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大鈅朝方兴未艾欣欣向荣,建兴帝励精图治民心所向,绝不是明末荒诞软弱的模样,然而历史人物的出现总是有巨大惯性的,温止作为一个后世人,对此不得不防。
不说文将军带着新锐营看热闹,神机营也对这个营盘好奇不已。灰扑扑的仿佛石头一般的房子和地面,打扫的没有一点灰尘的训练场,还有各种各样没见过的器械,“那些人是谁?”有眼尖的神机营士兵已经发现了新锐营一行人的存在。
温止带着王胜他们迎上去:“这里是新锐营,也是我大鈅朝第一所军校,本将军就是新锐营指挥使文正,今日在此主持神机营与工部的火器比拼。”是的,咱们的文将军又升官了,三个月时间从正四品跳到了正三品,无论是兵部还是西山营都没有发出任何异议。
神机营五百人里立刻一片哗然,全是诸如“咦?”“这就是文将军?”“是个弱鸡小白脸啊?”“根本是个女子吧。”这样的低声细语,而工部和工匠太监们则真心诚意的上前磕头行礼,口呼文将军安好,尤其是工匠太监们,一个个的眼眶都红了。
两年前他们被送进翊坤宫的时候只以为自己是陛下拨给受宠妃子取乐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哪里想到当时还是温小仪的文将军便认真教他们读书习字不说,还一次次给他们足以震惊到陛下的创造发明,连工部的达人们都躬身向他们求教?水玉、水泥、玻璃镜、鼻烟壶、一直到军事器械,他们听着温小仪讲的“三宝太监”的故事奋发图强,只为有一天也能够名留千史,不枉做一回男儿。
有卵子和没卵子跟有血性没血性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大鈅朝男儿都是响当当的男子汉。
面对骄傲的神机营,他们淡定万分,这种自信让新锐营,甚至对手神机营的士兵们都不免侧目,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娘们兮兮的文将军一出现,这些人怎么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神机营可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好汉子,他们忽视不了这群原本被他们鄙夷至极的人在这一刻散发出来的斗志和光芒。
“徐松,”温止笑的温和:“本将军听说你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了?算是没有给本将军丢人,不过你们可不能放松,还要再接再厉。”
这位曾经的工匠太监之首,后来的翊坤宫首领太监此时已经老泪纵横,一旁带队的荣王殿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冲文将军拱手:“今日的火器比拼还请文将军宣布规则,主持举行。”
荣王当然是知道文将军的底细的,也不是没有不满和腹诽过,然而被雍王郑重委托了火器改良这个重任后,拿到好处——总算是有实权了——的他选择忍了,却没想到在相处中,自己被群他根本看不上眼的太监们深深感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连没了根子躲在宫中的太监都明白,而自己却只想着争权夺位惶惶不安,是多么的无能和可笑?血性这种东西从来都和身体无关,那是铭刻于精神中的东西。
荣王不是笨蛋,他是拥有最强大的帝王血脉的皇子。就在那一刻,看着面对剧烈爆炸也毫不动摇,不惧危险专注研究,只为了国家更加强大的男儿们,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汹涌澎湃的血性在他体内流淌。什么勾心斗角,什么皇位之争,在这一刻都显得幼稚而苍白,也真正明白了雍王将厚厚的册子交给他时,那个充满了郑重和信任的眼神。
我们都是大鈅朝的子民,我们都该为它而战。
而能够调教出这样的手下,写出这本火器改良的禧贵人,或者说文将军,又怎么可能只被局限于狭小的后宫之中?他比谁都明白父皇的雄心壮志和广阔胸襟,面对文将军时亦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和千秋节上看到的样子相比,荣王似乎也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再看看气质完全不同的殿下四人组,温止心中满是欣慰,点头道:“各位的比拼是三个月前就定下的,本将军便不再多言,这次的考核分为火铳和火炮两个部分,火铳以准确度、距离、杀伤力和时间间隔作为衡量,火炮则直接进行攻城模拟,本将军已经设立了靶标和城墙模型,到时候根据靶标和城墙的损毁程度作为最后的判决,各位可有异议?”
便有神机营的士兵喊道:“我有异议!这和战场上的情形根本不一样,我神机营的优势没法完全发挥出来。”
温止没有说话,王胜却是笑了:“末将之前一直听着都是说的火器比拼来着?”他望向荣王,神色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让一群太监和小吏与身经百战的将士们比上战场,这才是胜之不武吧,那还要我们这群当兵的干什么用?要打仗了随便拉一群太监上啊。”
“不得无礼。”温止假惺惺的训斥,又温和的问神机营说话这人:“本将军再问一次,你们到底是进行火器比拼还是战术战略比拼?”
当然是火器比拼,被一番挤兑的神机营士兵也知道是被太监小队涌起的骑士激的急躁了,躲进了人群中不再言语,温止便正式宣布比赛开始。
来到演武场,一排排靶子林立,最近的不过三十米,最远的有六百米。温止的规则很简单,越远的靶子代表的分值越高,将打靶环数与靶子的分值相乘作为每个靶子上的得分,神机营与工匠队个站一旁,每队十人持枪射击,无论是齐射也好各自为战也罢,在规定时间内得分总和高的一队胜利。
神机营现在使用的火铳其实已经是根据温止提供的《天工开物》改良的鸟铳,射击距离是一百米左右,有效射程在五十米,在管状火铳的基础上加了照门准星铳托等部件,大大提高了射击准确度。不过在温止看来这个射击距离还是太小了,历史上便有后金铁骑强弓几千人完败明末万人火铳兵的记录,于是温止干脆推翻了火铳的原有结构,以98式毛瑟枪为原型“创造”了这一批新型火铳,不仅将有效射程增加到接近500米,而且操作更简单,准头更好,最重要的是安全性有了显著的提高,炸膛和哑火之类的事件随着工匠们对工艺的熟悉变得越来越少。
看到工匠队的太监们熟练的扛起怪模怪样的火器,镇定自若的填装弹药眯眼瞄准,神机营的士兵们亦收敛心神连连射击。然而这个对比实在是太明显了,一边是枪声交织,一边是零零落落,而打中的靶子之间存在的距离更是一目了然。半柱香时间过去,温止喊停,不用报靶和计算,只用看神机营中鸦雀无声就能知道结果。
而温止依旧认真负责的让人算了分数,其实神机营真的都算是神枪手,几乎每一发子弹都正中红星,反倒是工匠队里脱靶的不少。但是无论射击次数还是射击距离都领先了太多,神机营的得分只有工匠队的三分之一不到。
看他们一脸铁青,温止“贴心”的问:“下一场火炮比赛,各位还要继续吗?”
还要继续吗?还有必要继续吗?他们在心中茫然的问,如果下次遇到的不是工部的匠人,而是对战的敌人,他们还有上战场的意义吗?
“神机营是护卫京师的最强一营,在我看来,大概也是唯一称得上‘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的一支队伍,然而现在,”温止笑着摊手:“你们面临两个选择。”
她竖起一根葱白手指:“第一,我从你们其中选拔出最优秀的人,加入新锐营,使用最优秀和最先进的武器,真正做到‘用我必胜’。”
“第二,你们也可以拒绝我,然后——被我的新锐营淘汰在历史的尘埃里。”
“不!”有神机营的士兵喊道:“我们可以请求陛下给神机营装配这些新的火铳,我们还是最强大的神机营。”
温止依旧微笑,说出的话语却是残酷的:“你们当然可以这样做,只是你们懂如何操作吗?懂如何配合作战吗?懂如何有效的训练吗?在你们摸索的过程中,我的新锐营早就可以成军上战场了,而你们——拿什么追赶我们的步伐?”
神机营里一片哑然。
温止蛊惑道:“我才是最熟悉火器的人,也只有我才知道怎样才能练出真正的强大的枪手炮手。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希望三天之后,神机营会打开营门,欢迎我的到来。”
没有提打赌的内容,也没有用陛下的旨意,温止以退为进,却将神机营逼上了绝路。不改变就是被淘汰,这一点他们已经毫无疑问,只是真的要就此臣服于新锐营,臣服于这个奇怪的文将军的统领吗?
在军校办公楼二楼,陛下和兵部及在京的一品二品将军人手一杆望远镜,将这场比拼看的清清楚楚,所有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沉重。勇猛无敌的神机营实在是被打击的太惨烈太惨烈了,斗志已经完全被熄灭,对接下来的炮火之战更是选择了直接放弃。
温止却没有停止她的表演:“徐松大人,虽然神机营已经认输,本将军却还是想看一看你们的炮火到底研发到什么程度了。”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旷野:“那里有三合土、砖墙和水泥墙做的城门,允许你们以此测试炮火和手雷的活力强度。”
徐松公公领命应诺。
从红夷大炮到缩小版的阿姆色特朗炮,射程从五百米一直到一千五百米,轰轰轰连声不绝,仿佛雷神临世。而之后的手雷和地雷虽然杀伤力一般,但胜在机动灵活,在实战中能起到十分巨大的做用。
“说起来,过两天又是万寿节了,”早已知道火炮威力,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的建兴帝突然说道:“你们说,到时候会不会有御史以冬日旱雷不祥之兆这种理由让朕下个罪己诏什么的?”
被突然皮了一下的皇帝陛下拉回了心神,将军们只想畅快的大笑,有如此利器,大鈅还有何可惧?
纷纷表示如果有御史敢瞎说一定打掉他们的门牙,文将军已经带着人马回来了,她清亮的声音响彻演武场:“今日神机营与工部匠人们给咱们新锐营带来了如此震撼人心的表现,咱们新锐营也不能示弱了,大家列队!操练!”
由四位皇子排头,喊着口号踏出起步正步,一声声口号响彻天宇。和火炮带来的感官完全不同,这是发自灵魂的振聋发聩和热血沸腾,二楼窗口里的陛下紧紧握着手中的望远镜,这就是他想要的,他需要的军队。
军体拳,枪法,格斗训练,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又充满了无往不前的力量。便是失落消沉的神机营士兵们也恨不得融入他们,与他们一起拼搏,一起战斗。
荣王看着一丝不苟的站在队伍最前端,坚毅而有力的四个弟弟们,心中没有了惶恐不安和忌惮提防,只有血脉相连的荣耀感和归属感。这是他的家人,是最优秀的战士,是会和他一同站在这个国家最前沿,用血、用泪、用自己的一切守护这片江山的亲兄弟。
第57章 新锐下
八百余人练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陛下和将军们看的心潮澎湃大为过瘾,于是三天后,新锐营的人数迅速翻了一番,不仅顺利从神机营中拉来了五百人,羽林军中最强劲的四百多人也被划拨过来。
和新锐营所经历的一样,他们也需要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不间断的文化课和思想政治课。温止打乱编制以老带新,再加上“政委”们的安抚,这些最优秀的“新兵”们适应良好。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时间里,温止不时抽空和五位殿下及高位的将军们对军校的建设方式和课程设计进行探讨和更改,军校渐渐成型,各位老师就位,兵部以轮换演练的名义调集地方营所派遣各地的最强五百军士进京,经过温止的观察和挑选留下了三千余人,将新锐营的人数扩充到五千人。
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地方军一头雾水的被丢进新锐营,然后被老兵们带着训练,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全新的、充满了生机和荣耀感的方式。温止一直坚持着编制打散化整为零,让他们能够更快的融入其中,穿着统一的着装,进行统一的训练,说着统一的语言,吼着同样的口号,唱同样的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的袍泽,他们的同胞,他们的兄弟。
相同的基础训练给了他们认同感,兵种分类和挑选也是势在必行。考虑到新锐营还肩负着军校的使命,温止将兵种建设的十分全面,分为步兵、炮兵、装甲炮兵、轻骑兵、重骑兵、水兵、水兵陆战兵、甚至空降兵、工程兵和通讯兵。不同兵种的使命和训练方式堆了满满三个大箱子,纷繁复杂的战略战术看的老将军们心驰神往,之前对文将军的不满和怀疑也彻底变成了尊重和敬佩。
每个朝代都有天才将领出现,例如时年46岁的兵部大佬熊御洲,福建营所派来军中参加演练队伍的领头人袁明山,甚至还有一名女将秦和玉。当这些人进入新锐营,听到响彻云霄的口号、看到整齐划一的士兵时,他们眼中迸发的神采让温止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建兴二十一年十月初一,禁军新锐营并大鈅军校正式成立,陛下率领文武百官在京郊的新锐营揭幕并举行阅兵仪式。
流程是温止设计安排的,由荣王和雍王共同主持。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陛下和百官们或激动,或不解,甚至还有些人面露不屑,两位王爷相视一笑,看时辰已到,一支穿云箭射向高空,四面军鼓擂向。
脚步声带着沉沉的压迫感逼近,四面八方涌入的士兵身着暗红色战袍,飞速的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列队站好,形成一个个正方形的方阵。从未见过如此整齐军容的百官们睁大了眼睛,却听荣王一声清亮的长啸:“敬礼——”
哗的一下,所有士兵以手抚胸,高喊“陛下万胜、大鈅万胜!”
三呼毕,荣王再发指令:“礼毕。”又是整齐划一的动作,所有人恢复立正状态。
仅仅是一个开头就惊艳了所有人,建兴帝看着提拔坚韧的儿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此时雍王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拱手,虽然个头比大哥矮了些许,气势却一点不弱,声音铿锵有力:“请陛下宣布阅兵开始。”
建兴帝点点头,清了清嗓子:“朕宣布,阅兵仪式,现在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雍王亦站立而起,对台下士兵吼道:“升军旗、唱军歌!”
颤栗的鼓点,激昂的号声,悲壮却不悲伤的前奏响起,军士们齐声唱响《精忠报国》,温止将歌词做了一些修改使它更接近这个朝代,而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被这气势与情怀感染。
红色底上绣着黑色盾与矛的军旗随着旗手的动作缓缓升起,在风中烈烈起舞,在这一刻,哪怕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但这份坚守与勇气,已经随着歌声中展开的旗帜,印入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一曲歌毕,人们久久不能回神,雍王捅了捅呆愣出神的荣王,示意他进行下一个项目。
而依旧沉浸在那份庄严肃穆中的荣王此时声音沙哑:“礼毕!请陛下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