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事与他无关,转移话题道:“你既然在商元良手下做了那么久的事,肯定很了解他吧?”
谁知他不上当,起身走到她旁边,握着她的手严肃地问:“你是不是为了段瑞金的死去找他?”
阮苏没说话。
“那你可太傻了!他现在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去找他?赵凯旋死后将士粮草地盘都归了他,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翻译,跑上门送死吗?”
阮苏道:“我现在是翻译,不代表一辈子是翻译。”
赵祝升愣了半天,缓缓道:“我明白了……你想借商元良的力,让他帮你对付林清?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打错了算盘。凭商元良的作风,哪怕你将来真的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他也不可能为了你去得罪一个大军阀,甚至与他为敌!”
阮苏抽出手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还用试吗?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大总统,谁敢去要他的命?”
他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把推门而入准备上菜的伙计吓了一跳,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饭还没吃,阮苏已失去胃口,提起包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
“等改天我们都冷静一些再聊吧。”
走到伙计面前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紧紧抱住她。
赵祝升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脸埋在她的长发里,声音近乎央求。
“你别走,这几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每次一想到你可能已经死了,我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苏苏,别走,让我多看看你……”
伙计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年轻,看见这幅画面,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阮苏尴尬得想钻进地缝里去,赵祝升则抬头骂:“看什么看?滚。”
伙计耸耸肩走了,赵祝升将阮苏拖回包厢,认认真真扶着她的肩膀。
“你不要走,只要你还活着,做什么我都不阻拦,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不要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让自己陷入险境。”
阮苏咬着嘴唇,苦涩地笑了声。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事,我必须去做,不然我没脸面对他的孩子。”
赵祝升身躯一震,难以理解她的话。
“什么孩子?”
阮苏抬起头,清晰直白地说:
“我生了他的孩子,两个,一男一女,已经三岁了。”
赵祝升神色骤变,松开手连连后退,摇着头。
“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为了不让我管你,所以故意编这种谎话来骗我?”
阮苏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你要是不信,跟我去看。”
乘坐赵祝升的汽车,二人穿过半个城市来到阮苏租住的小院子。
在路上时赵祝升始终不肯相信她的话,认定她是在骗自己。可是下车后,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旁边过,阮苏顺手买了两根糖葫芦的举动让他心脏一沉,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汽车开不进去,停在大路边。阮苏带着他穿过几条小巷子,停在一扇院门外。
里面有小孩的嬉笑声传出,清脆甜美,偶尔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赵祝升远远地看着那扇门,竟是不敢过去。
阮苏抬手敲门,保姆隔着门问是谁。
她微笑道:“是我呀李婶,今天有事先回来了。”
保姆确认无误打开门,阮苏还没来得及走进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就欢快地飞奔出来,双双抱住她的腿。
“娘……”音音嗅到了糖葫芦的气味,甜甜地喊她。
安安抬起头,看见后面还站着个陌生男人,警惕地拽了拽阮苏的袖子。
“娘,人。”
阮苏转身冲赵祝升招手,后者迟疑地走过去。
“介绍一下,这是安安,这是音音。安安音音,这位是阿升叔叔。”
“阿升叔叔……”音音奶声奶气地重复她的称呼,歪着头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对方。
在这一刻,赵祝升竟有转身跑掉的冲动。
第67章
那是段瑞金和阮苏的孩子!
看到他们之前他可以欺骗自己不存在,可是看到了这样的两张脸,尤其是那小男孩……长得那么像,说他是段瑞金小时候,别人也会信。
这些年来赵祝升一直在想阮苏,幻想着自己找到她,那时世界上已经没有段瑞金这个人,自己将成为她唯一的依靠,可以努力赚钱,让她过上以前一样的生活。
现在,三年来的美梦全打消了。
段瑞金已不在人世,却依然能占据阮苏的全部。
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比不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无法热情地说些什么,也无法扭头就走。
安安警惕地看着这位叔叔,音音抛弃了糖葫芦,步伐踉跄地朝他走来,抓住他的黑色长裤,努力地踮着脚尖,另一只手极力伸高。
他看她似乎想要什么东西,低头瞧见了自己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拿下来给她。
音音捧在手里,欢欢喜喜地展开。
“漂酿!”
手帕是深蓝色的,绣着淡金色的花纹,的确很漂亮。
音音把它围在腰间,开心地说:“裙子!”
阮苏忍俊不禁,走过来摸摸她的头。
“这是手帕,音音乖,还给叔叔。”
“我不……”
小姑娘扁着嘴撒娇。
“音音,娘改天带你去买裙子,把手帕还给叔叔好不好?”阮苏蹲下来,想伸手去拿。
谁知她反应更快,掀起上衣往胸口一塞,躲去哥哥背后。
阮苏要追,赵祝升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出声道:“让她留着吧。”
阮苏回头看他,“那怎么好意思。”
“一条手帕而已,我还有很多。”
“嗯……好吧。音音,谢谢叔叔。”
音音笑逐颜开地跑出来,“谢谢叔叔。”
赵祝升看着对方太阳花一般灿烂的脸,忽然又感觉似乎没有那么难接受了。
阮苏向他发出邀请,“进去看看吗?”
“好……好。”
阮苏听出他的紧张,笑容更温和了些,带着他走进去,参观了小院。
赵祝升跟着她看完院子、客厅、厨房、最后停在卧室,看着那张整洁的铺了粉色床单的小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她以前过得是怎样奢侈的生活啊,现在呢?简直无法想象她用多大的勇气才接受这一切。
阮苏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还挺自豪地说:
“怎么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而且每一样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价格便宜但质量绝对好,保姆也是我自己去雇的,一个月十块大洋,在我上班的时候帮我照看他们。像洗衣服做饭这种事我晚上回来做,可以省下不少钱。”
赵祝升浓眉紧锁,“你这里太艰苦了,搬去跟我住吧!”
“什么?”
“我的薪水还可以,这两年也攒了一点钱。我换一套大房子,多雇几个下人。”
阮苏好笑地说:“你的钱你自己留着,给我花做什么?对了,你还没娶妻生子吧?”
他摇头。
“那就是了,你一个单身汉,又没爹娘,赚得钱自己存着,这样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才有底气说我爱你呀。”
他喜欢的姑娘就是她啊……赵祝升无法说出这句话,赌气似的说:“我不想结婚,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一辈子不结婚,钱也可以攒着做生意啊,你肯定不想给商元良打一辈子的工吧?”
他无论说什么,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被她轻飘飘地给推回来。赵祝升生气了,提高音量问:
“我就想照顾你不可以吗?我就想给你花钱不可以吗?当初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我现在也想报答你啊!”
阮苏被他吼得愣了下,忍不住笑起来。
“谁拦着你报答了?只是我已经是个寡妇,你又是单身汉,住一起不合适。你要是真想帮我的忙……唔……”
她想了想,去院里拿皮包,取出一份修改产量的文件道:“就把这个签了,好让我回去交差吧,这是他给我的第一个任务。”
他想都没有想,掏出钢笔就要签。阮苏倒是缩了下手,捂着文件问:“等等!这种事会让你很为难吗?如果有影响的话,我还是去找厂长吧。”
“有我在你找什么厂长?瞧不起我吗?”
他不由分说地夺走文件,在底下签了自己的名字,没好气地递给阮苏:“拿去!”
阮苏讪笑着接过来,收进皮包里,“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你肯定还有事吧?那我就不留了,慢走。”
赵祝升:“……”
她的模样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这股子让人恨不起来的狡猾劲儿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无语地往外走,音音本来在跟安安玩手帕,看见他的身影特地跑到门边喊:“叔叔再见……”
“再见。”
赵祝升挥挥手,转过身后才发现自己脸上挂着笑,暗骂了一声真是贱,收敛表情冷冷地走出巷子。
阮苏完成了棘手的任务,心情大好,下午便回去复命。
进公司大门时孙老六在一楼跟销售员说话,看见她立刻正色走了过来,冷冷地问:
“中午怎么不见你人?”
“公司不是规定外出就不算考勤吗?”
“这种小事也算外出?呵呵,随便你吧……文件他们签了没有?”
阮苏抬头看了眼楼梯,“良爷在办公室吗?”
“对啊。”
“多谢。”
她说完绕过他,直接往楼上走。
孙老六气急败坏,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她没有回头,快步走到办公室外,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有讲话声,仔细一听像打电话。
她放下手站在外面,电话挂断后又等了两分钟,才接着敲门。
“进来。”商元良笑眯眯地哄着怀里的黑猫,抚摸它顺滑的皮毛。
阮苏进去说:“良爷,文件已经签字了。”
“拿来看看。”
她递过去,商元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抬头笑道:“你还挺会办事。”
“只是运气好,正好碰上了认识的人。”
“人脉也是能力的一种,何况你又是一个外来的女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有本事了。”
他放下文件,手伸向抽屉,“正好我这里还有件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办,不如你试试?”
阮苏接来一看,是张货款清单,显示有个王姓分销商陆陆续续从安丰拿了几个月的货,却始终拖欠货款没有还清。
对方的意思是……让她去取回货款?
商元良见她表情并不是很乐意,轻轻摸着黑猫,和蔼地说:
“我知道这种工作跟你的本职相差有点远,不过说句实在话,翻译这活儿没多大难度,任谁下苦功夫学他几个月都能干,我想你也不会愿意在这种职位上待一辈子,对吧?”
阮苏问:“那要是我拿回来货款,会升职吗?”
商元良笑意加深,“安丰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职位,具体能不能升,得看你的工作结果。”
阮苏踌躇起来。
对方给她开得几乎是张空头支票,谁知道最后能不能得到想要的酬劳。而收货款这事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她傻头傻脑地跑过去,搞不好是要吃亏的。
商元良等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说话,笑着说:“当然,你一个女性做这种工作还是有些为难的,我看翻译挺好,安全又舒适,这活儿我还是去找别人干吧。”
他说着就要把清单拿回去,当他的指尖碰到清单时,阮苏猛然抓紧。
二人对视,她下决心般地说:“我想试试。”
商元良笑着坐回去,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些,圆框眼睛令他看起来非常温和无害。
“你知道么?我那天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不是一般的女人。”
“良爷谬赞了。”
“不不。”他摇摇手指,大拇指上的扳指十分醒目,“普通女性或许可以留洋,当个高级知识分子。或许可以打扮得时尚靓丽,当个交际花。或许可以学习持家之术,当个贤内助,但极少有人能做到失去一切后重新开始,从那名动全城家财万贯的阔姨太,摇身一变成为自力更生的求职会计,还适应得这般如鱼得水,是吧阮小姐?”
阮苏起初听他话里的意思就有点不对劲,听到最后那个称呼时,几乎脑中轰隆一声,差点失态。
她这人有个习惯,紧张到极致时脸上越是冷漠,心底越是清醒。
看着商元良不变的笑容,她平静地问:“你知道了?”
商元良道:“我也只是随便让人一查,毕竟王爱英这名字可不像配得上你的。”
“良爷是如何查到的?”
他抬起手来,露出那枚血玉扳指。
“此物名叫踏雪寻梅,乃前朝第三任皇帝心爱之物,驾崩后被太监偷偷卖到民间。几番周折,五年前落入荣凌云大帅唯一的弟弟,亦是知名富商荣闲音手中。”
商元良另一只手将黑猫往前一托,那活物敏锐落地,跳上窗台,趴在上面舔毛。
他则缓缓走到阮苏面前,似笑非笑,“三年前,荣闲音的尸首被人发现在一个农家杂院里,与他死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戏子,二人皆是中枪身亡,却没有找到枪在何处。根据当地人流传出来的说法,他是被自己囚禁的一名女子所杀害,而当时段瑞金的五姨太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