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耿灿灿
时间:2019-10-06 08:03:25

  令窈忍辱负重微微张开朱唇。
  喝了一杯又一杯,肚子都撑涨,方才罢休。
  她喝了茶,那人自觉为她擦拭唇角水渍,动作娴熟,仿佛做惯这种事,丝毫不介意她敌军主将的身份。
  “我现在是在孟军营帐中吗?”答案显而易见,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心存希望是人的本能。
  也许是被哪路英雄豪杰救了,若真是如此,她会为方才口出恶言忏悔,立刻向他赔罪。
  然而下一秒,希望被击得粉碎——
  “是。”男子顿了顿,添一句:“你现在身处主将大帐。”
  令窈听到这句,差点晕厥。
  完了,没救了。
  那队士兵已将她交了出来,落入贼首手中,她口灿莲花的本领根本没有施展余地。
  “你就是那日与我阵前切磋的孟氏主君?”令窈小心翼翼问。
  “嗯,是我。”
  令窈一口气屏住喉间。
  算上这次,她骂了他两回,回回都是破口大骂。
  他杀了她都是轻的。
  兴许会五马分尸。
  令窈破罐子破摔:“乌龟王八蛋。”
  声音极轻。
  拽了锦被躲进去。
  山阳转过脑袋,一双手捂着嘴巴不敢放松。
  离他不远处,孟铎面若冠玉的一张脸,被少女方才喷出的茶水打湿,连发冠上都沾着茶叶,略显狼狈。
  地上跪着一个随从。
  临时从帐外逮来的。
  随从对着榻上的少女说话,一字一字念出孟铎写在纸上的字:“我已命人做好晚膳,你要吃吗?”
 
 
第127章 
  令窈原本是想饿死的, 以免受辱而死。
  无奈肚子不争气, 饿得咕咕叫起来。
  她不说话,营帐里安静得很, 肚子一叫,声响格外大。
  孟铎及时命人上菜。
  饭菜飘香, 令窈不由自主寻着香味钻出来,鼻翼阖动, 不停嗅啊嗅。
  她饿了一天一夜没吃饭,现在嗅什么都是香的。何况这菜香四溢, 一闻便知是山珍海味。
  哪里顶得住。
  “你吃不吃,不吃就算了。”
  令窈立刻坐起来:“吃。”
  一双手递至她面前。
  她的手被迫搭上去。
  男人的手宽厚温暖,牵了她小心踱步。
  他脚步稳重, 走路没有声音,带她到案桌边坐下。
  她眼睛被遮住,比一个瞎子还不如。瞎子至少听觉灵敏,双耳能够派上用场,而她除了一双无用的眼睛外, 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依靠旁人,连吃饭都不知从何做起。
  令窈傻傻地坐在那, 闻着满桌菜香,既拘谨又狼狈。
  或许这就是敌军主将回敬她的方式了,美味佳肴给了她, 让她自己想法子吃进嘴里。
  看着一个高贵的公主用手抓饭吃, 为了一餐饱食不惜放下尊严, 这样子的乐趣,确实非同凡响。
  令窈双手攥紧,倔强地想,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他越想挫她锐气,她就是越要让他自惭形秽,让这狗贼瞧瞧什么叫做皇家公主的高贵。
  就算是用手抓饭菜,她照样也能吃得优雅吃得开心。
  令窈正要伸出手摸索,有什么递到她唇边。
  是汤勺,“先喝点汤。”
  令窈一怔。
  咦,难道这个狗贼并不是要为难她?
  他打算亲自喂她?
  一勺勺汤递到唇边,汤是温的,并不烫嘴。她听见他呼呼吹气的声音,吹冷了才喂她。
  令窈摁下心中疑虑,尽量享受这番贴心伺候。
  也许这是她死前最后一餐,所以他才假模假样地喂她进食。
  勉强算他厚道。
  喝了半碗汤,男人又夹菜给她吃。
  “张嘴。”
  一口一口吃进去,全是她爱吃的菜。就是清淡了些,全是素的没有肉。
  她一边吃一边想,这个狗贼竟然爱吃素,定是想要借此减轻杀生的罪孽。
  呸。
  孟铎将粉蒸肉拣出来,眉头微微皱起。
  她尚未痊愈,饮食不宜过重,他吩咐过不要上大鱼大肉,厨房那群人怎么做的事?
  山阳见状,忙地跳出来解释,唇语无声道:是我要吃。
  他干了一夜的活,是该吃点肉补一补。
  孟铎将粉蒸肉递过去。
  山阳捧着一盘子粉蒸肉,高高兴兴地准备下筷,听见少女好奇问:“是不是上新菜了,这个味道是什么菜?”
  山阳笑着夹一筷子喂她。
  刚喂到嘴边,就被人打落。
  山阳委屈地看过去,对上孟铎严厉的目光,只好放弃夹肉给她吃的念头,转而另夹青菜喂她。
  令窈高高兴兴地吃进去,才吃一口,欢喜全无。
  还以为是粉蒸肉,怎么又是青菜?
  不对,怎么有两个人喂她?
  “是谁在哪里?”
  孟铎放下筷子,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随从念道:“是我身边的小将军,对阵那日你也见过的。”
  “噢,原来是那日和你穿同样帷帽的另一个丑八……”及时咽下,警惕地问:“你们孟家军人人都有喂人吃饭的嗜好吗?难不成天生就爱伺候人?”
  等不及孟铎回应,山阳迅速写下一行字,推了推那个随从。
  随从战战兢兢念:“公主聪慧,观察入微,我们确实是有这个嗜好。”
  孟铎瞪过去。
  山阳咧嘴笑开怀端起粉蒸肉往外逃。
  孟铎继续喂令窈吃饭,听得她嘴里轻声两字:“变态。”
  孟铎身形一僵。
  片刻后,令窈吃饱喝足。
  她伸长脖子就等一死。
  “来吧,快点。”
  孟铎想了想,让人上药。
  令窈一饮而尽。
  那药苦得很,苦得她舌头打卷,咬紧腮帮子,眼泪都要掉下来,硬是装出英勇赴死的气概。
  她不能给舅舅丢脸。
  不能给郑嘉和丢脸。
  还有,还有死去的孟铎,她也不能让他丢脸。
  去了地府,师徒相会之时,她不能让他后悔曾经教过她这个没节气的学生。
  她郑令窈,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光鲜亮丽,端庄高雅。
  令窈强忍哭声,哽咽:“逆贼,你听好了,是你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所以我才会败给你。但即便我败了,也只是我输而已,并非我舅舅输。他会为我报仇,我哥哥也会为我报仇。”她顿了顿,犹豫加上一句:“还有穆辰良,他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么多人愿意为你报仇,看来你真是受尽宠爱。”
  “那是自然。”令窈扬起下巴,绯红唇瓣高高撅起,鼻音浓重,说起话来像撒娇:“我足智多谋,才华过人,花容月貌,绝世无双,他们疼我,是应该的。”
  她自吹自擂毫无半点羞涩,孟铎唇边笑意压不住,未经思虑,在纸上写下一笔。
  写完回过神,甚觉不妥,刚要划去,随从已经念出来:“听着倒适合做个压寨夫人。”
  令窈一愣,随即道:“痴心妄想,我便是死了,也不做你的压寨夫人。”
  嘴里蹦出骂他的话:“你这个杀千刀的强盗头头!”
  孟铎收了收呼吸,为自己一时失言强装镇定,不再说话,拿过盘里的玫瑰酥为她冲淡舌间苦味。
  令窈见他又喂东西给她,嫌他墨迹,毒死人还分两步,就不能一步到位吗?
  张开嘴吃下。
  唔,怎么是甜的?
  是她爱吃的玫瑰酥呢。
  这人真是坏,竟拿她最爱的玫瑰酥毒她!
  待她下了地府,定要日日咒他断子绝孙!
  令窈鼓腹含和,又喝了药吃了糖,软趴趴的没什么力气。她还病着,清醒地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孟铎一把将她抱起来。
  令窈懒得挣扎,此时此刻,再没有比死更大的事了,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她一本餍足地躺在男人臂膀里,眼皮沉重,也不问他要做什么,任由他抱着她往前而去。
  随从心惊肉跳。
  一颗脑袋低到地上。
  不得了。
  他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高高在上矜贵冷漠的主君,竟会对一个小姑娘屈尊降贵,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亲自伺候喂饭喂药,甚至还替她铺床叠被。
  难道这是未来的主君夫人吗?
  令窈刚喝下的药汤兼有安神效用,不过数秒功夫,她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是一天。
  孟家主事营帐,各位主事忧心不已。
  自从救下那位被俘的乡野丫头之后,主君就没当众露过面了。
  整整两日,主君都未出过营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轻弱出声:“怕不是被狐狸精勾住了心魂。”
  此话一出,众人陷入沉思。
  对于他们而言,主君就像是个仙人,上天降下来拯救他们孟氏一族的神仙。杀伐果断,天生帝王相。
  若不是这话提醒,他们差点忘记主君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年轻气盛热血方刚的男人。
  他也会有七情六欲。
  然而——
  沉默数刻后,主事们一致得出结论:“不可能,主君定是在帐中谋划应对杨帝一事。”
  谁都可能被女子迷了心神。
  唯独他们的主君,绝不可能。
  主君是天生帝王,却也是天生冷血。即便有七情六欲,也只会为了帝位而牵动心神。
  若是可以,他们倒是想让主君左拥右抱佳丽三千。早些开枝散叶繁衍子孙,对孟氏一族只有益处。
  问题是主君不肯啊。
  如果营帐中那位乡野丫头真能勾住主君,管她身份如何卑微,莫说喊一声主君夫人,让他们这群主事对她三跪九拜都行。
  众人正说得热火朝天,有人掀了帐帘走进来。
  “何事这般热闹,说与我听听。”孟铎落座大椅,解开盘金绣蝠大氅,一身云龙墨绿色锦缎宽袍露出来,袍下脚蹬皂靴,慵懒地撑起一只手,抵了额头。
  众人掩声。
  孟铎:“怎地不说话了?”
  哪里敢说,说他们想要一位主君夫人吗?
  孟齐光笑道:“都在等着主君发话呢。”
  孟铎语气稀松平常:“广陵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暂时没有,还和从前一样。”
  孟铎蹙了眉。
  这位郑二公子,倒沉得住气。
  孟齐光察觉到这一微秒神情,立刻问:“主君,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孟铎吩咐:“你们随时注意敌军动向。”
  众人:“是。”
  孟齐光突然问:“对面那位小公主时不时就要闹出点事,这次却安静了这么长的时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要暂缓对广陵的攻势吗?”
  孟铎低眸,冷玉白的面庞上闪过一抹迟疑,半晌,他牵动薄红的唇,淡淡道:“一切照旧,无需更改。”
  帐内又进一人。
  是山阳小将军。
  只见山阳小将军匆匆忙忙上前,附在主君耳边说了句什么,主君立刻起身随他而去。
  才来怎么又走了?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孟铎走出帐外,四下无人,方问:“你别急,慢慢说,她到底怎么了?”
  山阳气息不稳:“她做噩梦了!”
  孟铎:“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山阳:“嗯。”
  孟铎:“……”
  孟铎转身,往主事营帐而去,才走出两步,听见山阳在身后说:“她在梦里哭个不停,遮眼的布条都被她哭湿了。”
  孟铎停下。
  “哭得很厉害吗?”
  “都哭了半个时辰。”
  孟铎回过身,“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无碍,掉眼泪而已,无需大惊小怪。”山阳闷声:“我觉得他可能是个庸医。”
  孟铎看向前方的主事帐营。
  他已耽误数日,军中大小事务皆等着他处理。
  “先生?”
  孟铎回身,“走吧,去看看她。”
  广陵。
  西北将军们停在帐前,帐内悄无声息,谁都不敢迈进去。
  有人从帐内而出,是少主身边的随从,名叫飞南的,手里端一个带血的铜盆。
  少主又吐血了。
  自公主消失在东山后,少主已不知吐了多少回血。
  那日少主从东山而回,得知公主去找了他,少主马不停蹄立刻返回东山,去晚一步,除了满地的尸体,没一个活口。
  少主急火攻心,当场吐血,险些晕过去。
  不幸中的万幸,那堆尸体里没有公主。
  公主定是被敌军活捉了。
  一军主将被俘,这样大的事,敌军却没有半点动静。
  大概还在谋划,该如何用公主换取更大的利益。
  敌军阴险狡诈,还好他们有少主。
  西北将军们回想起这两日的境况,除了对战事的焦心,还有对郑嘉和的担忧。
  温温柔柔的男人一旦爆发,鬼见了都发愁。
  为了救回公主,少主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少主有要召见我们吗?”眼见飞南又要入帐,将军们拦下他。
  飞南:“公子说,敌不动我不动,让我交待将军们,等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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