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耿灿灿
时间:2019-10-06 08:03:25

  宋清影垂目不语。
  跟随宋清影一起入汴梁考学的宋花茗插嘴道:“小姑姑说,那人喜欢有才华的女子,所以她一定要考取女学士。”
  宋清影训斥:“花茗,不得胡言乱语!”
  宋花茗缩缩脑袋。
  太后问:“清影,真有此事?”
  宋清影道:“花茗年纪小不懂事,在外面听到流言蜚语就误以为真,姑妈莫要听信她的话。”
  太后紧皱眉头,半信半疑:“你若有心仪的男子,告诉姑妈一声,凭他是谁,能娶我宋家的姑娘,是他祖上修来的福气。”
  太后想到什么,又添一句:“即便是穆家长孙,姑妈也会为你筹谋。”
  宋清影脱口而出:“不是他家的。”
  “不是他家,便是别家,看来你果真有了心仪的男子。”太后本来想说,若是她这个太后威严不够,便去求皇帝。
  话刚要出口,太后猛地想到皇帝前些日子给宋家姑娘下毒的事——两傻姑娘喝了有毒的酒,浑然不知,还高兴得很,尤其是清影,回来后欢天喜地,说陛下特意赐了宴请她吃宴。
  太后遗憾叹道:“可惜你不肯嫁进东宫,若是能嫁给太子,亲上加亲,多好。”
  宋清影态度坚决:“姑妈,殿下虽好,但我并不心悦他。”
  宋花茗道:“殿下身份尊贵,文武双全,也就小姑姑你不肯嫁他,可惜我年纪小,今年才十三,不然我定要参加东宫遴选。”
  宋清影想到太子就想到皇帝,呼吸渐乱,声音细小,将话头引开:“听闻今年的头名人选,是翰林院众位大相公一致选出来的,无人有异议,所以今年才会这么早就公布皇榜。”
  宋花茗也问:“不知是何方神圣,今年考学的题这么难,她却能够过五关斩六将,夺下头名不说,和第二名的卷面也差很多,各类考科几乎是完美无瑕。”
  太后道:“我已差人去打听,你们若喜欢,到时候她入宫觐见,哀家宣你们来见,你们可随意与她交谈切磋。”
  汴梁城内人人翘首以盼。
  此次女学士榜首与往年不同,皇榜已发三日,今年的女状元仍然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一个名字,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众人纳闷,这未免也太低调了,换做往年,谁夺了头名不是敲锣打鼓?今年这位倒好,半点风声不都漏,特意藏了起来。
  至女学士榜首入金銮殿面圣这日,皇城前挤满人,皆是街市里贩卖消息的商贩,等着一睹榜首真容,画了画像好拿去卖钱。
  令窈坐在马车里,取下头上帷帽,鬓鸦指指车窗外的人群,问:“都要面圣了,还遮着脸不让人瞧?”
  令窈道:“第一眼得留着给舅舅瞧。”
  鬓鸦想到什么,笑道:“到时候陛下问罪,你可得替我说清楚,对于此次事情,我一无所知。”
  “你竟我怕连累你。”令窈装模作样,伤心欲绝:“你和大伯一副德行,都怕我害了你们,可我怎么舍得害你们,一人做事一人当,舅舅若要杀你们,我死了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替你们挨下这两刀。”
  鬓鸦才不上当:“油嘴滑舌。”
  令窈嬉皮笑脸:“好姐姐,快替我看看,我头上发髻松了没有,玉冠戴正了吗?”
  鬓鸦细心为她整理。
  至宫门前,马车不能再往前,需得一步步走向丹陛上的金銮殿。
  内侍等候已久,见马车内迟迟没有动静,不由地催促:“郑大学士。”
  车帘掀起,一只莹白细长的手搭在帘上:“来了。”
  着孔雀南大衫曲裾的身影稳稳落至地上,一双深青色翘头弓鞋往前挪半步,衣襟处灵鸟丝绸绶带被风吹起,女子窄肩细腰,气质翩然若仙,稳重沉闷的女官朝服穿在她身上,竟显出几分风流灵况的韵味。
  内侍一怔,被眼前人的做派所惊,后知后觉,发现她戴着帷帽:“学士怎能戴这个?”
  令窈往他手心塞几片金叶,笑道:“大人不必担忧,到了金銮殿前,我自会取下帷帽。”
  内侍半推半就,收下金叶,没再说什么。
  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严谨。
  宣见女学士是今年头一件大事,加上今年的榜首行事神秘,坊间人人好奇。今日上朝的官员中,大多数人被家中女眷叮嘱,托他们一探女学士的事。
  相貌也好,声音也好,总之只要是关于女学士的事,务必要记牢,回府了要细问,好让她们能有与别府夫人炫耀的谈资。
  内侍高声宣禀:“大学士郑青黛求见圣上——”
  皇帝:“准。”
  百官纷纷往后看。
  殿门前一道纤细身影映入众人视野,抬臂作半揖礼。双手叠盖至额前,宽大的袖衫挡住她的脸,女子缓步入殿。
  至御前,女子没有像往年女学士那般跪下行大礼,她仍抬着手,以袖遮脸,旁人无法看见她的正脸。
  内侍提醒:“大学士,快跪下。”
  女子清丽的声音犹如掷地琉璃,声声清脆:“陛下曾说过,我不必跪他,他不许我跪他。”
  言毕,她放下双臂,袖衫后露出一张仙姿玉貌的脸蛋。
  令窈仰起面孔,嫣然巧笑,黑亮的明眸直勾勾望着龙椅上神情惊愣的皇帝。
  四下寂声,皆是惊艳。
  偌大的金銮殿内,太子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表妹?”
  “表哥。”令窈回应了太子,抬眸看向皇帝,以儿时惯用的语气甜甜唤道:“舅舅。”
 
 
第97章 
  皇帝神情恍惚, 呼吸窒住。
  眼前人说了什么, 他听不见,他只看到她的那张脸, 和记忆里长姐的模样八分神似。
  朝堂不再是朝堂,龙椅也不再是龙椅, 周遭的一切声响都瞬间消失,皇帝灵魂出窍般不受控制, 薄唇阖动,无声的一句“阿姐”差点脱口而出。
  直至少女略带抱怨般又唤了句:“舅舅!”
  她的呼唤没了方才的娇甜, 却更加奶声奶气,像个被忽视的小孩,满满的全是委屈。
  令窈长睫翕动, 眨着水灵灵的黑眸,心头郁闷。
  舅舅是被她吓到了吗?可他脸上半点都没有被吓到的神情。
  令窈暗叹一口气。
  不好玩,失策了。
  皇帝回过神,意识恢复清明,君王威仪的目光定在殿上亭亭玉立的少女, 打量数秒,他开口唤了声:“卿卿?”
  令窈眼眸重新亮起来, 舅舅还是认出她了,不枉费她花的这番心思。
  她高兴应下:“欸。”
  皇帝既惊讶又欢喜,毫不犹豫自髹金九龙宝座起身, 走下金砖台阶, 来至令窈面前。
  挨近了, 他低下头,凝视半刻,柔了声音:“果真是卿卿,不是别人。”
  令窈恃宠而骄:“除了我,还能是谁,普天之下能唤你舅舅的人,也就只有我一个。”
  旁边有人假咳出声,令窈循声看去,望见梁厚提醒的眼神。
  是了,她再怎么想和舅舅叙旧,也得先完成今年考学榜首殿前受封,这才是今天的大事。
  殿前认亲的戏码被迫中断。皇帝离开宝座走到阶下已是失态,令窈小声劝他:“舅舅,你快坐回去。”
  她自曝身份已然引起满朝文武喧哗,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怎地就唤起舅舅了?”
  “她不是说了吗,能唤陛下为舅舅的人,只她一个,还能是谁,宸阳郡主啊!”
  “这人是宸阳郡主?我竟没认出来。”
  “女大十八变,从前我们见她时,她还是个奶娃娃,一晃七年过去,你如何认得出?”
  朝中资历深厚的臣子们都对令窈记忆犹新,此时见她回来,感慨连连。
  宸阳郡主三岁起便在金銮殿上玩闹,别的小孩子还在玩泥巴时,她已坐在皇帝腿上临朝听政。她依赖心重,窝在皇帝怀中,这里扯扯,那里碰碰,偶尔从台阶下爬下去,摇摇晃晃地走入群臣中,笑嘻嘻地拽人官袍。
  后来长大了些,学会使坏了,捉弄完人,还冲人扮鬼脸。因为她的缘故,群臣上朝时常闹出笑话,直到她长到六岁,多余的精力转到其他地方,上朝的群臣才免于一难。
  老臣们忆起旧事,看向令窈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惊吓中带了点欣慰。
  谁能想到,当年横行霸道的小魔头,如今竟成金銮殿上秀外慧中的女大学士。郡主地位固然尊贵,但真材实料考出来的大学士封号更令人敬佩。
  腹有诗书气自华,前两年的翡明总宴榜首加上此次正式开科考学的女学士榜首,宸阳郡主当真是长大了。
  相貌的变化算不得什么,有两榜在身,这才是真正的女大十八变。
  大部分臣子诧异于令窈此次不同凡响的归来,唯有少部分人专注于此次女学士考学的事。
  这其中就有太后的心腹,新晋的礼部侍郎宋仲。
  宋仲乃是宋家一力扶持的人,他知道太后向来不喜宸阳郡主,此次令窈殿前面圣,他反应迅速,揪住错处,站出来高声喊:“臣有话要说。”
  皇帝已坐回宝座之上,看见说话的人是他,不太乐意听,装作没听见。
  宋仲继续道:“此次女学士考学,榜首之名应当作废!”
  皇帝紧皱眉头,耐着性子问:“为何?”
  宋仲指了令窈:“她根本没有考学资格,以假名作考,拿下头名,乃是欺君之罪!”
  众人噤声。
  宋仲话糙理不糙,以假名作考,确实不符合规矩。
  正当众人等着皇帝做出回应时,令窈轻声开口:“宋大人此言差矣。”
  宋仲分毫不退让,面子功夫做足,冲令窈行半揖礼:“还请郡主赐教。”
  令窈从容不迫,端庄优雅地行了臣子间的平礼,字字清晰,告诉他:“第一,考学并未规定考生只能以本名作考,是以我用本名还是用假名,无关紧要。”
  她朝前迈进,雍容雅步,眉眼含笑,意气风发:“第二,郑青黛这个名字并不是假名,我今年已十五,为自己取字做名,理所应当,哪来欺君一说?”
  宋仲语塞:“这——”
  实在找不出话,宋仲狗急跳墙,道:“你若无愧于心,为何不光明正大用本名?”
  令窈扬起脸,小孩子顽劣般的笑意露出来:“我乐意。”
  宋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拿她没辙,正要退下,忽地想起一事,眼睛亮起来,问梁厚:“梁大相公,此前你府里住进一位小娘子,不知这位小娘子现今何在?”
  梁厚默声。
  宋仲再接再厉,像是抓住天大的把柄,将自己的猜想公之于众:“梁大相公府里住的那位小娘子,不会就是宸阳郡主吧?”
  群臣哗声。
  皇帝看向梁厚,问:“梁爱卿?”
  梁厚款款出列:“回陛下,郡主入汴梁后,落脚梁府的事是真。”
  令窈使劲给梁厚使眼色,无奈他就是不看她。
  这个死脑筋,他不承认不就行了吗,话抛出来了,定要被有心人利用。
  果不其然,宋仲得了话,立马就说:“梁大相公身为此次考学的主考官,府里住了位考生,这位考生偏偏还考上了榜首,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大家心知肚明。”
  梁厚抬眸,正气凛然:“宋侍郎怀疑我徇私舞弊?”
  宋仲有些怕梁厚。不是畏惧的怕,而是敬畏的怕。
  “徇私舞弊四个字,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梁厚出了名的硬骨头,人称汴梁鬼见愁,无论是为官还是做人,皆是一身铮铮铁骨。若不是刚才一时心急,宋仲也不想招惹梁厚,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撑。
  梁厚问:“宋相公可有证据?”
  宋仲:“现在没有,但查过之后,兴许就有了。”
  “若是查过之后依然找不出证据呢?”
  “找不出证据,说明梁大相公是清白的,是好事。”
  “为你一句清白,同时耽误两个人的名声与前途,凭什么?”梁厚声音陡然凌厉。
  宋仲噎住,颤颤巍巍道:“自然是为了天下考生的公平公正。”
  “好一个公平公正。”梁厚取下头上长翅帽,伏在皇帝面前,声音响亮,字字铿锵:“既然宋相公认定此次榜首名不正言不顺,那么臣愿与宋相公一起,辞官待任,接受督院的调查,此次考学若有任何不公之处,臣会承担所有罪责。”
  宋仲一愣,没想到梁厚会动真格,慌忙道:“辞官待任?梁大相公莫要说笑。”
  梁厚:“怎会是说笑?若查出我徇私舞弊,即便陛下饶我死罪,我也不会苟活,届时定会在宋相公府门前一头撞死,以还天下考生公平公正。”
  宋仲额头冒出汗珠,不知该如何接话。
  梁厚:“难道宋相公为了心中道义,连辞官任待都不肯吗?我朝法例,无证据问责者,需脱袍褪帽,宋相公何时开始脱下这一身官袍?”
  梁厚虽然死板,但口才却好得很,打遍朝堂无敌手,无人能辩得过他。平时他轻易不张嘴,辩话的诡术皆用在劝诫皇帝身上,今天他张了嘴,众人莫名有些激动,等着看宋仲笑话。
  徇私舞弊的罪名安谁头上不好,偏偏要安梁厚头上,这不是伸出脸找打吗?
  宋仲撑不下去了,眼见梁厚就要解衣襟,连忙扑过去阻拦:“梁大相公,使不得!”
  梁厚:“有什么使不得的?宋相公不是疑心我徇私舞弊吗?”
  宋仲心中叫苦迭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说错话,梁大相公莫要放在心上。”
  “那不行,必须得查。”
  宋仲急得团团转,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得向皇帝求救:“陛下,你劝劝梁大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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