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想着为三房留情面:“不要惊动老太太,我过去便是。”
大奶奶一出现,三奶奶眼神示意郑令清收手,郑令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喊:“哎呀找到了!原来丢在桌案脚下。”
三奶奶携郑令清向元清蕊赔罪,元清蕊一句话没说,哭得泣不成声。
是夜,令窈守在元清蕊榻前,安抚宽慰她。
元清蕊哭累了,虚弱地说:“我平生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令窈叹口气:“三伯母性子是泼辣些,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没脸的事,依我看,或许是三伯母瞧见元姐姐花容月貌,所以一时失了方寸。”
元清蕊含了泪:“多谢郡主安慰,我心中有数。”
令窈见时机正好,轻描淡写:“要是刚刚三伯父在,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元清蕊一怔,想起三老爷那张英俊的脸,心中暗叹,这样的人物,配一个凶悍泼辣的母老虎,确实是可惜了。
若是她能嫁得像三老爷这般的夫君……
元清蕊恍然一惊,她原本只想着找机会攀上大老爷,从未考虑过他人,如今有个三老爷在跟前,不比那严肃木楞的大老爷强多了?
那个三奶奶实在可恶,养的女儿也令人生厌,如果她能得到三老爷的宠爱,还怕报不了今日之仇吗?
那日三房的事闹出来后,大奶奶自觉身为一府主母,待客不周,愧对元清蕊,送去许多绫罗绸缎首饰珠钗。元清蕊到大奶奶处谢恩,大奶奶想对元清蕊更亲近些,被令窈拦住。
她随便寻了个由头:“伯母光顾着对元姐姐好,阿姊可要吃味了。不但阿姊吃味,我也要吃味。”
大奶奶笑道:“她是客人,又是恩人之女,我自然要待她好,就你爱吃味,明日让人灌你一壶醋。”
令窈有意让大奶奶疏远元清蕊,故意让人在府中生出许多琐碎事,操持家务本就辛苦,大奶奶一忙,渐渐地也就顾不上元清蕊了。
前世元清蕊攀上大老爷而非三老爷,是因为三奶奶有心提防,一开始就将三老爷打发到庄子上。令窈提早做好准备,在老夫人面前半开玩笑,说是明年想吃大伯父亲自收成的米粮,让大老爷代替三老爷去庄子。
庄子上的事情多,大老爷又有公务在身,干脆在庄子里起居,打算等忙完了再回府。
盛夏炎热,令窈让人在园子竹林西面搭了棚乘凉,令佳来看她,两人趴在竹席上捏了玉棋对弈。
前半局令窈故意示弱,令佳放松警惕,以为胜券在握,结果一个不小心,便掉入令窈的陷阱,满盘皆输。
令佳输了棋,面上却甚是欢喜,竖起大拇指夸令窈:“卿卿,了不得。”
令窈往她怀里钻:“都是二哥哥教得好。”
郑嘉和就爱下棋,棋艺精湛,无人可敌。孟铎的告假从六月延至八月,她百无聊赖,往度月轩去了一趟,碰见郑嘉和在和自己下棋,她自告奋勇和他下了一局,自此天天都往他那边跑。
令佳同她说起家常话:“你最近好像不怎么和元姑娘来往?别是闹矛盾了,她是外客,卿卿让着些。”
令窈拿过令佳手中团扇:“她搬出碧纱馆后,住的地方离我太远,天气热,我不爱走动,所以不如从前亲近。”
令佳点头,想起什么,又道:“那日我去祖母处喝茶,碰见元姑娘,后来三伯父也来了,三伯父夸元姑娘身上戴的荷包精致,元姑娘垂了眼,两个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令窈以为令佳看出端倪,刚想掩盖过去,听得令佳继续说:“哎,三伯父也真是的,竟和府中女客置气。可怜元姑娘与姨娘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寻到落脚处,却还要受人白眼。”
令佳心善,为元清蕊抱不平,令窈听在耳中,五味俱陈。
若是阿姊知道,前世元清蕊是逼死她母亲的凶手,会作何感想?
令窈看着令佳柔美的侧脸,心中庆幸,知道得太多也未免是件好事。前世阿姊想做的该做的,她替她做了。而这一世,她们无需做什么,元清蕊再也害不到大奶奶。
鬓鸦来报时,令佳已经离开。令窈挪了半块冰合衣躺上去,冻得嗷嗷叫却乐此不疲,古灵精怪地问鬓鸦:“他们成了吗?”
鬓鸦:“成了。依郡主的吩咐,我暗中在元姑娘的鞋底动了手脚,元姑娘从芳阁走出没多久便跌了跤,然后我故意让人在三老爷必经的路上聊话,好让他知道元姑娘在西边的假山处摔伤了腿。”
令窈问:“三老爷没有逼迫元姑娘罢?”
鬓鸦:“哪能,元姑娘一见到三老爷,半边身子都软到他怀中,两个人情投意合,眉来眼去,在那假山石洞中就行起苟且……”
到底顾忌令窈年龄小,听不得腌臜话,鬓鸦紧紧闭嘴。令窈交待:“你暗中命人看着,莫要惊扰了他们,也不要让别人打扰他们。”
鬓鸦道:“明白。那一处本就偏僻,没什么人会去。”
令窈没再说话,翻过身,学乌龟展开四肢趴在冰上。融掉的白气嘶嘶腾起,竹林里凉风晃过,掀起碧波荡漾。
元清蕊的事随风飘到脑后,她忽地想起书轩斋的玫瑰酥。
七月快过去了。
孟铎怎么还不回来。
·
自那日元清蕊搭上三老爷后,令窈撇开手乐得轻松。
郎有情,妾有意,无需她再插手。
刚开始鬓鸦秉着尽职尽责的想法,将元清蕊每次与三老爷私会的事告诉令窈,后来见令窈不爱听,也就不再提起。
这日傍晚,令窈从老夫人处问安回去,身边没带人,想去找令佳要一碗莲子凉粥吃,抄近道走,走到一半才想起府中西边山石正在修整。
等她兜兜绕绕大半圈,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这一走错不打紧,她竟撞见元清蕊正与三老爷私会。
令窈怎么也没想到三老爷和元清蕊竟如此大胆,此处离三奶奶的院子不远,他们却毫不避讳,光天化日之下,紧紧搂在一起,干柴烈火。
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过活春宫,令窈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
那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卿卿莫出声。”
第28章
岩石苍雄,藤蔓相攀, 假山洞中流水潺潺。本该是赏心悦目的景, 此刻却让人胆战心惊。
夏风清徐, 自鬓边拂过,令窈大气不敢出。回身看清来人的瞬间, 她先是高兴,而后慌张, 情愿是别人。
至少能免去和郑嘉和同观奸情的尴尬。
郑嘉和坐在轮椅上,行动虽不方便,却轻而易举将她揽入怀中。他掌心滚烫,一手遮她眼,一手遮她唇,她呆呆地倚靠他胸口,听得里面心跳声如雷。
一下一下,和她的一样。
令窈这才从惊慌失措的迷茫中回过神, 伸手轻掰郑嘉和的手指,透过指缝,望得他白净的面庞染尽晕红。
令窈长睫微颤,原来郑嘉和也会害羞。
前方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连轮椅碾过石板的声音都未能察觉。令窈坐在郑嘉和腿上, 双唇微张, 自他指间蹭过, 郑嘉和低眸, 察觉到她呼吸困难, 连忙移开手。
男欢女爱的画面看不见,但那两人的欢愉声依旧肆无忌惮传过来。
郑嘉和刚放下的手又抬起来,捂了令窈两只耳朵。
天气炎燥,令窈被郑嘉和抱着,假山洞中闷热,她额上透出汗珠,身上也不畅快,不安地挪动,因撞破奸情仅剩的那点子羞赧消失全无。
她心中早将三老爷和元清蕊咒骂一万遍。要不是他们饥渴难耐,她哪用得着在这受这个罪?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躁动情绪,郑嘉和从袖中拿过一方巾帕,替她擦拭汗水。修长的手指隔着丝帕轻柔抚过,他薄薄的唇上下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卿卿乖。”
卿卿乖。
三个字,饱含宠溺与亲昵。
令窈脑子里热晕晕的,他不哄还好,他一哄,她浑身的娇矜都不由自主显出来。
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说的就是令窈。
怀中小姑娘忽然皱起脸,暴躁地往他怀里蹭,像是想用脑袋顶他,却又舍不得。郑嘉和有些慌乱,以为他捂得她耳朵不舒服,所以才发作起来。
他微微松开手,低到她耳边,半哄半劝:“那些淫语卿卿听不得。”
她埋进他怀中,下巴紧贴他衣襟处的兰竹刺绣,声音带了哭腔,闷闷说:“哥哥,我热。”
郑嘉和手忙脚乱,轻拍令窈后背,语气越发柔和:“卿卿再忍忍。”
令窈唔一声,揪了郑嘉和的衣袍,将他腰间所戴香囊玉袋扯下又系回去。
不多时,她彻底热瘫了,没有力气再造作,软绵绵趴回去,双手圈过郑嘉和的脖颈,学他的样子,也将他的耳朵捂起来,眨着水灵黑眸,悄声说:“哥哥不许我听,我也不许哥哥听。”
郑嘉和脸更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消停下来,只剩下三老爷和元清蕊离去的脚步声。
待两人一走,郑嘉和将令窈从身上扶起来,她额角发丝被汗湿透,巾帕已脏,他重新卷起衣袖替她擦汗。
令窈学他学出了趣味,他做什么,她也做什么,小儿学步一般,卷了袖衫,露出白白嫩嫩一截玉藕似的手腕,替他擦掉面上脖颈的汗渍。
“卿卿。”他不再压着嗓子,声音因天气燥热显出几分沙哑:“刚才吓到了吗?”
令窈点头,还想让他哄哄,摆出天真无知的无辜面孔:“我好害怕,哥哥,三老爷为何那样欺负元姐姐?”
郑嘉和语气无奈,似笑非笑:“以后卿卿便会明白,那不叫欺负。”
令窈紧盯郑嘉和,问:“那叫什么?”
郑嘉和移开视线,温润的眉眼闪过几分紧张,轻声说:“卿卿好学,日后自有人教你。”
他连脖颈锁骨处都泛起粉色,令窈见好就收,不再为难他:“嗯。”
他们俩走出狭窄的假山山洞,外面风大又凉快,令窈浑身的汗被风一吹,凉爽至极,整个人心情也随之平和。郑嘉和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令窈跑回去,故作乖巧:“哥哥,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她半伏在他膝头,手里拿着刚从路边摘的玉簪花,玉簪花期未至,半合的花骨朵捻在指间,细长一团。郑嘉和接过她手中的玉簪花苞,别入她鬓边。
他语调平淡,一改方才被她戏弄时的拘束:“为何让我放心,不应该是卿卿放心吗?”
令窈唇边笑意凝结。
比起刚才撞见奸情时的惊恐慌张,此时郑嘉和的话更让她心惊肉跳。
放心?他为什么让她放心?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
似是窥出她的迷惑,郑嘉和挽起她鬓角碎发往后梳:“你年纪小,做起事来,难免有疏忽的地方。”
令窈心头一悚:“哥哥说什么,我听不懂。”
郑嘉和不缓不慢地说:“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卿卿只需记住一点,凡事过犹不及。”
他想到什么,嘴角衔起笑容,打趣:“今日在假山差点闷到中暑,也算是自食苦果,你说对不对,卿卿?”
令窈又惊又气。兄妹友爱的表象看久了,她竟差点忘记郑嘉和心思之深。
令窈恼自己大意,露出马脚让郑嘉和察觉,又悔又羞,觉得自己本该做得滴水不漏。沉默数秒,她终是耐不住性子,气得跺脚,索性不再掩饰,直截了当问:“兄长什么时候发觉的?”
郑嘉和面上仍残余刚才山洞时闷出来的红晕,神情却已淡定自若,他抚平她双眉紧蹙的纹路,突如其来的几声咳嗽使得他声音些许虚弱:“卿卿莫生气,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令窈腔调沮丧,透出一丝委屈:“可你还是看出来了,说明我做得不够好。”
她自尊心强,此时被好胜心蒙了心智,摘掉鬓边玉簪狠狠扔进草里,蹲在路旁闷声不语。
出师不利,亏她还得意自己的手段高明,真是丢死人。
郑嘉和推了轮椅到她面前,她不看他,他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令窈将头埋进膝盖,只留一个脑瓜顶让他瞧。
郑嘉和说:“这几月你日日在我那下棋,我若窥不出你的心思,又如何次次赢你?”
令窈还是郁闷:“就只是这样?”
郑嘉和:“那次鬓鸦来寻你,你以为我已睡着,主仆两个讲话,谈起拿银子试探元姑娘,问她愿不愿拿了黄金百两出府做些小本生意,鬓鸦说元姑娘感谢你的慷慨,却道女子该以夫家为天,她一个女儿家做生意不合适,并不愿意。”
令窈抿嘴。是元清蕊和三老爷勾上之后的事了,她那天去度月轩下棋,与鬓鸦谈话时,郑嘉和确实是在旁边小憩。她只字未提三老爷,所以并不担心被人听到。
哪里想到,就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对话而已,他竟能猜出其中的来龙去脉。
郑嘉和的心思未免也太缜密了。
令窈侧头看郑嘉和,他也在注视她,黑邃的眸中有缱绻柔情。他伸手向她,低哄:“卿卿,你若还是生气,哥哥让你打几拳,你消消气,好不好?”
令窈高高撅嘴,面上端得不情愿,身体却往往郑嘉和那边靠。一挪一挪,像螃蟹走路。
等她与他之间贴得再无空隙,她仰头问:“哥哥不问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郑嘉和将她丢掉的玉簪花苞重新别到她头上:“你我是至亲,相依为命,何须相问。”
令窈一愣。
相依为命。
郑嘉和糊涂了,他忘记他还有一个同母所出的郑令婉。
令窈忽地有些心酸,问:“哥哥以后还愿意和我对弈吗?”
“为何不愿?”郑嘉和指尖轻微拨弄她鬓边花骨朵,似是期待玉簪花开后的盛景,一点点撩开紧闭的花瓣,抚摸花蕊:“如卿卿蕙质兰心,聪明机智,说是天下最好的对弈者也不为过。”
令窈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她待他好是对的,好歹他现在会对她说漂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