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愣住,看向穆大老爷:“老爷,这是……”
穆大老爷:“孟家特意向穆家示好。”
“老爷如何回得他?”
穆大老爷:“还来得及回,他就反了。”
“……”
心腹咳了咳,问:“孟氏主君特意在反叛前寄来这样一封示好信,说明他有心拉拢穆家,想让穆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爷打算如何做?”
穆大老爷不语。
主事之一说:“刚起事便有这般阵仗,只怕孟家的实力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深厚,即便要管,我们也不该第一个出头,最好还是等等看,待他孟家首尾全露,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另一主事道:“孟家若从清河杀过来,离他家最近的便是丘南,丘南乃是云梦泽窦家领地,要出兵也该是窦家先出兵。”
“恐怕窦家不会出兵。”
众人默声。
如今宸阳公主在汴梁参与朝堂之事,以窦家与宸阳公主的旧怨,为着恶心公主,窦家也不会立刻出兵,说不定还会趁机要求废公主,以抱当年之仇。
众人议论纷纷,穆大老爷心中早有定数。
穆大老爷:“孟家造反的消息,除了我们家,还有谁家知道?”
心腹:“暂时无别家,但消息迟早会传开,最迟十天,天下人都会知道。”
穆大老爷:“派人快马加鞭去汴梁,将探子的信转交给辰良。”
心腹一愣:“不呈给圣上吗?”
这种剑拔弩张的境况,各方都该争分夺秒地准备,早些让圣上知道消息,开起战来便多一分胜算,老爷怎能如此悠闲?
穆大老爷看出心腹的疑惑,淡然一笑:“辰良在汴梁多日,我穆家求亲之意,圣上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非要冷着我儿子,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他客气了。”
心腹明白过来:“老爷是想……”
穆大老爷:“要我守他杨家的天下,自然得拿人来换。我穆家什么都不缺,就只缺一个儿媳妇。”
三日后,汴梁。
穆家的人将书信送到穆辰良面前,穆辰良看过信后,沉默不语。
三七察言观色:“少爷?”
穆辰良未曾理会,看向那个送信的人:“除了这封信,老爷还有说什么吗?”
“老爷说,成事在人。”
穆辰良眉头紧皱:“我爹实在过分,怎能趁火打劫?”
三七不明所以然,看穆辰良这副模样,以为穆大老爷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他刚要开口宽慰,抬眸望见穆辰良舒展眉心,勾唇含笑。
穆辰良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成竹在胸:“虽然过分了些,但却是及时雨。”
三七眨眨眼:“少爷,什么及时雨?”
穆辰良敲敲他的脑袋,白牙皓皓,意气风发,自顾自地说:“从今往后,你家少爷再也不用为郑二烦心。”
三七听得迷糊:“啊?”
穆辰良已大步流星奔出去。
秀凰殿。
令窈趴在凉簟上,簟前几盏盛冰的青瓷腾出袅袅白气。她热得慌,双手撑着下巴,伸出脖颈置于白气之上,一双赤脚时不时张开又并拢,一头蓬松顺直的乌发倦懒地挽成高髻,她半眯着眼,嘴里唤:“鬓鸦,你好了没有?”
鬓鸦没有回应。
令窈:“你快些,哥哥还在等我,御膳房新做的那些花样你拿寻常白瓷碗装起来,别用琉璃碗,不然哥哥一眼就能看出,那东西不是我亲手做的。”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你又要出宫?”
令窈吓一跳,回过头:“你怎么来了?”
“我来探你。”
她面露不满,嫌他走路悄无声息吓了她,瞪一眼后返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穆辰良立在令窈身后,眸光深深,扫视逡巡她。
凉簟设在大殿靠花窗的地方,偌大一张席子铺开,簟上堆满奏折,七零八落地散布开来。
她穿着单薄的绡纱芙蕖衫裙,领口松松垮垮半敞,没穿鞋,一双玉白的脚露出来,裙摆褪至膝盖,因趴躺的姿势,瘦直的小腿竖折起来,在空中晃出微小的弧度,既天真又可爱,更是,诱人而不自知。
穆辰良呼吸一紧,慢慢弯下腰,替她将裙摆捋好:“你在你哥哥面前,也穿成这样么。”
令窈推他手:“我热,你别遮着我。”
穆辰良喉头一耸,快速扫过她掀至膝盖的裙,底下两条白嫩细腿,他细声嘟嚷:“也不怕被人看光身子。”
“你说什么?”令窈侧过头睨他。
穆辰良声音轻飘飘:“没说什么。”
他随手拣起一本奏折,上面的朱批字迹秀美俊逸,乃是令窈的字迹。
她处理起政事,干净利落,目光长远,令人惊叹。
天下女子,或喜爱胭脂水粉,或喜爱诗词歌赋,或做后宅妇人与妯娌勾心斗角,或做府中金丝雀被人豢养一世。唯有她,喜爱做这些为国为民谋福祉的事。
过去他百般讨好她,始终不得要领,如今有了眉目,自当全力以赴。
令窈将奏折从穆辰良手里夺过去:“谁准你乱翻我的东西了?”
穆辰良笑笑:“是我错了。”
他认错态度良好,她不再计较,从满地奏折里拾起一本,摊开来递过去,问:“这是你让人递的奏折吗?”
穆辰良看了眼:“是。”
奏折里皆是称颂之语,先有孙家的折子,再来穆家的折子,朝堂再无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令窈:“谁让你擅作主张的,我又没求你替我说好话。”
“我怎能看你被人欺负。”
令窈面上没说什么,脑袋却搁了过去。穆辰良顺势接住她,挨近了坐。
她将他当做引枕靠着,声音虽轻,但字字真诚:“多谢你。”
穆辰良心头猛跳,她娇娇软软望他一眼,就只一眼,他已酥醉,毫无抵抗,只差俯首称臣。
他不动声色揽住她腰,低眸道:“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恰逢鬓鸦出现,收拾好了篮子,先同穆辰良问好,催令窈:“可以走了,咦,你怎地还没换衣裳?”
令窈:“我这就换。”她侧眸看穆辰良,“你回去罢,我要换衣裳了。”
穆辰良巍然不动。
令窈起身,刚爬起来,就被人摁回去,她蹙眉:“穆辰良,你作甚。”
穆辰良:“我真有要事。”
“什么要事,都比不上我去见哥哥重要。”
“若是关系到你舅舅江山的大事呢?”
令窈一怔,紧盯穆辰良,他神情认真,不像说笑。
遂禀退鬓鸦,重新躺回去:“你若撒谎骗我,以后再别想进秀凰殿的门。”
穆辰良拿出书信。
令窈看完信后,面色僵凝。
“我没骗你吧,这确实是件大事。”
“我……我现在去找舅舅。”
穆辰良拽住她:“你找他有用吗,没有对策之前,你只会给他徒增烦恼,你且听我说完。”
令窈有些慌乱:“你说。”
穆辰良将清河孟家反叛后,各家面临的形势慢慢分析给她听,其中特意强调了窦家。
他边说边观察令窈的神色,见她忧心忡忡,尤其是说到窦家时,她更是面有愧色。
“当年是我少不更事,只想为阿姊讨回公道,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风水轮流转,我并不后悔,一人做事一人当,若他家要报仇,就冲我来。”她虽焦急,但眼神坚定,似乎已经做好受辱的准备。
穆辰良忽地有些不忍心,他甚至开始沉思,是否能说服穆大老爷无条件相助皇室。
令窈却在这个时候问:“除了窦家,还有谁家可以守住北渭?”
穆辰良心头一顿,尽量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穆家。”
令窈也知道是穆家,只要有穆家的军权在手,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皇室的军队远在北南,远水解不了近渴,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在星星之火烧起来之前,让邻近世家立刻发兵北渭,镇压叛乱。
令窈拉住穆辰良的手,“你立刻写信给你爹,让穆家的将军前去镇守,好不好?”
穆辰良声色轻下去:“我爹说,除非皇家给出承诺,否则他不会出兵。”
令窈问:“他要什么承诺?”
穆辰良不说话,凝视令窈。
令窈瞬时明白。
穆辰良:“从前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不得强迫你。这个诺言依然有效,你若不愿,我会另想法子劝服父亲。”
“怎么劝?”
“你拿我做人质。”穆辰良捞起她的手搭在他脖子上,“父亲最疼我,他不会不管我,你即刻命人将我关起来。”
令窈手一抖:“只怕他一怒之下,会直接发兵汴梁。”
“那可怎么办?”穆辰良面露忧伤:“叛军起事的事很快就会传来,如若不早些应对,或许会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令窈往外,“总之我先告诉舅舅再说。”
走出两步,她自己停下来。
如果舅舅知道穆家的条件,肯定不会同意。天家威严,怎容旁人威胁?
前世穆家的威逼利诱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穆辰良编造了与她两情相悦的假象,所以舅舅才会赐婚。后来得知她并不是真心要嫁穆辰良,舅舅想方设法替她毁了婚约。
说起来,舅舅没了江山,其中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
不是她,穆家就不会投靠叛军,郑嘉和也不会被赶出府投靠叛军。
清河孟家的反叛出乎意料,她总算知道上一世做了新皇的孟姓人出自何家。但是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打赢这场战役。
令窈转过身,怔怔地看向穆辰良。
穆辰良浓眉大眼,目光真挚,循循善诱:“卿妹妹,要么你委屈一下,同我做戏,先骗过我爹拿到穆家的军权,待这场叛乱平定,我们就解除婚约,可好?”
令窈一顿,“做戏?你愿意解除婚约?”
穆辰良点点头:“愿意。”自然不愿意。
第117章
是夜, 宸园。
风吹琼窗, 半洞门前,几株碧竹影影绰绰。
郑嘉和在月下抚琴, 琴声先是忧郁哀婉,似心事重重。忽地抬眸睨见什么, 琴声一顿,短暂的停歇, 乐调再起时,忧思全无, 弦间只剩高山流水清风朗月,似是有意奏一曲仙乐哄人欢喜。
令窈悄悄藏在半洞门后,探出半边身子, 张着黑灵灵的眼,盯牢前方青袍木簪的郑嘉和。
郑嘉和总有法子讨她高兴,所以她来找他了。
还没进门,就先被他的琴声给哄好了。
一曲毕,郑嘉和问:“还要听吗?”
令窈一愣, 伸出脑袋:“原来哥哥早就知道我来了。”
她从门后迈出来,身上沾了草叶。郑嘉和为她捋去裙间草叶, 一低腰,窥见她趿着鞋,没有穿袜, 丝鞋后处被踩塌, 染尽泥土, 她脚脏脏的,大概又是走出门才发现忘记穿鞋。
郑嘉和蹲下去,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不爱穿鞋的毛病。”
令窈往前一倒,也不管他还蹲着伺候她双脚,她径直赖到他背上,双手紧紧搂住他:“我急着来见哥哥嘛。”
她整个人趴过来,他不好再动作,索性顺势而为,抱住她双腿,将她整个人扛起来。
令窈惊呼一声,而后在他肩头咯咯笑:“哥哥是不是吃了什么仙药,我认识的那个病秧子哪去了?”
“你轻得像羽毛,即便是病秧子,也能抱起你。”
“你这样说我,小心我得意起来,将你当马儿骑。”
“哥哥又不是不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郑嘉和要抱她进屋,她指了院子里用来乘凉的玉榻,“我要去那。”
郑嘉和调转方向,朝玉榻而去。
他将她放在榻上,任由她在榻间翻滚几圈,他端正坐在榻边,问:“这么晚了,卿卿为何突然来找哥哥?”
令窈扯扯他的衣角,让他也上榻来,郑嘉和犹豫一二,脱去云履,半躺上去。
令窈将脑袋搁在他腿上,仰头望满天碎星:“我见今夜星辰闪耀,甚是美丽,所以来找哥哥共赏美景。”
夏风凉凉,风里隐约有蝉鸣声。
她说完话,学蝉鸣声滋滋叫,怎么学都学不像。
郑嘉和笑着捂住她嘴:“你又不是蝉,学它叫作甚?”
令窈笑眼弯弯,唇瓣一撅,亲了亲郑嘉和覆过来的手,郑嘉和长睫微颤,忙地将手挪开。
她得了自由,往前一扑,郑嘉和没坐稳,被她扑倒,她双手托腮,撑在他身上,道:“我虽不是蝉,但我像极了蝉,高兴和不高兴都是一个样,聒噪烦人就完了。”
郑嘉和躺着任她趴在身上:“卿卿一点都不聒噪烦人,卿卿檀口一张,不知多少人舍了性命都要一亲芳泽。”
令窈侧脸蹭蹭郑嘉和的心口:“那哥哥呢,别人亲近我,哥哥会不高兴吗?”
“若是卿卿高兴,哥哥就不会不高兴,但若卿卿不高兴,哥哥拼了性命也不让旁人亲近你。”
令窈懵懵抬头:“若哥哥不是哥哥,定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郑嘉和一愣,白壁如玉的面庞染上红晕,他呼吸微紧,缓缓抚上她侧颊,气息滚烫:“你再说一遍。”
令窈没有察觉他眼中的炙热,她满心思想的全是孟家反叛及穆家抛出来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