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壮丽的宫殿之中,乾帝褚天擎高高盘踞在王座上,一袭玄色滚金边的华丽皇袍上绣有无数精致的暗纹,十二旈五彩玉藻自冠冕前垂下,遮挡了他凌厉而深沉的眼眸,他的手轻轻搭在御座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阶下的黑衣人。
独属于帝者的霸道威严毫不掩饰地充斥在整片空间之中,仿佛大日高悬于天,而群星尽皆隐退。
“你是说,这是你们龙禁卫自小七的书房中偷来的?”褚天擎摩挲着手中一枚光泽暗淡的兽牙,“你可知这是什么?”
阶下的黑衣人一身御虚境的气息,身上穿着龙禁卫都督的官服,面对褚天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紧张卑微之处,反而自带一种御虚境强者的傲气。
闻言,他淡淡开口:“若是臣所料不错,这应该就是天一书院的执掌者,那位左家家主的信物吧。”
“哈哈,没错,正是左家家主的信物。”褚天擎伸手在兽牙上一抹,原本黯淡死寂的兽牙,仿佛被人拂去了一层灰尘,露出了内里晶莹剔透犹如水晶一般的质感。
褚天擎随手把玩着这枚兽牙,冷笑出声,眼睛里不知是讽是笑:“果然与朕所料不差,小七不过是那群左氏余孽摆在明面上的棋子!若果真将他视作少主,又怎么可能只扔给他一个只有象征意义的家族信物,而不是直接培养他呢?”
说着,他将那兽牙随手一扔,直直抛向了阶下的黑衣人:“好歹是一条线索,总该有些用处,想必应该能借此找到一些左氏余孽吧。”
“顺藤摸瓜,追根究底。但凡是左氏余孽,一个不留。”
褚天擎大步起身,袍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那威严霸道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我正是要利用左氏那些人引开乾帝的注意,同时将他手下包括龙禁卫在内的势力调走……”安王府中,面对9517的疑惑,明澜从容回答,神情中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如此才好浑水摸鱼,暗中行事。”
9517总感觉现在的宿主变得有些陌生,似乎是因为接收了上一世女帝的记忆,变得多了几分威严,心思又深沉了几分。但作为灵魂伙伴的它自是不会对这样的明澜感到畏惧,相反,它只会为明澜的成长而高兴。
【那宿主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呀?】9517好奇不已,整只光团都蹭在明澜手心卖萌。
明澜轻笑一声:“自然是有仇报仇。”
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府中的湖心亭里,目光落在不远处飘飞的点点雪花上,心思却渐渐飘远了。
六年前,同样的一个冬天,雪还下得很大。明澜和表姐舒幼薇一起窝在那个冷僻的小院子里,寒风从破了洞的窗户吹进去,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挤在床上,抱成一团,用唯一的一床被子遮挡取暖。
那种阴冷得仿佛骨头都冻僵了的感觉以及全身上下麻木得完全不听使唤的状态,没有挨过冻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明白的。
到最后,舒幼薇不得不跑出去偷偷砍些树枝,整个院子里能烧的东西都用来点火取暖,即使是一碗热腾腾的稀粥也要互相推让。
当年幼的明澜喝着舒幼薇特意让给她的粥,坐在柴堆边取暖时,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一拥而入,携带着更加凌厉的风雪。
相携而来的那对男女,华服锦衣,威严贵气,在一众宫人簇拥之下而来,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扫过明澜时,犹如神明对待蝼蚁,不是不屑,而是无视。
一个是曾经宠爱了明澜五年,之后又将她弃如蔽屣五年的父皇。另一个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皇后,乾帝名正言顺的正妻,被明澜那自焚而死的母妃嫉恨了多年的女人。
明澜听见皇后那娇媚动人的声音:“天机阁方大师卜的卦向来是准的,果然不差。”
“西北之人,与陛下有碍。”
她的目光落在明澜身上,如同一条毒蛇在她全身游走而过,滑腻湿冷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应言之人便是七皇子了。”
皇后满面笑意地盯着明澜,那笑容中却不含半分暖意:“七皇子身为人子,至孝至纯,想必不会坐视陛下遇险吧?”
当时尚且年幼的明澜一瞬间还有些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就只见到乾帝那森冷而无情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种如同看待死物一样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时,原本紧张地缩在一边的舒幼薇上前一步,一把将明澜挡在了身后,用颤抖的手死死护住了她。
明澜至今都还记得当年的那一幕场景。
“皇后恐怕弄错了。”舒幼薇抬起头,眼神毫不畏惧地对上皇后,语气一字一句,异常坚决,“应言之人该是我才对。”
“因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左家的血液,我就是陛下誓要除尽的左氏余孽。”
剩下的记忆都被连绵的飞雪和那一抹凄凉的血色所掩埋,但那一天的惊悸与哀痛却深深印刻在了明澜心里。
遇上越知白之前,舒幼微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了明澜付出生命的人。父亲将她视作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生母为爱而活,失去爱情便一死了之,从未念及年幼的女儿,是舒幼薇精心照顾她五年,教给了她这世界的种种常识,支撑着她在冷宫里继续活下去。
褚天擎暂且不提,一力导致了舒幼薇身死的皇后华玉如却已然挂在了明澜的仇恨榜榜首。
如今又是雪天,飞羽洋洋洒洒,将所有的罪恶都掩埋在了一望无际的雪白之下。
明澜枯坐亭中,看着日落月升,天地被漆黑的暗夜所吞噬,喧嚣的声音都渐渐隐去,盛京城又陷入沉睡。
她身影一闪,犹如一阵飘忽不定的云烟,融入了无边的夜色里。
城南一片灯火辉煌的建筑中,丝弦管乐之声不绝于耳,酒气和脂粉香气混杂在一起,女人的娇声软语,男人的纵情欢笑重叠在一起。
夜色之中,一道白影自天际而落,犹如踏着月光而来,但在场的所有人却无一人发现了她的存在。
身为时时刻刻可与天地交感的御虚境高手,明澜只是刻意模糊了自身的存在,大摇大摆地闯进了这座楚馆之中。
最顶层的一个房间之中,褚明宇同花魁娘子喝着小酒聊着天,不时摸一把小手,正准备深入交流一下感情,就见怀中的花魁娘子突然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唬得他一跳。
“来人啊!”作为大乾帝国的三皇子,褚明宇即便是身在盛京,身边也跟着数名先天级别的护卫,察觉到不对的他第一时间大声疾呼。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楼下的欢笑之声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褚明宇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寂静无人的空间之中,被整片天地所隔离。
“来人啊!你们这些废物都去了哪里!”深深的惶恐弥漫上心头,明知现在情况有异,褚明宇却难以克制自己那惊恐不安的情绪。
“放弃吧,你叫谁也没用。”清冷淡漠的声音似在他耳边响起,蕴含着无边的冷意。
房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一道白影惊鸿掠影般飘飞进来。
褚明宇瞪大了眼睛,神情中满是骇然:“七弟,竟然是你?!”
第154章 大乾篇18
看见明澜的出现,褚明宇反倒镇定下来,还好整以暇地说道:“想不到七弟你竟然隐藏如此之深,看来我们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褚明澜这个七皇子的存在感一向十分之低,褚明宇也不过是在前段时间某家贵族的私宴上与之见过一回,自认二人之间素无仇怨,如今褚明澜这般强行闯上门,多半是想从他这里获得些什么或者是达成什么合作。
这样想着,褚明宇便镇定下来,一点也不复刚才的慌张无措。
“七弟今日这般贸然而来实在失礼,倘若真的找为兄有事,何妨改日上我庆王府一聚?”找回了皇子该有的气度,褚明宇便也拿腔捏调起来,毕竟是皇后所出的正宫嫡子,即使没有被立为太子,褚明宇也自认要高出其他兄弟一头。
明澜冷眼看着,这时便淡淡开口:“三哥误会了,我并无要紧事找你帮忙,因为我的目标本就是你这个人。”
她眼帘微抬,现出那双冷淡如冰雪的眼眸。一双修长雪白的玉手向着褚明宇的方向缓缓探出,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分明,实则快到了极点。
呼……
褚明宇只感觉一股沛然大力从那双看似脆弱的手掌上传来,隔空摄在他身上,即使他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去反抗,却依旧被无可抵挡的力量摄在半空之中,犹如待宰羔羊。
“七、七弟,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莫非你不怕被父皇惩罚?”褚明宇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明澜的不按套路出牌让他内心一阵谩骂。
大乾皇室有规定,皇子之间不可自相残杀,尤其是在这守卫重重的盛京之中,皇室成员的安危几乎不用担忧。如今褚明澜竟敢悍然对自己下手,完全不顾及龙禁卫的存在,简直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落在这样的疯子手中,褚明宇总感觉自己的生命安全十分没有保障。他在空中慌乱地挣扎着,就仿佛是被蜘蛛粘在网上的飞虫一样,无论再怎么徒劳地抗拒,终究无法摆脱无形之网的束缚。
明澜轻笑一声:“放心吧,三哥,你的生命安全暂时还是无虞的。”
褚明宇的脸上顿时青白交错,神情更加憋屈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明澜并指如剑,隔空在褚明宇身上划过,锋锐的剑气顿时在他肩膀上割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褚明宇瞪大了眼睛,忍住了即将出口的痛呼。却见伤口处的血液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调动,汇聚到了半空之中。一个个鲜血写就的文字就这样牢牢地定在了那里,仿佛空中有一面无形的墙壁,将之留存下来。
【人我带走了,想见他便让华玉如一个人亲自来找我。】
明澜控制着褚明宇的血液凝聚成了一枚印记,并在上面附着了一丝精神力,留在了桌面上。
“你要找我母后?”褚明宇看见她这一系列的举动,一头雾水,“你找她做什么?”
“聒噪。”明澜不耐烦地伸手一弹,褚明宇立时便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彻底地动弹不得。
一把拎起褚明宇,明澜体内真气鼓荡,恐怖的波动扩散着,犹如一枚膨胀到极点的星辰爆炸。整座楼层连同房顶在内都在这一瞬间被震成了齑粉,如同积雪被阳光所化,消失得干干净净。
明澜的身影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
夜半时分,盛京城南的方向骤然绽放出一股刺目白光,盛京最豪华的青楼顶层凭空在众人眼前消失。四周的墙壁、头上的屋顶彻底不见,但房间内的摆设却完好无损,还有一个花魁娘子昏睡在桌前。
负责盛京城治安的衙门捕快第一时间赶到,就见到了空中那一行无比嚣张的血字,几个三皇子的随从立刻被人找出来,证实了三皇子的失踪。
“可笑!堂堂皇子,在青楼里被人绑走,如今还要一国之母亲自去赎?”深宫之中,皇后华玉如大发雷霆,先天真气爆发,将周围的一切都震成了碎片,“真是荒唐!”
宫人内侍们纷纷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受到牵连。
华玉如发了一通火,稍稍冷静下来。便下令道:“宣齐国公入宫一见。”
这几天陛下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褚明宇丢了这么大的脸,若还特意去找陛下帮忙,岂不是将他的无能暴露在了陛下面前?
心中还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另外一层厚望的华玉如自然要维护好儿子在陛下面前的形象。
于是,她便将自己的父亲齐国公宣进宫来商量对策。
凤仪宫之中,父女俩相对而坐,面色俱是凝重,两人目光交集之处,一枚血色印记在空中跳动,犹如人的心脏在运动。
虽然对方的手法十分陌生,但华玉如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某种类似于魂灯的生命示警之术,一旦血色印记崩溃,就代表着这精血的主人已经彻底死亡。
而现在这印记跳得这么急,说明褚明宇如今即便没死,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齐国公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沉声说道:“决不能让三皇子出事,不管对方耍弄什么阴谋,皇后娘娘且先与其周旋,无论如何也要将三皇子平安带回来。”
皇后的眼神微微一闪,犹豫着开口:“对方指名道姓要本宫去,会不会是其他妃嫔的手笔?还是说有一股与我华家结仇的势力?万一对方将本宫也扣押住了,又如何是好?”
齐国公不假思索:“娘娘放心,老臣带人跟在后面接应,如有机会,定将那胆大包天的贼子斩杀当场。”
见皇后踌躇不定,他似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大乾开国以来,无子的皇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想必皇后娘娘心知肚明吧。”
在这个个人武力可以主宰天下的乾天大陆,所谓的忠孝并不能将每一个人都洗脑,人们更多奉行的是实力至上、能者上而庸者下的准则。
大乾制度之中,皇帝才是整个大乾的主人,太后手中没有分毫的权柄,一切荣光都系于皇帝一身。而庶出皇子得继帝位后可不会对曾经的嫡母毕恭毕敬,这些空有名头的太后下场可想而知。
华玉如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理智终于上线,她狠狠一咬牙关:“齐国公放心,本宫一定会将明宇救回来。”
她激活了明澜留在那精血印记之上的一丝精神力,冥冥之中便产生了一种感应,似乎是察觉到了褚明宇的所在。
循着精血印记之上的那种感应,华玉如独自离开皇宫,一路来到了盛京城南的朱雀门,在城门边,华玉茹犹豫不定地向外张望了一下。
“竟然要离开盛京城吗?”
盛京城防卫森严,处处都有人监察不法,明澜若非是修为奇高、又有丙九这个龙禁卫故意制造防卫漏洞,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掳走三皇子。但盛京城外就截然不同了,尤其是荒郊野岭之中,几无人烟,法度废弛,危险性可谓大大提升。
退缩的念头刚刚生出,齐国公的一席话又回荡在耳边,华玉如眼中骤然射出无比坚决的光芒:“不行,明宇是我唯一的筹码。我绝不能像历史上那些无子皇后一样凄凉收场!”
最终,循着那滴精血的感应,华玉如来到了茫茫群山之中,她走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