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帝的第一反应和和安公公一样,听完立刻脸色一白就站了起来。不过仔细一琢磨,若是皇后真的不好了,温小仪不应该说什么“大朝完了去一趟”,她既然详细到说让自己用完午宴再去——瞟一眼神情各异的臣子和面无表情的郑默,建兴帝又施施然坐下了:“刚刚说到哪儿了?你们继续。”
和安公公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这一个个的到底打的什么哑谜?赶紧的悄悄出来找到阿七:“陛下听完就接着大朝了,你确定温小仪真说的让陛下午宴再去?”
阿七看看左右无人,给了和安公公一个放心的微笑:“娘娘既然没事儿,陛下当然是前朝要紧。”
看着说完这句话,突然又一脸焦虑的阿七宫女,和安公公终于悟了:感情这戏是演给有心人看呢?
阿七神秘一笑,端着一脸的惴惴不安从太和殿里出来,又一路小跑的回了坤宁宫。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温小仪正服侍皇后娘娘梳头,其实就是拿了把篦子给皇后通头发,一边通还一边拍马屁:“您这头发神好看,就是不抹头油都又黑又亮的。要不今儿就别盘起来了,妾拿个绳儿就这么给您拢一下?”
“你还是一边儿去吧,就少给紫黛捣乱了。”李皇后看上去精神不错,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面上一片轻松:“想吃什么让小厨房给你做,别再这儿闹腾我,看得我头疼。”
“我想吃清汤面,上面放两片牛肉就行了。”温止一点不客气的打发樱草去坤宁宫的小厨房点餐:“我昨儿晚上让他们炖着的汤好了没有?那是滋阴补肺的,炖上一晚上刚刚好,端来让娘娘喝了当早饭。”
“我说你是赖在我这儿了是吧?赶都赶不走了是吧?”皇后娘娘斜睨她:“一个翊坤宫还盛不下你了是吧?”
温止就嬉皮笑脸:“这事儿您和陛下说去,他老人家交代了,要我寸步不离的护着您,确保您万无一失的,我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说的和你有多遵陛下的意愿似的。皇后娘娘清哼一声,回退了准备给她上妆的紫檀:“行了,就这样吧,我养病呢,总的有个养病的样子。”
“您差不多装装样子得了,有我师尊的丹药在呢,赶明儿您就恢复如初了。”温止抿着茶水吐槽,砸吧了一下嘴:“紫黛紫檀你们给我尝尝,这茶叶味道是不是有点儿奇怪?不是娘娘拿了去年的陈茶给我吧?”
紫黛和紫檀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头号心腹和一等大宫女,自然知道她们娘娘对温小仪多有包容,听温止这么说也只当她逗皇后开心。紫黛煞有介事的尝了尝,一本正经道:“奴婢尝着味儿挺好的,娘娘向来宝贝您,怎么舍得拿陈茶给您喝。”
紫檀也是忍俊不禁:“您要是不放心,奴婢便请了皇后娘娘的库房钥匙,再去给您找找,说不定真能找到去年的茶叶呢,到时候再泡一杯给您,您就能喝出差别来了。”
“哎呀我说的是真的啊。”温止固执的让紫檀的喝了一口:“你就真没发现?”
“发现什么呀?这茶叶是真没问题。”
“我也没说茶叶的事儿了啊?”温止收敛了笑意,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两人,一字一顿道:“我是说,你们俩身为娘娘的贴身宫女,就真没发现娘娘怀了身孕,也一点儿都不知道有人给娘娘下毒?”
“不是我下的毒!”“奴婢不知。”两人异口同声,然后意识到什么的紫檀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38章 彻查
皇后娘娘寝室里伺候的人不多,又有温止刻意调拨,如今里头除了紫檀和紫黛,就只有温止带着阿九。和阿七一样,阿九也是经过了温止的真心话考验的,发现事情有异后,她反应极快的走到外头的稍间,为温止她们把门。
温止则是老老实实的在皇后脚边跪下,什么话都不说,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一早上叽叽喳喳的是有事儿。说罢,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李皇后伸手将她拉起来,揉着太阳穴问道。
温止扶着她在躺椅上躺着,一边给她按摩头部的穴位,一边轻声解释:“这是一种让人说真话的符水,刚刚我趁机给紫檀和紫黛都喝了。其实这事儿真的很奇怪不是吗?如果只是一次两次的被下毒,还有可能是外头的人混进来了,可是连续半个月都毫无差错,而且一点儿都没殃及旁人,您真相信是药被下在您的饮水里?”
“本宫怎么可能没有怀疑,如此精准的算计,若不是十分熟悉本宫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如你所说,水源中的毒一定是本宫最后毒发的时候才下的,之前还有一个潜伏在本宫身边的人,一直在悄悄的想要至本宫于死地。”
“但是您又怕打草惊蛇,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想看看谁在您恢复健康后出现破绽对不对?”温止瞟了紫檀一眼:“紫檀姐姐,我想问你一句,为什么看到娘娘没事儿,你似乎有些激动过头了?虽然大家看到娘娘没事儿后都很开心很激动,但是我总觉得您还多了一些别的什么——比如侥幸?”
紫檀脸色更加苍白,却发现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哆哆嗦嗦的说出了真相:“是……是陈姑姑,陈姑姑在娘娘的口脂里加了……加了红颜,被我发现了。我……奴婢本来是想告诉娘娘的,可是陈姑姑说……说她背后的人找到了我亲弟弟……我亲弟弟啊,”紫檀泣不成声:“我……奴婢五岁被带进皇庄,十二岁进宫当宫女,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看着哭倒在地的紫檀,温止没有责问诸如“娘娘待你不好吗,你怎么可以背叛她”之类的话。而一旁的紫黛已经吓坏了,僵硬的抬起头:“陈姑姑……陈姑姑不就是……娘娘的教养姑姑,还是当年娘娘进宫带进来,如今坤宁宫的掌事女官……那个陈姑姑?”
那可是娘娘真正的心腹,说的僭越些,亲如母女也是当得的。李皇后却是惨笑:“是了,她到底是李家出来的,和李家相比,我这个弃家族于不顾的外嫁女,恐怕才让她觉得是背叛了吧。”
当年是陈姑姑陪着年仅十六岁的李氏阿柔进宫,在有元后、嫡长子、宠妃和一个看世家不顺眼的陛下这种困局中艰难的成长起来,是陈姑姑手把手教会皇后如何打理庶务,又如何看穿下人偷奸耍滑,可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姑姑对皇后的亲近程度和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了陛下在她心中的位置。
直道后来,皇后娘娘生下四皇子,立刻将最信任的陈姑姑放到了儿子身边,却没想到偶然听到她在私底下教雍王亲近李家,这才对她有几分疏远。很快,雍王去了皇子所,陈姑姑又坐上了坤宁宫掌事女官的位置,虽然如今很少在皇后近前服侍,但坤宁宫中谁人不知,她才是皇后娘娘心腹中的心腹。
温止看着李皇后惨淡的神色,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最后只能轻声说:“请娘娘示下吧,只是这事儿越早处理越好。”
“本宫知道。”李皇后抿了抿嘴,强打起精神:“既然有你在,也不必那么麻烦了。”她扬声道:“阿九,你去把陈姑姑叫来,就说本宫有事问她。”
阿九应声去了,没过多久,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娘娘,娘娘不好了,陈姑姑服毒自尽,已经快没气儿了。”
温止吓了一跳,顾不得礼仪的赶紧往外跑,幸好阿九是个聪明的,竟然找了两个小太监抬着陈姑姑过来了,省了温止还要多跑一趟。她用力掰开陈姑姑的嘴,将清障丸塞进去,好在灵药入口即化,陈姑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没一会儿便悠悠转醒。
茫然的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颜,仿佛还记得她是个小姑娘时的样子,陈姑姑苍白的脸上留下两行热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罢了,该知道的本宫也都知道了,你只要告诉本宫,到底是谁给你下的令。”经历了中毒、丧子和背叛,李皇后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全凭着一腔心气儿在撑着:“本宫记得,你是陇西李氏嫡支长房的家生子,如何会听旁支的差遣?”
“奴婢……奴婢对不住娘娘。请娘娘赐奴婢一死吧。”陈姑姑已然是老泪纵横,却强撑着不愿说出真相。李皇后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温止处理,温止到底不放心她,给陈姑姑灌下一杯加了料的水后,让阿七和阿九逼问真相,自己则跟着皇后进了寝殿。
听到脚步声,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李皇后淡淡出声:“你不必担心我,我只是有些累了。”
“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温止扒拉出一张小几子放在软榻边,抱着膝盖坐着:“您睡一会儿吧,我不吵着您。”
“你可真烦。”李皇后口里说着,嘴角却牵起了一丝微笑,只是转瞬即逝。温止也不答话,仿佛真的就是想坐一会儿,把头靠在软榻上,正好在皇后的手边。
“你有什么打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李皇后先开口:“你放心吧,就算要伤心要消沉,那也是我灭了这些想要我性命的家伙之后。”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啊,您大约会累,也大约会伤心,但是您还有雍王殿下,还有我呢。悲伤的事情总会过去,未来还有许多事儿需要您操心的,您可不是能够有那个空闲去消沉的人啊。”温止眨着眼睛笑的真诚:“我可不是个会谋算的人,要怎么做还是您和陛下商量着办吧。不过我会挺多小法术的,或许可以帮上忙哦。”
李皇后先是一愣,心中压抑着的情绪却是慢慢消散了。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其实这次是这个孩子为我挡了灾吧,若不是他突然没了,可能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中了毒,就要命丧黄泉了呢。”
“您很难过吗?”温止抬头,认真的问。
“很难过,也不是很难过。”李皇后也十分认真的想了想:“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对这个孩子也就没什么期待和感情,所以他突然间没了,我更多的是错愕和愤怒。我到底是个世家女,知道的龌龊手段看过的明争暗斗真的太多了,一个来月的身孕,还不至于让我伤心绝望,甚至还比不上知道陈姑姑给我下毒时候的难受。”
“那您是因为陛下吗?感觉明明是为了他才落到这种地步,他却总是要顾全大局。”
“你说的没错啊,是有这种感觉呢。”李皇后笑了笑:“陈姑姑曾经告诉我,我可以和陛下成为并肩作战的袍泽,也可以和陛下当同舟共济的夫妻,但惟独不能将他当心爱的人。因为爱情太自私,太不理智,而无论是我的位置还是陛下的位置,需要的都是大局,是无私。”
“陈姑姑说的很对啊。”温止点头:“如果是我,就一定不喜欢陛下,虽然我会尽力帮着陛下,但那是因为他是个好皇帝,是为了天下百姓,但这不能改变陛下本质上是个渣男的事实。”
“渣男?”李皇后轻笑:“这个词儿说的挺好的。陛下可不就是个渣男。”她侧头看着墙上的装饰,眼中是莫名的神采:“昨天夜里他在我床边说了许多话,那一刻我是真的心动了,我喜欢他,可能还爱他。但是就在现在,陈姑姑却再次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她看着温止,笑道:“也许你是对的,只要不给自己开始的机会,就不用面对这么艰难的结果。”
“您放心,我对有妇之夫爱不起来。”温止对这个话题已经无力吐槽:“我让阿七约了陛下午宴过后来坤宁宫商量商量怎么应对这件事,要不您先眯一会儿,到时候也有精神想事儿?”
李皇后便真的眯上了眼睛,浅浅的睡去。也不知她在梦里看见了什么,没一会儿,眼泪便沾湿了枕巾。温止依旧靠着软榻闭目养神,心里却开始回荡着一个声音:这是要闹哪样?要从言情文转成百合文吗?越来越看不惯建兴帝,也越来越心疼李皇后,好想抱一抱她怎么办?
温止被自己的脑洞打击的风中凌乱,阿七和阿九也顺利问出了陈姑姑知道的全部事情。和他们昨夜猜测的差不多,世家在宫中和宫外同时动手,一边给皇后下毒,一边偷摸给那些新作物浇灌毒水,等到陛下接连遭受皇后薨逝和百姓中毒的打击焦头烂额之际,他们正好散布流言,将陛下说成是妄图篡改古制,受到上苍责罚的罪人,逼着陛下退位让贤,将雍王拱上皇位。
如今陇西李家的嫡支在李皇后的劝告下十分低调,甚至有了颓然之势,反而是支脉合纵连横,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自幼被教导着李家的荣光高于一切的陈姑姑在李家支脉的人用她的亲人作为威胁时,并没有太多反抗的就答应了,毕竟在她看来,李皇后已经忘记了身为李家的荣耀,能够将她的儿子送上皇位,也算是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亡魂了。
温止对这种说辞简直嗤之以鼻,而匆匆用过午宴赶过来的皇帝陛下则彻底黑了脸色,直到在寝殿中看到皇后的睡颜他的表情才缓和几分,一边替皇后掖了掖背角,一边轻声问温止:“你那个让人说真话符水有多少?朕决定不等了,让他们把真相都吐出来。”
“都说出来就够了?”温止的桃花眼掠起明媚张扬的曲线:“妾都说了,这次要玩个大的呢,您可别心急。他们既然如此不敬天地不畏鬼神,妾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神仙手段。”
“你想怎么样?”建兴帝觉得自己有些被她吓到了。
“没想怎么样啊,让他们的想法大白于天下罢了。”她轻笑着,在建兴帝耳边嘀嘀咕咕一番,而建兴帝听完已经是一身的冷汗,苦着脸强笑道:“这么一来,不管什么百年世家还是前年世家,只怕都要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陛下是舍不得他们吗?”温止扬起下颚,眼神凌厉:“可是妾就是很讨厌他们呢,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呢。”
明明是撒娇般的语调,建兴帝却听出了其中的冷意,而温止似乎也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他忌惮,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能力:“妾一直觉得有句话说的其实很没有道理,叫做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世上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的事儿太多了,只是平时犯不到妾头上来,妾便当作看不到,可如今他们可是真冒犯到妾了,陛下就允了妾替天行道一回吧。”
“什么替天行道,当自己是土匪呢。”刚刚转醒的皇后娘娘正好听到后一句,慵懒着语调柔声训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给本宫矜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