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鈅朝和历史上的明朝不同,朱程理学并不盛行,虽然讲究贞静娴德,但并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入宫的女子受到的束缚也远比明清时代少,不会轻易因言获罪。
温止打算在入宫之后看看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若是君王睿智大气,她便可以当个智囊,若是碌碌无为的,只要低调蛰伏,想来也能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
不是温止画风变太快,一下从种田跳到宫斗,实在是她不喜欢这种勉强来的优待。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和温家人别扭的相处,不如自己先跳出来。
她也是想明白了,自己手上那些算得上惊世骇俗的东西要交到弟弟们手里,至少还要十年时间,而且一个不小心,整个温家还会沦落为利益斗争中的炮灰,其中耗费的谋划太多,不是她能够掌控的。就算温家能够顺遂的发展壮大,可是命运依旧掌握在上位者手中,只怕更加要如履薄冰身不由己。与其等到那时天家见疑,还不如现在就将一切奉上――温家能从陈家村走出来,搭上陆县令和王知府,靠的不就是这样近乎光棍的放弃么?
心中有了定论,温止便和温鹏虚与委蛇道:“朝花姐姐和我说过了,我本身份珍贵,是蓬莱仙山的小山主,陪着帝君弟子下凡只个历练罢了。我自认没有做对不起温家之事,甚至算得上掏心掏肺,却不料你们一心算计我,恨不得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我又何必再苦苦替你们谋划?不如进那人间至高处好生修行吧。”
温止的话说的决绝,自知理亏的五兄弟们相顾无言却不知如何劝解,温鹏认真思索了几天,却是知道温止虽然单纯善良,但下定决心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与其再违逆她,不如如她的愿,再者家里若是出了宫妃,不也是十分荣幸之事么?
既然做了决定,温止便要万无一失。因采选的皆是贫民女子,对礼仪的要求不会太高,重要的只是身材相貌和身体健康。感谢温鹏和红袖长得都不错,温止又从出生起就不惜代价的调养身体,如今的她瓜子脸,桃花眼,柳叶眉,樱桃唇,肤如凝脂,蜂腰肥臀,着实称得上一句清丽温婉小家碧玉,还正是好生养的那一类。
温家人不是没感慨过温止的容貌,不过她既是仙童转世,比凡人更出彩些也是应当的。又有温止从四岁后就一心带着弟弟们读书,从未下过田,平日里也不爱出门,因此完全没有农家女的粗糙,反而带着满满的书卷气,又透着些天真单纯。
平日里荆钗布裙不觉得,温止一打扮起来,竟是惊艳了全家人。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的温鹏立刻下定了决心,温止跟脚不凡又如此貌美,一旦被人注意到只怕是要带来麻烦的,倒不如主动觐上天家,说不定还能得到帝王的宠爱,给温家带来好处。
温鹏的行动力向来极强,立刻雇了马车收拾东西带着温止去庆江府拜托王知府。五个弟弟是真心亲近她,还没从仙童转世的事情里回过味来就要和她离别,心中不知有多难过和不舍,学文跟温止最久,记忆里的每个片段几乎都有她的身影,完全无法接受她突然要离开,的却又不敢违逆温止的决定,只能红着眼睛看她。
离开之前,温止看着和自己一样高的弟弟,也是心中感慨,却强笑道:“你也是大人了,莫作这样的小儿女态,以后弟弟们都要你好生督促教导呢,给他们做个好榜样吧。”
温学文哽咽着应了,温止又交代弟弟们好生念书不可懈怠,说的几兄弟泣不成声。在车夫的再三催促下,温止踏上马车,终于渐行渐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上了马车,温止便收了眼泪,面无表情的假寐,同在马车上的温鹏也是十分无奈。自从那次仙子降罚后,原本开朗活泼的温止就变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在弟弟们面前偶尔会有一丝笑意,面对他们三个大人时就只剩下淡漠,他也试过放下身段哄一哄,却毫无用处,可见她是铁了心的和家里分生了。
要说温鹏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十多年捧在手心里,言听计从宠爱无边,就是儿子们都常常退出一射之地,这份感情说散了就散了,他怎能不怪温止冷情。只是他也听过评话,仙人入凡尘却是要忘情的,温止这样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他更恨的是陈红袖的愚昧狠毒,狠的总要欺凌女儿,蠢的不记得仙人的警告,结果折损了全家的福运不说,连大儿子也失去了文昌帝君的庇护,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有大出息。
这么想着,他心里越发恨了,想要求温止看在十多年的血脉亲情上再求一求朝花仙子,又拉不下这个脸来,一时间神色变幻纠结的很。
温止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看着温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清叹一声道:“我知晓爹爹的顾虑,也记得爹爹对我的好,只是朝花姐姐已经发怒,我若是再与她分说,只怕她当我冥顽不灵,更加下狠手整治温家。”
温鹏听这话先是一愣,心中便是一喜,急忙说:“你竟是还愿意搭理我!只这样我就满足了。你兄弟们的前程由他们自己赚去,该是他们努力上进往后给你撑腰才对。”
温止闻言一笑,也不戳破他的口是心非,只柔声道:“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离了家,只是约莫我命格与我娘不合吧,我自小就怕她的很,她也处处看我不顺眼,与其我与她冲撞损了家里的气运,不如我离开家里。女儿总是要出门子的,您就当我远嫁了吧。”
温鹏也是颇多感慨,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还是温止笑道:“您也不必为我担心,我总有法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学文是帝君弟子,只要他还在家,咱家就是受仙人庇护的,您回去劝他切莫小家子气的钻了牛角尖,比起大多数人,他已经得了太多好处,用功读书才是正道。”
温鹏应了,两人便又沉默。十多年来的温馨回忆怎可能就这样斩断,温止心中也不好受,垂下眼睑想着心思。
马车走的很慢,从吉水县到庆江府三百多里走了整整两天,好在车夫是个有经验的,每天都能在傍晚十分找到客栈打尖,虽然路途辛苦,至少不必风餐露宿。
温鹏和温止在第三天下午到了庆江府的城门前。
庆江府比吉水县繁华的多,温止掀开帘子的一角打量着道路两旁,感到十分新奇。等找到投宿的地方时已经快要天黑,温止痛快的洗了个澡,放松心神一夜好眠,明天还有要事要做。
第二天,温鹏独自出门,来到府衙求见知府。王知府自然是记得他的,又正好得闲,抽空亲自召见了温鹏。
八年过去,王知府的官威又重了许多,虽然依旧亲切,温鹏仍不免战战兢兢。待他说明来意,王知府十分诧异,乃道:“我前几日收到陆县令的书信,言你家两位公子学识极好,怎么会突然想到送女儿采选的?可是有什么困难不成?”
他说这话已是十足的关怀,言情书网和耕读人家清高,不屑于依靠裙带关系,而大鈅朝并不忌讳商人和手艺人,因此会送女儿妹妹采选的也多是商户和做小买卖的人家。他知道温家现在有些田产,儿子们又念了书,算得上是耕读了,若不是有什么原因,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温鹏脸上感激,复又苦笑:“大人容禀,小人也是没了办法才这么做的。”他按照和温止商量好的话说:“人都道我儿子有几分出息,却不知我家这个女儿才是最好的,我亦是宠她超过了儿子们。不瞒您说,若非她是个女儿家,我家出的头一个案首绝轮不到我大儿,几个孩子都是她给启蒙的呢。只是我老妻却是孤拐,看不惯我这女儿,我只当她重男轻女并不计较,却不见几天前……”温鹏重重叹气道:“几天前,我那犬子得蒙陆大人青眼,被点做案首,家里人开心,便摆了桌小宴,不料我那老妻多喝了两杯,又找我女儿的麻烦。我女儿自是不能和母亲争执,只好道歉退下,却不料第二日就病倒了。”
看王知府皱眉不语,温鹏心里打鼓,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家也没当回事,不料家人一个个的接连卧床,大夫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心中惶恐又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来了位游方道士敲开我家门,说我家虽有吉云围绕,却吉中带黑,怕是有灾祸降临。我便请他进来,他细看一番后说,我女儿本是吉祥富贵的命格,但和我妻子的八字略有些犯冲,原本东风压倒西风的也翻不起波澜,却不想我大儿考中案首,有文曲眷顾。所谓母凭子贵,我老妻的命格一下子贵重起来,可不就和我闺女的气运斗了起来,还累及全家?那道长便建议我将闺女嫁到富贵人家,她本是旺命,年龄也正好,但是我哪里认识什么富贵人家。”温鹏苦笑道:“那位道长便说既然没有好人家可选,就干脆进宫罢,那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什么命格都压的住,且一旦进去就和家里再无牵连,问题自然解决。”
王知府看温鹏神色便知这事儿约莫是真的,心中也是无奈。这年头的人对鬼神之事还是有所敬畏的,所以他亦不会妄言,只问温家人如今可好。
温鹏赶紧答道:“坏事便在这里。原本我对这位道长的话是将信将疑,只想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料我才收拾好包袱,身上便清爽了许多。定下马车后,几个孩子也起了床,等到我们出发的时候,我老妻都能出门了。事已至此,我哪里还敢糊弄,眼一闭心一横的就往庆江府里来了。”
这般应验,如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便只能说天意如此。王知府体谅温鹏的一片慈爱之心,让他三日后将女儿带来看看,只要能过得去,自己便使把力将这姑娘送进去。
温鹏千恩万谢:“小人知道这种事儿本不该拿来劳烦您老,只是这闺女是我从小宠大的,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若是几个臭小子有什么事,我也只让他们自己争气,有多大能耐吃多少饭,可闺女这本就是无妄之灾,我救不得她,也只好舔着脸来求您,再帮衬她最后一把吧。”
王知府被他这番重女轻儿的说辞逗的莞尔一笑,心中却是认同的。世间对女子多苛责,唯有父母还能照拂她们一二,反而是男儿就该有所担当,不能存了依靠家族的心思。
虽然心里有了论断,王知府还是十分谨慎,送走了温鹏后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快马送到吉水县。
吉水县距庆江府三百余里,快马来回不过两日。陆县令的师爷乔装打扮,轻易就通过温家邻居之口了解到前段时间温家的变故,与温鹏所述大同小异。
虽然还有些许细节差异,王知府已然认定温鹏所言非虚,所以在接到书信的次日请了自己的夫人出面接见温鹏之女。
第18章 才女
王夫人谢氏与王大人伉俪情深,早就听丈夫说过当年他能得到陛下嘉奖顺利升迁知府与这温鹏有很大关系,也知道给王氏谢氏带来巨大利益的竹纸便是出自温鹏之手。因此虽然温鹏不过是个无官无级的平头百姓,王大人却愿意亲自接见,再三照拂,王夫人爱屋及乌,也打点起精神接见温止。
看到温止的时候,王夫人有一瞬间的仲怔,原以为不过是个教养好些的农女,再多也就是相貌清秀,却没想到竟然是个有些超然灵气的美人。虽然礼仪仍有不通,但坦率自然,无一丝矫揉造作,让人望之心喜。
王夫人没有女儿,只一个照面就喜欢上了温止,心里觉得若是自己也有小闺女,就该是这般样子。待她行礼完毕,立刻拉着她的手,亲切的与她说话,还连连招呼下人送上糕点,恨不得亲自动手投喂她。
温止这般表现却是三分真实七分刻意。她没学过礼仪,但是记忆中有陪着周宋氏在京城时突击学习的礼仪课程,并非是一窍不通。只是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农家女,品貌气质还能说是天生,规矩却不能做的太好。这几天她每逢空闲便在脑海中模拟自己的一言一行,在空间中也对着镜子一遍遍演练,力求能够不粗鄙不唐突、表现出虽然没学过礼仪却优雅率真自带风度的样子。
很显然,她成功了,王夫人看她的眼神中透着发自内心的惊喜。这年头送选的多是商户女,家里但凡有打算的都会早早的请了教习教导,若是宫里出来的积年老嬷嬷也就罢了,可小小的庆江府里能有几户人家请的起这种水准的?最好也不过是些学过规矩的宫女罢了。宫女们学的东西和宫妃怎能一样,偏这些人家并不懂,将姑娘们教的刻板又小家子气,身为世家女的谢氏简直看一次叹一次。
在这种情形下,温止的表现就越发亮眼,谢氏与她交谈几句,立时就忘了她只是个平民农户家出来的,竟然问起了她的功课。
话一出口,谢氏才反应过来,正想出声描补免得温止尴尬,就听她笑着说:“若只说背书写字的话,便是我家儿郎们也比不上我的,我可是他们的开蒙师傅呢。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诗书律法甚至棋谱农书地理志,但凡弟弟们学过的,我便都背过。”
谢氏一脸的惊讶。温止便笑:“夫人不知道,我们家的人记性都好,算得上过目不忘。当年我家里穷,买不起许多新书,弟弟们便厚颜借阅,回来默写,一来二去的成了习惯,我家的书也多了起来,如今满满两个大柜子的手抄本。我闲时也都看过,不过能背下罢了,若是让我写策论做文章却是不能的。”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谢氏也算知道了温止这番风度到底从何而来。世家女子能比凡间女子更出色,不就是见得世面多吗?只是女子向来少出门,男人们议事也不会带上她们,唯一能了解世情开拓心胸的便是书籍。
看的书多,心智和眼光便不同,其他人还在汲汲营营于柴米油盐的时候,她们心中已经有了波澜历史和辽阔疆域。又有琴棋书画陶冶情操磨砺性格,这样的女子哪里是靠几个教习和一对阿堵物堆出来的俗人可比的?
谢氏一番想法不过转了一瞬,脸上的笑意更深:“你既是看过棋谱,可陪我下盘棋?”谢家也是顶尖的世家,她待字闺中时最爱围棋,后来嫁了王大人也曾有一段时间举案齐眉兴致相投的日子,只是随着王大人外放,自己生儿育女,便很少有空闲打棋谱了。如今碰上这个不是世家女却似世家女的小丫头,谢氏心中竟然有些意动,见温止好不胆怯的点头,立刻让人送了棋盘来。
围棋的规则在不同时期有些小差异,但大体上是一样的,温止在空间中也学过棋,看的棋谱更是不胜枚举,加之聪慧的大脑,她说是会下,其实已经算得上很精通了。谢氏起手时还不觉得,十几子后额头上便开始有汗,温止的棋路并不“正统”,是个“野路子”,偏偏走一步算了不知多少步,虽然棋风稳健,并无刁钻取巧,却隐隐有大军碾压之势,让她不得招架。
温止背过的棋谱可是有许多都是后世才出现的,谢氏自然是从未见过这些下法,一时间被打的措手不及,尚未明白过来温止的意图便已经被连吃几子,一下子落了下风,自然是愈发艰难。
时间已近正午,前院的王知府派了侍女来请夫人,却得到回信说夫人和温小姐正下棋下的难舍难分,心中立刻有些好奇了,一个农家女竟能和妻子玩到一块儿去?他可是和谢氏对弈过,知道谢氏棋力不弱的。
反正自己是长辈,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王知府索性携了温鹏一块儿进了内院,果然看到花架子的石桌上杀的兴起的两人。只是一看之下,王大人就忍不住咦了一声:他夫人谢氏此时面色红润额角见汗,抿着嘴显然是紧张极了,对坐的一身嫩黄色长裙的小姑娘反而嘴角带笑,十分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