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茹秀抖着肩膀摇头哭泣,她哪里敢把自己的算计说出来。只是纸里到底包不住火,不过片刻功夫,一名身穿黑衣的高挑男子闪身出现在众人面前,对着温仲棋一拱手:“启禀主人,甲字库的人招认,大小姐在一个月前曾带着您的手书去领过紫金雷符。”
温仲棋点点头:“没错,我在一个月前让她取雷符给二少爷防身用。有什么问题吗?”
双虎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属下请天元问过了二少爷的贴身侍从,二少爷离开时带走的是一道青光雷符,为此他还抱怨过咱们二房太过小气,针对三房。”
感受脚底土壤中尚未消散的雷电力量,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需赘言:“你贪下了紫金符,却用来加害你的姐妹?温茹秀,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话语中是深深的恨铁不成钢,以及无法言说的疲惫。温茹秀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虽然她是庶出,可他自认对长女的爱一点儿不亚于嫡女温茹颜,甚至因为温茹秀的根骨不如次女,他还一直有意无意的对她诸多弥补。
茹颜天生双灵根通透纯明,是二房的未来希望,温仲棋对她总是严厉多过温和,期望多过喜爱。可对温茹秀,他是真放在掌心中护着长大的。可今日这一出让他彻底失望了,这个女儿到底是怎么了?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温茹颜心中冷笑,眼尖的看到钟婉儿起身欲言,抢先出声劝慰:“父亲快别这么说姐姐,她一会儿伤心了,心疼的还不是您自个儿?反正我运气好,也没伤了灵根,将养几天就得了。等我进了御灵宗,家里还得姐姐在您跟前尽孝呢,您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她说的情真意切,仿佛一点儿不记恨温茹秀,然这一句句话看似求情,却坐实了温茹秀残害姐妹妄图毁她灵根的事实,差点儿没气死了钟婉儿。温仲棋一边感慨嫡女到底大家风范顾全大局,一边彻底熄了心中的犹豫,正色道:“身居高位者必须赏罚分明,颜儿为我着想是孝顺,但你姐姐做下错事却必须受罚。既然你替她说项,我便从轻发落。”他转头看向半空:“通知下去,大小姐违背家规伤害手足,即日起送入禁地闭关三年,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
隐匿在他身后的飞攻应了一声,转身传话去了。温茹颜没有再劝,而是从腕子上取下一串五光十色的手钏,挣扎着递给温仲棋:“父亲严明持家,女儿不敢反驳,但姐姐到底身子娇弱,我这串七宝链可否给她防身?”
她虚弱的对已经彻底看呆了的温茹秀微笑:“我知道姐姐一直都想要的,只是七宝链是祖父所赐,妹妹不能辜负了长辈的一片慈爱之心,才一直没应诺送给你。如今我就要离家了,想来祖父也不会计较这点子小事,就将七宝链留给姐姐当个念想吧。”
被一而再再而三激怒的温茹秀脑子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断了。她一把将手链摔在地上,大吼一声:“谁稀罕你的东西!”表情狰狞的连温仲棋都被吓了一跳。
钟婉儿赶紧扑过去,一边哭泣一边搂着女儿对温仲棋求情:“老爷,您别怪大小姐,她只是一时糊涂,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啊!”
温茹颜却只是低头捡起沾满泥土的手钏,心疼的摸了摸上头的裂痕:“姐姐若是生我的气,我在这里给姐姐赔礼可好?七宝链得来不易,您……”
她的话语未尽,温仲棋却终于想起来,这是小姑娘在两年前拼尽力气,从家族小比中脱颖而出得到的奖励。五岁的小女孩儿不顾浑身是伤,献宝一样将彩色的手链托到他面前,只为求得他的一句夸奖。温茹秀就算有再大的怨气,也不该这样糟蹋妹妹的宝物。
因钟婉儿软语相求而迟疑了一瞬间的想法重新变得坚定,温仲棋不容置疑的召唤自己的得力下属:“天元,现在就把大小姐送到禁地去,如有人阻挠,就让她和大小姐一块儿去同甘共苦吧。”
他眼锋扫过钟婉儿,柔弱的妾室身子一僵,却再不敢搂着温茹秀不放。早已吓滩的大小姐被提留着一路走远,温茹颜看温仲棋满脸疲惫,稍稍安抚几句,才假作不支的晕倒在黎清怀里。
面对美妾庶女几乎从未讨到过好处的二夫人已是彻底懵了,她怔忪的神色在温仲棋眼中却被认作是对女儿的担忧和感伤,难得的温言劝道:“我刚刚已经看过了,颜儿没什么大碍,你将她送到房里去,我这就让象步请大夫。”
黎清抬起头,卸去了往日的严厉和冷漠,一张不再青涩娇媚的容颜却让温仲棋想起了新婚燕尔时两人也曾举案齐眉和如琴瑟。他叹一口气,将温茹颜抱了起来,示意妻子跟上:“咱们闹了这么多年,好歹看在女儿的面上消停一个月,让她能安安心心的去御灵宗吧。”
黎清低下头,眼中闪过晦暗的光芒,却嘴角却微微挑起,顺从的“嗯”了一声,跟在温仲棋身后亦步亦趋的走远。被留在原地的钟婉儿发髻散乱的跪坐在地上兀自茫然,始终想不明白温茹颜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将她们母女俩打的全无还手之力。
柔软锦被轻轻盖在身上,黎清坐在床边痴痴的看着她。温仲棋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忙,听大夫再三保证二小姐只是些许内伤将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便松一口气,又软声与妻子略说了几句才离开。
温仲棋的身影彻底离开了明墨园,黎清却收了脸上的忧愁伤感,面无表情的将所有丫环下人赶了出去。她手里捏着法决,冷声喝问床上躺着的“女儿”:“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附在我颜儿身上?!”
温茹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睁开眼睛,是黎清熟悉的坚韧与温柔:“母亲也认不出我了么?”她凄然笑道:“您可知今日若是让温茹秀得逞,我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我当然是温茹颜,是您的女儿温茹颜。只是不是懵懂七岁的温氏嫡女,而是被温茹秀使计伤了灵根,从此跌落地狱,受尽磨难后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三十年后的温茹颜。”
“我不知道为何我会回到今时今日,但既然重来一回,我肯定不会再让温茹秀得逞,甚至她给我的伤害,我会十倍百倍的还给她!”
第105章 修真世家女
如温娘娘看来,纵观温茹颜的惨淡一生,其实就是个披着修真外衣的宅斗故事中可悲的炮灰女配。她从小占据着嫡女的身份,拥有天纵根骨,却因性格内向要强,并不被父亲疼爱。反观庶姐温茹秀,虽然灵根远不及她,然心思深沉惯会在温仲棋面前讨好,连下人都对大小姐笑脸相迎,说到二小姐却总是敬而远之。
然温茹秀的野心远不止温家二房这一亩三分地,她在年纪大些后,就盯上了荒宇大陆最大的宗门——御宗的修真大选。温家是修真世家,主族每支都有一个推荐名额可以直接参最后的选拔,就算落选也有权在御宗外门学习十年,而不用从三万天阶和问心路一步步挣扎。
当然,温家也绝不敢敷衍仙长,将毫无天分的子弟送过去。能进入直选的必定是家中最优秀的孩子,是以无论温家嫡脉次子温仲棋如何宠爱长女,也从未动摇过将名额给温茹颜的打算。
事实上,他对温茹秀的偏爱多少也算是为此给出的弥补,只大小姐并不领情,甚至不惜用毁了温茹颜的方式夺取这个宝贵的机会。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并没有避过紫金雷符的凶猛威力,灵根尽碎不说,还生生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温仲棋虽然震怒,既成事实,再追究也无法,总不能一气儿让两个女儿都毁了。甚至在钟婉儿和温茹秀的软磨硬泡婉转哀求之下,他不仅饶过了长女的罪责,还在最后关头将她送去直选。不可避免的,黎清也彻底与他闹翻了,带着温茹颜回了黎家休养。
黎家的底蕴虽然略逊色温家,但也同样家大业大,眼见温仲棋这般宠妾灭妻,他们少不得闹将起来,要寻温家族老讨个说法。两大家族因此摩擦不断,纠结了整整十年,直到温茹秀在御宗突然被选为御灵峰峰主的亲传弟子,带着师兄回家省亲,强硬的将黎家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黎清几个哥哥侄儿被废了修为不说,温茹颜更是被庶姐抓来扔进了魔窟,饱受凌辱和折磨,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她麻木的度过一天又一天,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直到一道极亮丽的刀光照亮了暗无天日的魔窟,雷光将她和一众魔物一块儿燃烧殆尽。
她魂魄飞转间,似乎看到一张冷而美的脸,有些疑惑的冲她眨了眨眼。再转回神,又来到一切尚未发生的那个瞬间,温娘娘灵力深厚,在田田的帮助下轻易将雷符的伤害消除了大半,只余下控制范围内的些许冲击,形成并不算严重的内伤。
对七岁的温茹颜来说,蛇蝎心肠的温茹秀绝不是她能够对付的,可是在活了上千年的温娘娘眼里,这一切简直不要太小儿科。连消带打顺利让温仲棋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温茹颜并不隐瞒,将原身受过的一切苦难,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黎清。
二夫人早在她开始讲述时就重新掉下泪来,听到最后已经彻底失声痛哭。温茹颜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母亲您别伤心了,终归一切还没发生,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与他们清算。”
“幸天之佑,让你活过来了。”黎清颤抖的抚摸她的脸庞,小女儿的容颜依旧,眼神中却有太多沧桑。看着温茹颜有些无奈的抿嘴,两只手指头摁了摁额角,熟悉的动作让她再不怀疑,抱着女儿又是一顿痛哭。
温娘娘废了好大力气,几乎说干了口水才让黎清的心情平复下来。细心的替她擦了擦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温茹颜正色道:“以我的资质入选御宗肯定没问题,所以这一个月里,我得把该报的仇都报了,也免得落下个不甘心,往后反而成了心魔。”
黎清重重点头:“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父亲宠爱温茹秀,有钟婉儿在,说不定哪天就被说动的心软了。”她猛的转头看向黎清,嘴角是似笑非笑的笑容:“母亲对父亲和还有感情?”
黎清莫名觉得一阵寒意,却对女儿更加心疼,若不是她受尽折磨移了心智,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她坚定的摇头:“温仲棋骄傲自大,早就不把咱们娘俩放在心上了,我又何必死皮赖脸的惦记他?”
温茹颜轻笑:“母亲放心,我不会害了父亲的性命。钟婉儿以色侍人,说白了也只是年轻貌美又会小意温柔罢了,这样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母亲只要能狠得下心来,大可以给父亲挑上几个,也博一个贤惠的好名声。”
她略略垂眸,轻声感慨:“是女儿不孝,为了报仇不折手段,甚至要您为我低三下四讨好于他。可我实在是太弱了,哪怕被人称为天才,也不过练气八重的修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好孩子,有我在呢,我是你亲娘,你的仇就是我的恨。”黎清看着女儿凄苦的神色哪里还有什么可计较的,立刻点头应诺:“我与你父亲虽然没了情谊,却还是懂他的偏好的。明日我就去给他物色几个可人儿,绝对让钟婉儿再无立足之地。”
“至于温茹秀也好办。三年过后她就十二了,没了钟婉儿替她操持,我大可以给她定下门好姻缘,准备个两年就嫁出去。”黎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今日温茹颜的表现给了她太多启发。何况她出身高门,哪里是真不懂这些卑劣手段?只是以前不屑于使用,而现在为了女儿,倒也没什么好顾忌了。
“多谢母亲成全。”温茹颜似笑非哭,看的黎清心中又是一揪。她顺了顺女儿的发丝,扶她躺回被窝里:“你好好歇一歇,总之一切有我。”
温茹颜顺从的躺下,锦被盖住了鼻尖儿,只留一双猫儿眼滴溜溜转:“对了母亲,还有萍儿。”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不容错过的杀意:“我记得当年就是她给温茹秀通风报信,让我那好姐姐抓住我的。您不妨现在就查一查,我估摸着这会儿她指不定就已经被收买了。”
黎清点了点头,出去审讯丫环萍儿不提。只她在确认萍儿确实与温茹秀和钟婉儿母女勾结后,更坚信了屋子里的温茹颜就是她饱受折磨的女儿。如果不是带着记忆和仇恨重活一回,她如何能预知后事,又如何能发觉这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都说为母则强,黎清对温仲棋的最后一点儿情谊彻底化作乌有。她在安顿好女儿之后,便转身找到老夫人,一点儿不隐瞒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往日里二老爷宠爱大姐儿,连带着钟婉儿也高看几分,我只当都是他亲生骨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她们娘俩儿对我颜儿下如此重手,我却是不能忍的。老爷虽然罚了温茹秀,我却不能让钟婉儿再拐着他乱了规矩,只是若强硬打压了她去,老爷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我才想着干脆多给老爷挑几个新人服侍着,能分一分他的神冷一冷钟婉儿也好。”
她的神色中是不加掩饰的疲惫,哪怕老夫人对这儿媳并不多满意,这会儿也忍不住心生怜悯。且温茹颜确实是受了委屈,黎清却还能顾忌丈夫的感受,并不胡乱发作。虽然纳新人这手段有几分粗糙,却里子面子都圆了,老夫人自然爽快同意:“你有心了,二房的事儿你做主就是,有什么不趁手的尽管来找我要。”
带着一包上好的灵药回到明墨园,母女俩又是一阵冷笑:“可见咱们在温家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连老夫人也默许了你父亲和稀泥,难怪会在你失势后同意他将大好前程给了温茹秀。”
“难道您还对他们有什么期待么?”温茹颜的眼神冷漠:“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温家人靠不住,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你别急,有一个月时间呢,总能让你在离家之前如愿的。”黎清温柔的给她喂完了汤药,将一枚蜜饯塞入她嘴里:“我这就去给你父亲准备个惊喜,一定让他乐而忘忧。”
这天傍晚,温仲棋从外头归家,就看到黎清身边的小丫头在后院的大门口等着。见他走近,小姑娘伶伶俐俐的给他行了个礼:“老爷大喜,夫人有事儿请您过去一趟。”
他不明所以的进了正房,就看到里头有三个妙龄女子一脸羞涩的站成一排,黎清的面色有些疲惫:“我这些天忙着照料颜儿,倒忽略了后院的事。今早钟婉儿请大夫进来诊脉,我才知道她受了风寒,让您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都没了。只颜儿跟前实在离不得我,我便挑了几个丫头,给您先使唤着。”
她眼神扫过那三名女子,对她们点了点头。为首高挑丰腴面若桃李的姑娘抿着嘴儿笑,红着脸行了个蹲礼:“婢子若琛见过二老爷,二老爷安康。”
温仲棋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第二名身姿柔弱我见犹怜的女子低声婉转:“婢子玉液见过二老爷,二老爷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