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是个小仪,按说份位只在婕妤之下,也不是用不起小厨房,只是这样一来,储秀宫那三位就十分尴尬了。明明是同时进宫,温小仪拔了头筹不说,之后还一直得宠,便是如今禁足不能侍寝,也有皇后娘娘一直照应着。而本该趁着温小仪受罚的机会争宠的她们却仿佛被陛下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说许久不见天颜,如今的待遇更是比禁足的温小仪差远了。
想着温小仪独具一宫,虽然也是配殿,但显然比她们要自由的多,储秀宫的三位娘子便不免红了眼。可惜她们份位太低,若不是侍寝,便是拜见皇后的资格都没有,心中再如何不甘,也只能咬着牙蒙着被子哭一场。
温止可不知道皇后娘娘给她拉了个大仇恨,不过知道也不会在意。有了小厨房,她也算是可以尽情的放飞自我展现吃货属性了,有宫中最大的两位大老板做靠山,但凡是她想吃的,总会第一时间送到她面前——御膳房已经很诚惶诚恐了好吗,之前虽然有刘喜公公亲自敲打,但他们哪里会想到皇后娘娘是真心关照温小仪,在饭食上不免有些不精心,谁知道这位小仪干脆就告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让他们连吃了坤宁宫和乾清宫的两顿挂落,差点没被撸了职位,如今御膳房里谁不知道这位禁足中的温小仪是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的心尖尖,自然是上赶着讨好的。
有了好吃的,温止当然投桃报李,每天让反正十分有办法的阿七和阿九避开人偷偷将东西送到坤宁宫给皇后娘娘品尝,让皇后娘娘有一种自己多了个正在学厨艺的闺女的错觉。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温止突然听到宫外的巨大欢呼声,先是一愣,接着便猜到,大概是“祥瑞”的事儿被发现了。
到了夜里,便是宫中的小宫女都能把这事儿讲的绘声绘色,温止特意让小福子到处溜达了一圈,回来讲给自己听。
“娘子您是不知道,宫里宫外都传开了,咱们陛下是天上星君下凡,得上天庇护。今年冬至陛下祭天时向上苍祷告,希望上苍保佑陛下的子民不再受冻挨饿,结果您猜怎么着,上天真的降下了许多神种神果——那种一亩地能产七八百斤粮食的神种啊!据说陛下还得了一本天授之书,里头都是神仙的法子,可以让百姓生活富庶的,哎,您别笑,真的,大家都这么说,那书从天而降,本来是没字儿的,结果陛下用手一握,里面的内容立刻就显现了出来,什么冶炼的种植的织布的各种知识都有,真的是一本神书啊。”
温止一边听一边笑的停不下来,四个宫女和小顺子小齐子也算知情人,看着小福子直乐,把小福子看的一脸茫然,不知道大家到底在乐什么。
翊坤宫中是欢声笑语,长春宫中的丽嫔娘娘却是愤怒了:“什么神书!不就是温小仪先给皇后娘娘的吗?她们这是沆瀣一气!是欺君!是欺骗天下百姓!”
“娘娘您慎言啊。”胭脂和琥珀苦苦哀求:“隔墙有耳,您可别再得罪皇后娘娘了。”
“我得罪她?明明是她故意折腾我!便是泽珑病着都拦着陛下来长春宫,她枉称是贤惠人。”
丽嫔的尖声嘶吼吓坏了不过四岁的周泽珑,一时间长春宫中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看看小儿子的建兴帝在外头占了半晌,终于还是提脚去了坤宁宫。
果然还是皇后那儿最安静。
此时的皇后娘娘正在一边吃甜点一边看账册,再过几天就是新年宫宴,虽然每年都办,但她还是一遍遍和紫檀紫黛两个大宫女核对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看到一抹青色的下摆进了房间,皇后挥退宫女们,起身行了个蹲礼:“陛下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了?”
“其他地方太吵了。”建兴帝扶起她,随手拈了块没见过的小糕点吃:“这又是温小仪送来的?”
“陛下就莫醋了,等再过上半年,温小仪身体恢复了,您只管好好宠着她,她自然也会惦记着给您做糕点的。”李皇后一点都不想搭理这个变得有些幼稚的皇帝,她现在还忙着呢。
“皇后这是嫌弃朕了吗?”皇帝陛下伤心了。
“您若是实在闲得慌,就替臣妾去一趟翊坤宫,看看温小仪可还缺什么。她这几日精神不太好,已经和我告了假,今年的宫宴便不参加了。您也挺久没见过她了吧,好歹去看看,可别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温小仪温小仪,你到底是朕的皇后还是温小仪的皇后啊?娘娘你这样可不好啊。”皇帝陛下很不爽的威胁道。
“本宫是您后宫的皇后,温小仪是您后宫的嫔妾,那本宫自然也是温小仪的皇后娘娘。”李皇后如今怼起陛下来那是一点儿都不留情面:“要不您去找皇子们考较考较功课?或者去南书房看会儿书?”
“罢了,朕还是去温小仪那儿坐一会儿吧。”许久不见,也是有几分想念了。看了看忙的不想搭理自己的皇后娘娘,陛下悻悻的出了坤宁宫,也不坐御辇,就这么信步到了翊坤宫。
第30章 安宁
还没进宫门,建兴帝便听到里面的笑声,漫步进去,里面是一片花团锦簇。开的十分艳丽的凌霄花和倒挂金钟缠在垂花门上,两边是被剪的矮小却茂密的山茶花,功德堂的回廊前种着许多百合,如今正开的热闹,后头似乎还有两颗向日葵,垂着花盘探头探脑。
花儿的香味混合在一处,却并不显得刺鼻,建兴帝绷紧的神经在这片花香中渐渐放松,扬声问道:“你们在热闹些什么呢?”
里头先是一静,接着便是一个穿着半新藕色袄子的身影转了出来,低头对他行道福礼:“陛下万福,不知陛下驾临,妾失迎了。”
起身,抬头,肤如凝脂,顾盼间眼波流转,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清清爽爽,又有数不尽的风情。建兴帝咳了咳:“咳咳,那什么,朕听你们这儿挺热闹的,就进来看看。”有些不自在的解释了一句,轻轻拉着温止的手往里走:“你们在玩儿什么呢?”
“是个小游戏罢了。”温止任由他拉着,示意他看桌上的纸片:“这些是纸牌,上面有不同的数字,每人先得两张,倒扣着在桌面上,只有自己能看见,接着便按顺序陆续发牌,可以要也可以不要,最后谁牌面的数字之和最接近二十一便是谁赢了,若是超过了二十一则算输。”是的,温止教他们玩的就是二十一点的游戏,纸牌也是温止亲手写好,由樱草和柳黄裁制的。这游戏赌性很高,三个小太监都十分喜欢玩,只是温止不让他们用银钱结算,只每人发一百根木制的筹码,谁的输完了便下桌去。
“看着有几分意思。”建兴帝跃跃欲试:“朕也来玩几盘如何?”
温止当然只能同意,顺便叫上了和安公公一起:“樱草柳黄,你们让小厨房准备午膳,阿七阿九伺候茶水,麻烦和安公公坐庄发牌,妾陪着陛下玩几把好了。”
和安公公笑眯眯的接过温止收好的纸牌,他干儿子小齐子在一旁给他提示。这游戏本就不难,几个人很快就上了手,建兴帝的赌性挺大,之前几把都爆了牌,输出去不少筹码,后来渐渐熟悉,开始玩的得心应手。
温止一直是不温不火的风格,有时手气好也会冲一把打牌,大多数时候觉得差不多了便停牌不要,基本上输赢持平。小福子和小顺子只是两个搭头,不过到底是年轻人,多玩了几把也渐渐放开了,尤其是小福子手气一直很好,竟然是桌上的最大赢家。
等到小顺子输光了手头的筹码,一局游戏结束,建兴帝意犹未尽的扔下手上的木棍:“时间也不早了,朕就在翊坤宫里用膳吧。”
这话是对着和安公公说的,他自然是早就麻溜让人送了陛下的午膳过来,而柳黄和樱草也让小厨房准备了几道小菜:高汤菜心、西施豆腐、京酱肉丝和咕噜肉。两荤两素,都是偏清甜的口感,很少吃这种味道的陛下竟然觉得挺不错,一个人吃了大半。
牌也打了饭也吃了,接下来就该看看书睡个午觉了。建兴帝毫不客气的霸占了温止找皇后娘娘寻工匠特质的摇椅,惬意的躺进软软的垫子和靠枕中,没一会儿手中的书就掉到了脸上,他则沉沉的睡着了。
温止有些无奈的看和安公公,这是该让他就这么睡着还是把人驾到床上去?
和安公公却知道,陛下难得这样放松的睡过去,想了想,示意温止拿了床被子来,轻轻盖在他身上。温止配合的小心坐在软榻上,没有发出什么响声,只拿了本之前没看完的书接着读起来。
四个宫女全都在次间候着,稍间里一片安宁,只有温止偶尔翻书的声响。等陛下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申时初刻,阳光斜斜的从窗外照进来,桌子上是袅袅的熏香,一时间岁月静好。
看他有了动静,温止从纸堆里抬起头,召唤阿七和阿九打水进来给陛下洗漱。擦了把脸,喝一杯香茗,建兴帝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畅,走到温止的书桌边看她:“你这是在画什么呢?”
“是一套果盘。”温止将图纸拿给他看:“妾试试能不能用烧制的法子将它做出来,等开年了送给娘娘当千秋节的贺礼。”
皇后娘娘的生日是正月十六,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二十天,不过温止不准备参加今年的宫宴,倒是有时间在这里折腾。建兴帝仔细看了看,疑惑道:“你这上面什么图案都不用吗?是准备做成白瓷的样式?”
“哪有用白瓷当贺礼的。”温止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娇嗔道:“陛下且让妾试一试吧,说不得能给娘娘一个惊喜呢。”
“又是惊喜?你饶了朕和你皇后娘娘吧,这大半年的我们可惊的够多了。”建兴帝故意摆了个苦恼的神色:“朕年纪大了,可不如你们经得起吓唬。”
“陛下龙马精神,哪里年纪大了。”温止侧头轻笑,细细柔柔的声音像是挠在了建兴帝的心上,他不禁想起温止刚入宫时高冷的样子,玩笑道:“你虽然是修行之人,只是身在红尘,还是这般热闹些的好,之前便是太过冷清了,失了年轻人的活力。”
“那时候啊,”温止露出怀念的眼神:“妾那时候心里其实怕的很。家人不愿庇护我,在宫中无亲无故,除了用冷漠武装自己,妾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她抬头瞟了建兴帝一眼,柔声道:“好在有您和娘娘的关照,妾才敢这般肆意的玩笑,不再害怕未知和未来。”
向来都是被温小仪白眼相向,突然这样和声细语,让建兴帝都有些不习惯了,两人一时间沉默了起来,直到他突然问了一句:“对了,你身体恢复的怎样了?”
温止脸上一囧,之前温馨浪漫的气氛立刻一扫而空,她毫不犹豫的翻了个白眼:“且等着陛下将新粮食推行出去呢,至少要等到四个月后吧。”
四个月后,这批种子会迎来第一次收获,到那时,它们的产量一定会破除所有迟疑和留言,最终席卷这个国度,让更多人免于饥饿。
建兴帝看到熟悉的白眼,这才有了些诡异的安心感,看温小仪大概是恼了,也不再多留,带着和安公公溜达着回了乾清宫。
坤宁宫中,皇后娘娘依旧在算账,得知陛下在翊坤宫中安生睡了个午觉什么都没做,不知道心中是安心还是遗憾,总之是“果然如此”的念头。偌大的皇宫里张灯结彩,太监宫女们往来穿梭,在进行最后的检查,谁都没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长春宫,一路往翊坤宫而来。
长春宫与翊坤宫相邻,对一个四岁的男孩来说并不是太遥远的路程。站在翊坤宫的宫门口,平王周泽珑握了握肉呼呼的小拳头,迈着小短腿往里走。
艰难的翻过门槛,里头是淡淡的花香,和母妃宫里的熏香不同,这种香味很轻,却很舒服。他贪婪的嗅了嗅,却分不清这香味是来自身边红色的花儿,还是前边粉色的花儿一时间有些迷茫。
“咦?”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被抓包的小家伙吓的一抖,转过身一看,却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太监:“奴婢小齐子给平王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你知道我?”平王肉嘟嘟的小脸抖了抖,话音中还带着口水腔:“你赶紧带本王去找那个坏人温小仪,本王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害得母妃一直不开心,父皇也不来看我。”
小齐子立刻就想给这位大爷跪了,心里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好险好险,陛下已经走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就坑了丽嫔娘娘一把,心里却不禁埋怨丽嫔实在是口风不严,这种话怎么可以让平王听到?
心中已经过了好几个圈,小齐子的面上不显,蹲下来哄他:“平王殿下是一个人出来的?怎么也没带个下人,这样可不好。让奴婢送您回长春宫好不好?”
平王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小齐子应该没自己大,决定坚持自己的想法:“本王不回去!本王就要见温小仪!”
这次的声音够大,就算是想要装作没发现也不行的温止无奈的从屋里出来,对着平王行了个道福礼:“平王殿下万福,妾就是温小仪,不知殿下找妾有何要事?”
一袭藕色棉衣,上面绣着团花缠枝的图案,领口和袖口蓄着洁白的兔毛,衬得温止越发小巧无辜。四岁的男孩也是有审美的,心中赤眉白眼的形象突然被这个清纯不做作的小姐姐代替,平王殿下表示自己有些当机,一下子愣住了。
温止并不是很喜欢男孩儿,但是有的是方法对付男孩儿,尤其是这种年纪不大特别好哄骗的。她轻轻一笑,将表情放的柔和极了:“平王殿下是来找妾的吗?不如先进来吧。”
看出周泽珑还有些挣扎,温止笑眯眯的从樱草手里端过一盘糕点,在他面前一晃:“这是鸡蛋糕,刚刚蒸好的,殿下要尝尝吗?”
很香,很想吃。四岁的小朋友咽了咽口水,到底没有抵抗住诱惑,跟着温止进了道德堂。
“别愣着了,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吧。”丢下一句话给宫女太监们,温止轻声细语的哄着周泽珑吃糕点,很快将丽嫔那点儿事儿问了个一清二楚,而第一次看到这位主子这一面的小齐子打了个寒颤,低声喝道:“别呆着了,阿七,你去禀告皇后娘娘,我去乾清宫。樱草,你去长春宫那边守着,要是他们有人出来找殿下,你就装作刚刚到的样子,告诉他们殿下在咱们这儿。”
到底是跟着和安公公出来的,别看小齐子平时一副憨厚的样子,做起事来却水泄不通,很快将温止那句“该干什么干什么”想了个通透,安排的妥妥贴贴。反应过来的两个宫女也是拔腿就走,小顺子和柳黄在里头伺候着,小福子则自觉的守在了宫门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可以对里头通报。
很可惜,哭累了骂累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丽嫔娘娘仍在香甜的睡梦中,并没有发现儿子偷偷跑了出去。而周泽珑的奶妈和大宫女则是在丽嫔娘娘发脾气吓坏平王的时候遭了池鱼之殃,现在脸上还肿着,哪里能到平王面前伺候。临时被调拨过来的两个小丫头到底不经事,没听到平王的响动,只看到一个隆起的被窝,并不敢进去打扰,是以当夕阳西下,陛下去而复返,正好在翊坤宫门口和皇后遇上,听了一耳朵平王复述的丽嫔娘娘对温小仪的“不满”时,长春宫中还是一片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