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想到许明知的性子,程锦玥还是选择了直接在家里拿。否则只怕会像上次那样,再度被许明知当场回拒。
许明知最终还是接过了程锦玥拿给他的东西,出了门。
目送许明知走远,程锦玥跟许奶奶打了一声招呼,背着背篓自行上了后山。
才拿了家里一块野猪肉,自然要重新补上了。虽然程锦玥很笃定,许爷爷和许奶奶都不会对此有任何的异议,可家里毕竟不止两位长辈在,还有其他人在。既然她有能力化解家里可能发生的矛盾,也就没必要因为此事闹得许二嫂等人别有想法了。
“先生,师母。”来到梅先生的家里,许明知默默送上了谢礼。
“你来就来,怎么还拿了东西?”梅先生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是很高兴。
梅夫人却是立马就笑着接过了许明知手中的谢礼,嘴上言不由衷的客套道:“明知真是太客气了,以后常来家里坐啊!”
眼见自家夫人甚是干脆利落的接过许明知带来的东西,梅先生脸色变了变,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当着许明知这个学生的面,他还真就不好多说什么。
梅夫人本来对许明知的谢礼并不抱希望,只是秉持着不收白不收的道理,这才接下了东西。等走到一旁仔细一看,梅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看向许明知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热情:“这是野猪肉吧?明知家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是。”许明知跟梅夫人并不相熟。每每他来梅先生家里,从来都是梅先生单独招待的,梅夫人一贯都是避而不见。今日突然遭遇梅夫人的问话,许明知却也丝毫没有觉得受宠若惊,只是面不改色的回道。
“那明知家里还有其他野味吗?如果有,可千万要记得给你先生送些过来啊!”梅夫人也是不客气的人,边说边忍不住嘀咕道,“以前怎么没见送这些好东西来……”
梅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然而,许明知清清楚楚的听在了耳里,梅先生也不例外。
“夫人,你先去厨房忙,多备几个菜,中午明知会留在家里吃饭。”委实尴尬的梅先生轻轻咳嗽两声,示意道。
梅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减了减,好一会儿后才磨磨蹭蹭走了出去。不过梅夫人并非是去厨房,而是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便再没有出来。
见梅夫人没有接话,梅先生不禁有些羞愧。他家夫人什么都好,唯独对明知不是很好。在这件事上,他已经私下里劝告过无数次,谁曾想夫人就是不肯听从。
并不介意遭遇梅夫人的怠慢,许明知起身认真行礼:“学生另有要事待办,就不叨扰先生和师母了。”
“行知且慢。”梅先生立刻站起身来,语气带上几分急促,“难得行知过来家里一趟,用过午饭再走。”
“家中有留饭,不劳烦师母辛苦劳累了。”对梅先生,许明知是真的感激,却也不想因为他自己的缘故惹得梅先生和梅夫人夫妻二人失和。
“你师母她……”教了许明知这么些年,梅先生深知许明知是个心思剔透的人,自然不好在许明知面前遮遮掩掩,只是轻叹一声,“老夫惭愧。”
“先生言重。若是没有先生,学生决计不会有今时今日。对先生,学生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只是家中尚有娇妻幼子等候,学生不宜在外逗留,方才告辞离去。”许明知再度拱手行礼,言辞里尽显对梅先生的敬重。
梅先生眼中闪过欣慰的神色,摸着自己的胡须感叹不已:“有明知为学生,也是老夫之骄傲。”
要知道最开始的时候,梅先生是并不看好许明知,也没想过要收许明知为学生的。
那一年他出门踏青,不小心遗失了一枚印章,四下寻找却始终不见。又因着印章乃恩师所赠,意义非凡,梅先生一直在郊外逗留到天色暗黑,仍是苦苦寻觅。
许明知便是在梅先生最着急难耐的时刻,将印章送来的。
因着印章对他太过重要,梅先生便提出了想要感激许明知,赠与许明知十两银子。谁曾想许明知只是摇摇头,转身就离开了。
彼时许明知穿着并不富贵,一看就是出身穷苦人家的孩子。梅先生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孩子竟然有这份不为金银富贵而屈的气节,登时就起了赞赏的心思。
随即,梅先生一路尾随许明知来到许家村,进了许家,并且当着许爷爷和许奶奶的面将事情解释的一清二楚。
听闻梅先生想要感激许明知,许奶奶也是随意摆了摆手。小孩子捡到东西还回去,在他们乡下地方算不得多么稀奇的事情,她家老四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真要收了梅先生这十两银子,他们家才会被戳脊梁骨。
再度被许奶奶拒绝,梅先生反而更加的坚持,不再执意赠与银两,而是许诺务必要许奶奶提个条件。
“那就随便教我家老四几个字吧!”最终,拗不过梅先生的许奶奶这般说道。
梅先生就站在许家院子里,对许家的情况也是亲眼目睹,知晓这样的农家出生的孩子肯定没条件进学读书。故而许奶奶提出的这个要求,着实出乎梅先生的意料之外。
眼见时辰不早,梅先生不禁有些犯难。他家住在镇上,不可能一直在许家村逗留,更加没时间留下来教许明知识字。
想了想,梅先生索性就让许明知从次日开始,去他在镇上办的私塾报道。
梅先生想的很简单。许明知不过是一个山村孩子,又已经九岁,肯定坚持下下来。顶多也就三五日的光景,许明知势必就自行放弃了。而他只需要趁着这三五日多教许明知认几个字,权当还了许明知帮他捡回印章的这份恩。
只不过梅先生没有想到的是,许明知不但坚持住了,而且还坚持了这么多年。
有好多次梅先生都认定,许明知肯定不会再来他的私塾了。但是,第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而许明知也每每都会前来报道,风雨无阻。
再然后,许明知凭靠惊人的毅力和不屈不挠的斗志,一路走到了今时今日。并且,从未拖欠过他的束脩。个中艰苦,连梅先生都为之侧目,不免对其多了几分照拂。
许明知从梅先生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饭时分。
没有打算在镇上过多逗留,许明知就准备直接回许家村了。
“行知等等。”梅夫人从后面追了出来。
听到梅夫人的声音,许明知站定脚步,停了下来。
“行知明日再来家里一趟,送几篇你最近写的文章。“梅夫人甚至连借口和理由都没给,直接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先生那里有学生的文章。”许明知回道。
“让你送你就送,哪来这么多的托辞?怎么?你现下当上了秀才老爷,连我这位师母的话都不肯听了?”听出许明知话里的推脱之意,梅夫人当即怒了,板着脸指责道。
第28章
许明知对梅先生,是真的敬重。一如他自己所言,没有梅先生当初的应允,他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能够读书识字。可以说他能有今日这番机遇,全是仰仗梅先生当年的心存善念。
因为这样的缘由,许明知一向对梅夫人礼遇有加。即便他很清楚,梅夫人极为瞧不起他,平日里对他也诸多不喜和蔑视。
此时梅夫人的要求,对许明知而言其实并不难。毕竟只是几篇文章而已,他随时随地都能做出来。
然而,梅夫人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实在刺耳,许明知没有任何理由答应此事。也所以,才有了梅夫人当街怒目的这一幕场景发生。
“夫人,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梅先生是跟在梅夫人身后出来的,正好就听到了梅夫人对许明知的出言不逊。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让你的好学生送我几篇文章而已。这也算得上是强人所难?”面对梅先生毫不掩饰的斥责眼神,梅夫人很是嗤之以鼻,语气里尽显嘲讽,“看样子你的好学生也没真的将你这位先生放在眼里嘛!也就你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夫人慎言。明知向来尊师重道,怎会是夫人口中的这种狂妄之人?”梅先生相信许明知的为人,自然是护着许明知的。反而是听了梅夫人的举动,梅先生当即好奇的追问道,“不知夫人要明知的文章作甚?为夫那里倒是不缺明知的文章,夫人只管去取便是。”
自从发现许明知天资极好,梅先生对许明知的要求就更加严格,时常都会给许明知另外布置作业。故而在梅先生的书房内,到处可见许明知所做的文章。
“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意讨要几篇一等禀生的文章,难不成还是天大的罪过?”避而不答梅先生的问题,梅夫人很是咄咄逼人的转头看向了许明知。
“先生,恕学生先行告辞。”梅夫人的所谓施压,当然吓唬不住许明知。至于梅夫人的盘算,许明知大致心下已然有了底。只不过看在梅先生的情面上,他并不会当面揭穿梅夫人就是。
“好好好。行知你只管离去便是,路上小心。”因着梅夫人的尖酸刻薄,梅先生脸上很是挂不住,只觉在许明知这个学生面前极为丢脸。好在许明知顾念跟他的情分,未有跟梅夫人计较,梅先生连忙送客。
“走什么走?许明知你还没答应……”梅夫人还待上前阻拦许明知的去路,却被梅先生给拽住了衣袖。
“闭嘴。”梅先生是位性子极为宽厚温和的先生。哪怕是私塾里最为顽劣的学生,他也不会黑脸训斥。成亲二十载,他从未对梅夫人红过脸。唯独今日,他罕见的朝着梅夫人发了怒。
梅夫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登时就不依不饶了:“好啊!你为了区区几篇文章就吼我是不是?他许明知而今还没高中状元呢!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个秀才罢了,还不是跟以前一样穷酸度日,时常都要靠别人接济?这么多年要不是咱家对他多有照拂,他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和体面?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果真是忘恩负义……”
“够了!”梅夫人的嗓门很大,不但成功留住了许明知的脚步,同时也招来了路上过来过往的行人。一时间,梅先生脸上尤为臊的慌,呵斥的嗓门也不自觉的扬高。
“够什么够?我还没说完呢!凭什么就不让我说了?”眼看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梅夫人非但没觉得丢脸,反而叫嚷的越发起劲儿。
她早就看不惯许明知了。以前只道是许明知家里真的穷困潦倒,所以这些年才未见许明知主动孝敬梅先生任何好东西。今日收到许明知的谢礼梅夫人才终于发现,她被骗了,而且一骗就是这么多年!
没错,或许许明知家里确实没有太多的银钱,买不起多好的年礼和节礼。可许明知家里有的是野味,而且还是颇为稀罕的野味。要不是今日许明知一时大意泄了底,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事实。
也因着太过恼怒,梅夫人才会假装没听见梅先生的叮嘱,故意不留许明知在家里吃午饭,为的就是给许明知一点教训和难堪。
至于追出来找许明知讨要文章,则是她另有他用,不便跟梅先生多言,这才刻意避开了梅先生、私下里找许明知提及此事。
未曾想许明知如此忘恩负义,平日里表面上装的对她这位师母毕恭毕敬,却在中了秀才之后翻脸无情,连几篇文章都吝啬的不愿拿给她。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许明知就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
越想越觉得生气,梅夫人无视梅先生涨得通红的脸色,朝着围观路人开始高声叫喊:“来来来,大家伙都好好听听,听听咱们这位新晋秀才老爷的事迹……”
“夫君?”程锦玥的声音陡然从人群外传来,径自盖过了梅夫人的叫喊,“你不是清早就出门赶路来给先生和师母送谢礼,怎么都晌午时分了却还没进先生家的大门?莫非是被拒之门外了?”
梅先生和梅夫人都不认识程锦玥。
许明知成亲那日,梅夫人直接缺席,梅先生却是有特意去许家村吃喜酒的。原本许明知打算在成亲后的第三日领着“程锦玥”来给梅先生认认人,然而“程锦玥”一直都在作妖,连自己的娘家都不肯回,就更别说来见梅先生了。
故而一直拖到现下,才是程锦玥和梅先生、以及梅夫人的初次见面。
程锦玥有听到方才梅夫人的叫嚷吗?当然有。正是因为她听到了,而且是从头到尾都听的清清楚楚,才会行事高调的站出来。
“你又是谁?”自己的话语被不礼貌的打断,梅夫人很是不高兴,盯着程锦玥的眼神满是质问。
“夫君,这位夫人是?”没有回答梅夫人的问题,程锦玥只是轻步来到许明知的身边,疑惑的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比起程锦玥对梅夫人身份的疑惑,许明知亦是对程锦玥的到来不明所以。
“家中大嫂和五弟妹不是同时都有喜了嘛!我就想着去山上挖点菌子来镇上换钱,再买些粮食回去。”用手拍了拍身上的背篓,程锦玥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程锦玥又上山了?许明知可不认为程锦玥真的是去挖菌子了。视线一扫不远处许大栓的牛车,许明知心下闪过了然。
“行知,这便是你家娘子吧!走走走,赶紧进屋,在先生家里吃过午饭再回去。”方才那样的场景,梅先生是尤为愧疚的。此刻见到程锦玥,他立刻找到了往下走的台阶,特别热情的邀请道。
“不准他们进屋!”梅夫人的尖利嗓门毫无预兆的从一旁响起,直把梅先生吓了一大跳,也引来周遭人群的注目。
“夫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老夫的学生来家里做客本是令人心喜的好事一桩,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却变得如此不受欢迎?”梅先生不是梅夫人,他不会扯开嗓门大喊大叫,却也有着他的固执和坚持。是以,他就当面跟梅夫人理论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你难道还不知道原因?他许明知从来就不是尊师重道之人,连我这位师母都不放在眼里,我凭什么要对他礼遇有加?又凭什么要待见他?”梅夫人一边说话一边就将手指向了许明知,颇有乡下泼妇的姿态。
这般场景真心不怎么友好。尤其梅夫人的脸色略显狰狞,语气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极大敌意,一副不将许明知的名声彻底坏掉就绝不罢休的模样。
“这位就是师母吧!”笑意盈盈的迎上梅夫人的恶言相向,程锦玥主动打起了招呼,“今日夫君送来给先生和师母的谢礼,师母可是收到了?我看夫君两手空空,此刻又临近午饭时分,想来夫君肯定已经将谢礼已经送到师母手中了吧!真是对不住,只因家贫,夫君这些年除了每个月的束脩以外,都未能正儿八经的给先生和师母送一回礼。好在我生下双生子后,娘家特意送来给两个孩子的上好布匹我一直没舍得用,今日就让夫君送来给师母裁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