仰头将身体沐浴在那道暖光中,欣慰地吁出一口气。
黑暗怕什么?她有光,有希望。
时间流逝,最后一道霞光也消失了。阮苏没有察觉,躺在地板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
她太久没有睡过好觉了,绳索总是绑得她手脚发麻,睡着睡着身体会突然抽搐一下,生怕她死了似的。
今天没有绑,于是她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连早晨的鸡叫都没听到。
醒来时窗外有人在说话,她爬起来,耳朵贴到缝隙上,勉强听到了一些内容,是在聊飙涨的粮价。
这让她颇感失望,因为发现他们似乎只是些当地的普通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知道荣闲音的秘密。
想从他们口中探听到寒城的消息看来是没戏了,不过阮苏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他们口音与寒城百姓相差不大,看来荣闲音并没有离开太远,起码不是从北方到南方那么远。
既然如此,她还是有机会回去的。
荣闲音仿佛有许多事要处理,回来后待了两天,又匆匆离开,一走又是半个月。
此时距离逃出寒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阮苏日日凝思苦想,烦得姨妈都不来了。
这倒为她省了事,那些人照顾她比照顾猪都随便,要是姨妈来了,弄得满地是血,那才叫真正的烦心。
他们看待她犹如看待牲口,阮苏却没有多恨,每次一有机会就偷听他们讲话。没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但是琢磨清楚了每个人的性格。
她有嘴,有嘴就能说话,而话语在很多时候是比子弹更厉害的,拥有更大的能量。
她在那些人中做比较,选中了一个最有同情心的送饭老妈子。
这天晚上,老妈子来给她送饭,她像往常一样狼吞虎咽着,对方百无聊赖地守在旁边,准备等她吃完把碗筷收走。
可是吃到一半,她突然抱着碗哭了起来。
老妈子皱眉看着她,谨记着荣闲音的吩咐,没有说话。
阮苏吸了吸鼻子,擦着眼泪道:“对不起,我突然想我娘了,她要是知道我现在过得是这样的生活,心怕是要碎了……”
老妈子是有女儿的,而且非常疼爱她的女儿,闻言心脏揪紧,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阮苏看见希望,趁热打铁地编了些母女情深的故事给她听,最后唾骂自己。
“我是个不孝女,我娘对我那么好,却没有孝顺她,不知道她找不到我得有多难过……婶婶,要不你帮我个忙,让我了结了自己吧。这样我好去重新投胎,再给她当女儿。”
眼下的她没有装扮,穿着一身粗布衣衫,清汤寡水的脸流露出稚气,脆弱得让人心疼。
老妈子被她的故事感动得泪流满面,哽咽着安慰她。
“你别说胡话,你娘肯定还等着你回去呢。”
她自嘲地摇头,“回不去了,我哪儿有机会回去……”
对方偷偷看了眼门外,低声说:“闺女,我不敢放你走,你识字吗?要不你写封信给我。我托人带去给你娘,不管这边走不走得了,她心里起码有个底,不用牵肠挂肚的担心你。”
阮苏的本意是借她的帮助逃出去的,但是写信的话也可以接受。
她故作疑惑地说:“我识字,可这里没有纸笔啊。”
老妈子咬了咬牙,“你等着,我给你拿来。”
她说完走了出去,还特意将门锁上,以免别人进来打扰。
阮苏松了口气,坐在地上继续吃饭,思考着该写信给谁。
寒城不知道情况如何,还能寄信进去吗?要是不能的话,她该寄给谁?
还没想出答案,门外就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老妈子回来了,欣喜地抬起头,却发现声音有点不太一样,眼神立刻转为警惕。
下一秒,房门被人打开,荣闲音走进来,笑吟吟地说:
“天天呆在这里一定很无聊吧?你得谢谢我,我给你带了一个老朋友来。”
第60章
老朋友?
阮苏狐疑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出他能带来谁。
荣闲音往后站了一点,拍拍手掌。随着他的动作,一抹粉色倩影来到房间里。
阮苏已太久没有看见如此清新美丽的颜色,就像春天里闻到桃花香似的,心情都变得好了些。然而等她看清那人的脸,顿时惊住了。
小凤仙?
对方见她的表情那么惊讶,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她。下意识回头看向荣闲音,后者使了个催促的眼色。
她只好抿着嘴唇,莲步轻移地来到阮苏面前,笑了笑说:“你看起来瘦了很多,胃口不好吗?”
阮苏因吃惊而僵硬的大脑慢慢转动起来,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想起离开前她说自己已有相爱的人时那羞涩的表情,快速理顺了关系,大失所望,同时生出一股强烈的被人背叛的愤怒。
“你要在婚礼结束后带给我看的人,难道就是他?”
小凤仙连忙解释:“你不要误会,我之前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种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关系。”
阮苏冷冷道:“那你可还记得我对你的叮嘱与告诫?”
“记得,不过……”她低着头,眼神闪烁,“我想你还是误会他了,他不是你说得那种人。”
“他不是那种人,那他是哪种人?好人吗?他现在把我关在这里,难道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吗?”
面对如山铁证,小凤仙无法辩解,脸颊通红地低着头。
“你们都是我很喜欢很重视的人,不要闹成这样好不好?”
她以为这是在发脾气,在闹?
阮苏对她彻底失望,转过身背对着她。
“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阮苏……”
小凤仙往前走了一步。
“滚!”
她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十分怀疑要是自己坚持走过去的话,可能会挨一顿痛揍,只好回头求助地看向荣闲音。
荣闲音目睹全程,没有开口,此时也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出去再说。
二人锁门上离开,转身时正好碰见老妈子回来。
后者手里拿着纸笔,看见他们浑身一震,连忙藏进衣服里。
荣闲音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问:“你在干嘛?”
“我、我进去收碗筷……”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温和地说道:“不用收了,明天一起收,回家休息去吧。”
“谢谢老板。”
老妈子松了口气,快步往外走,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小凤仙无暇注意她,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歉疚地说:
“抱歉,我还以为我能让她回心转意,结果……要不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说服她的。”
荣闲音笑着摸摸她的脸。
“不必放在心上,她不愿意合作就随她去。今夜月色正好,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出去逛逛吧。”
小凤仙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开心地点了点头。
“好。”
二人携手离去,脚步声越来越远。
第二天上午,小凤仙拎着一个食盒,独自走进阮苏的房间。
屋里没有桌椅,她跪坐在她面前,把食盒一个个打开,整齐地摆成一排。
“阮苏,吃一点吧,这是我特意给你买回来的。”
食盒里有烤鸭、桃子、肉馅包子,做工略显粗糙,应该是从街上随便买的,比不上段公馆厨子的好手艺,跟娄望南更是一个天一个地。放在以前阮苏根本不会有兴趣,可如今她连着吃了一个多月潲水般的饭菜,这些东西在她眼中已经算是满汉全席了。
然而人生在世,有的是比口腹之欲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友情,比如背叛。
她对着墙而坐,双目紧闭,动也不动,宛如老僧入定。
小凤仙没有生气,温声细语地说:“你讨厌我没关系,不要饿坏了自己。我找人问过你前段时间的伙食,吃得那么少,一定过得很辛苦吧?你放心,现在我来了,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
阮苏越听越心寒。
欺负她的人才不是那些领钱做事的下人,是荣闲音,荣闲音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曾经对小凤仙那么好,可对方根本没有真正的为她考虑。
小凤仙察言观色,递给她一只包子,劝道:“尝尝吧,多好的包子啊,你得吃点肉,你以前最想长大一点的,不是吗?”
阮苏一巴掌拍掉包子,怒道:“你别跟我提以前!我恶心!”
小凤仙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难过地看着她。
阮苏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说:
“你要是真想为我好,要么现在就带我走,要么以后就别再来了。”
“你想出去吗?可是出去去哪儿呢?寒城已经没了,段公馆没了,大剧院也没了……你的财产被人洗劫一空,出去了怎么活?”
“没了?”阮苏震惊地转过身,一把拉住她的手,“怎么会没了?”
小凤仙见她终于愿意搭理自己,非常兴奋,耐心的将那些变故一件件讲给她听。
“你婚礼当天,有杀手埋伏在段公馆,等你们拜完堂后不久就把荣大帅给杀了。之后攻城战爆发,赵将军的兵很快攻破两扇城门,差点就进来的时候,不知是荣大帅手下的哪个副官,突然带头组织人展开反击,靠堆尸体把赵将军的兵又打了出去。
我当天跟戏班子里的人一起逃出寒城,在瑞城避难。听说双方打了足足十多天,荣大帅的兵都快死光了,那副官就把城内还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抓去充军,一起守城。赵将军估计是打烦了,看城里也不剩下什么,就让人在周围放火。
那几天正好赶上入夏,天气热得冒烟,不放火都要烧起来,一放火那还得了?大火把寒城包围住,赵将军又派人守住城门,放话说只要是百姓尽管出去逃命,他只烧荣大帅的兵。
百姓们死得死,逃得逃,倒还有生机。荣大帅那二十万大军硬是死得只剩两万,最后实在撑不住,投降了。
说来也巧,他们投降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哗啦啦地下了好几天,把火全部浇灭。等火灭后大家进城一看,寒城已经只剩下一半啦。
那些房子焦的啊,看不出原模样来,周边的庄稼也烧了个干净。师傅特地带我们回去一趟收拾东西,哪里还有东西可收拾?大剧院就剩下几根柱子没倒,更别说其他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