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鲜血,她却像回到了前世第一次杀人那会儿,难受反胃想吐。
昏昏沉沉中,她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依旧从一个女特工穿越为户部尚书家不受宠的嫡小姐,开始的发展一模一样,她女扮男装,去开了一家点心铺。
她以为自己梦到了过去。
在梦见自己被人找茬的那天时,她本来还在轻松地想着接下来就该是庄以彤和女帝的出现,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她遇见的不是微服私访的帝王,而是王爷。
舒书兰木然地看着梦中的自己和端阳王攀谈,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近,看着她和燕修然因为追杀落入山崖,在互相依靠取暖时产生了感情。
她看着有着自己长相的人在燕修然失落地摇头叹息自己不断退让却被多疑的君主怀疑时,嗤笑出声,她没有想到梦中的自己是那样的稚嫩好骗,居然相信了这个谎言,还替他打抱不平。
怎么可能呢,女帝怎么可能是这样心胸狭窄的人,她有心想要出声反驳,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舒书兰就这样看着,看着那个自己与燕修然相恋,感情萌发在他们之间,即使她作男子打扮。看着他们被赐婚,然后在洞房花烛时心心相印。
她就这样看着燕修然利用了她的方法和技术来壮大势力,看着自己被爱情蒙蔽双眼,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全心全意地为他谋划,抓住机会去谋朝篡位。
梦中的她将这视为理所当然,她是真心觉得女帝是一个昏庸残暴的君主,也是真心认为燕修然是翩翩君子,被逼迫到为了活命不得不造反的地步。
多么的天真。
然而他们成功了,成功地造反,成功地变成了这个王朝的皇帝和皇后。
舒书兰看着大殿上的一幕,没有去看志得意满的燕修然,也没有去看目光中写满爱意的自己,她看着倒卧在地面,失去了生命气息,面色青白,脖颈间鲜血还在流淌的女帝。
女帝怎么可能死去?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死去?一股巨大的荒谬感笼罩着她,让她更加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境。
就像她之前保护一个雇主时,那个柔软的小女孩给她看的那本穿越小说一样,所有的剧情都显得那么套路,有着一个千篇一律的结局。
然而后续的发展并不算套路,给予爱人全部信任的舒书兰,在睡梦中毫无防备地被枕边人挑断了手筋脚筋,铁链穿过琵琶骨,被锁在了宫殿后面,被开辟出来的暗室里。
舒书兰看着梦中那个愚蠢的自己,惊愕痛苦的神情,看着燕修然带着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出现。那是她的替身,用来平稳朝堂,毕竟朝上还有很多她交好的人,民间她也有威望,如果皇后突然消失,会有很大的风波。
“自己”的脸上出现怨恨的色彩,而燕修然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宣告着胜利。
他说他还爱着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这个皇后不安分,妄图插手朝堂和军队,他也不会这样做。
舒书兰听见梦中的那个男人,用一种傲慢到极点的语气嘲笑失败者:“女子就应该本本分分待在后院,别来插手男人的战争。如果你乖乖的,我还打算养着你,可惜你太不乖了。你怎么能像那两个不安分的女人一样,妄图让女子进入朝堂。”
英俊帅气的脸上布满了恶意,他将一本书摔在地上,封面上写着女训两个字。
“朕的皇后应当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我命人撰写出这本书,日后,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它是你的作品。”
“对了。”他停下向外走的脚步,侧过头毫不掩饰自己摆脱了累赘的心情:“在那个女人死之前,我也用你的名义给她送了这本书。”
他轻蔑宣称的那个女人,自然只有女帝了。舒书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看向燕修然的目光极其冰冷。
他是得意的,他掌握了最高的权柄,除掉了所有看不惯的人,不需要再戴着面具应付自己的妻子,也不需要再忍受别人的指手画脚,可以顺应心意地做事,去打压女子的地位,用一层层枷锁将她们限定在条条框框中。
燕修然不希望出现另一个女帝,同样,也不希望出现第二个舒书兰。
此时漂浮在空中的舒书兰已经麻木了,她看着自己日复一日被宫人重复着女训的内容,看着血肉几乎和铁链长在一起,永远被困在这个黑暗的房间中,看着那双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变得空洞。
舒书兰的于心不忍并不会改变梦境的走向,眼瞎的后果就有这般严重。
她看见燕修然再次踏足这个狭小的暗室,身后的太监端着一条白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色枯槁的自己,露出一个夹杂着快意与嘲讽的笑容:“你知道错了吗?”
低着头的女子很久才有动作,她缓慢地抬头,开口回答,声音带着长久不说话的干涩沙哑,言语却没有一点温和之意:“错在没有看清你狼心狗肺吗?”
燕修然没有生气,失败者的话语不会让他有所感觉:“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赐你三尺白绫。”
“刻薄寡恩的男人,你还指望我谢恩求死吗?”
柔软的白绫缠绕住她的脖颈,封住了那张薄唇,窒息的痛苦让她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对面的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似乎变成了梦中的自己,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痛苦地扯着喉咙上的布料,大口呼吸着却什么也没有。
此时,她听见了女帝冷淡的声音。
“舒爱卿?”
舒书兰茫然地睁开眼睛,她不在那个暗室,也不是那个看错人、陪着打天下却被背叛杀死的皇后,而是云朝的一品尚书,女帝面前的红人;女帝还活着,而燕修然早已变成了一抔黄土。
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而女帝也确实在她身边,就坐在她床边。
“陛下,我这是怎么了?”
“有些风寒,太医说是操劳过度的原因。”女帝挑眉,“爱卿不必这样辛苦。”
是伺候的丫鬟发现了烧得昏昏沉沉的她,找人去请大夫,正巧撞上了带着太医出来的女帝,就这样一起到了她府中。
“让陛下担心了。”
“爱卿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这样了。”
有人端上了药碗,舒书兰皱着脸喝下去,苦得连吃了好几个蜜饯、她突然轻声地询问着:“陛下,如果您发现,您想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很好,但有很多人反对,也会很多人为此死去,您会怎么做呢?”
“革命总是伴随着鲜血与泪水。”
女帝的神情凉薄又锐利,一瞬间,舒书兰觉得自己的所有小算盘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仿佛被剥光了衣服丢进大庭广众之下,比梦中在暗室里的自己还要狼狈。
“只要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就足够了。我认识的舒书兰,不是这样一个瞻前顾后的人。”
舒书兰抖了抖,再次看向女帝的神情,对方已经恢复到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就好像说出那句话的不是她一样。
女帝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舒书兰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梦中的场景,一会儿是前世的画面,一会儿又是这一世的种种。
慢慢地,她浮现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冷战,捏着被子的手指节泛白。
怎么可能呢?她无声地喃喃,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呢?
第58章 女帝世界
因着那个猜测,舒书兰之后的一个月一直在想方设法观察女帝, 她不敢相信, 然而所有的举动都在告诉她, 自己的猜测或许是真的。
只是, 如果女帝经历过自己梦中所见的那些事情,又怎么会依旧那样信任自己、重用自己?
扪心自问, 如果自己曾经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能不能这样对待仇人?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她没有这样大度, 如果自己是女帝的话, 绝对会将危险扼杀在萌芽内,就像对燕修然那样,防备猜疑才会正常的。
舒书兰怎么也想不通,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 明明经历过痛苦,却还愿意给仇人一个机会。
或许是她猜错了,但是一直以来女帝的信任确实是她不能理解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对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却对这样损害皇权的事情表示了纵容, 不要提古代的帝王, 就算是一个穿越到女帝身上的人,也不见得会愿意抛弃自己手中的权力。
如果女帝真的是一个穿越者, 或许自己在开甜点铺的时候就被对方秘密解决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在异世认亲的。
虽然有一点不甘心, 但是舒书兰也必须承认,如果没有对方的帮助,自己或许在研究出水泥之后,就直接被下狱了。
以前是没有注意,如今她再回过头一查看,就能知道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明枪暗箭,还有自己那堆成山的弹劾折子,其中甚至有人揣测京中出现的发表大逆不道言论的报刊与她有关。
然而这些东西,全部被女帝给拦下压住,不予理会,也完全没有到她的面前,所以才有了自己如今的风光。
舒书兰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最大的依仗不是作为穿越者所了解的那些知识,而是女帝对她的维护。经历过梦中的被背叛的痛苦后,见识过登上皇位的燕修然后,她才明白在这个古代社会,能遇见女帝这样的君主,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明白了这件事之后,舒书兰也没有再去寻找女帝的真实身份,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已经明白女帝对她的包容是为了什么,自然只有用自己更多的成就去回报,去更加小心谨慎地做到对方希望自己做到的事情。
女帝的朝堂依旧存在着官场倾轧的现象,舒书兰被卷进去几次,虽然每一次都能安然度过,也洗去了她不少浮躁。如今的她依旧是一品尚书,不过比起之前,她愈发沉稳,每天都是一张笑脸,然而没有人能够看透她的真实想法,多了一个笑面虎的称号。
女帝执政第二十年,海清河晏,草满囹圄,十足太平盛世之景。
就是再古板迂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女帝统治下的云朝是历史上最繁盛的,一点不输于男性君王,她在很多人心中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开国皇帝。
而这一个盛世,除了女帝外,内阁也功不可没。
在登基第十年的时候,内阁出现也没有多少时日,然而女帝已经放心大胆地放权处理,从一开始的每日批阅呈上的奏本,到后来一年也不见得会去看一次,而到了现在,她更加任性,已经足足三年没有上朝也没有看过奏本了。
如今想要找女帝的踪迹的话,奇珍馆和工部这两个地方,可能性比皇宫内更大。甚至有人总结出规律,如果没有新奇的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的话,女帝通常是去工部三天,去奇珍馆三天,像上朝时那样准时。
有一次一位皇亲去找女帝请求赐婚圣旨,为儿女亲事锦上添花时,在工部看见因为工匠炸炉被连累弄得灰头土脸的女帝,整个人都惊呆了,差点高喊“有刺客,护驾”,连圣旨都忘记了请。
不过这点小癖好不算什么,他们的陛下不好美色,也不喜欢名家字画奇珍异宝,不贪图口腹之欲,也对华服美裳不感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奇技淫巧,除了奇珍馆的修建奖赏花费较多外,可以说是极其简朴了,况且女帝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她亲手改良后的农具在田间地头得到广泛使用。
同时,女帝对外邦的制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第一任使臣出海拜访归来,带回许多前所未见的东西和书籍,讲述了另一个国度的文明。从那时起,女帝就对其十分好奇,派出了更多的船只车队去拜访其他国家,描绘地图,探索文明。
在她的影响下,也有许多学子研究这些他们口中“蛮夷”的文化,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自己原本并不看在眼里的国家,有着可取之处,而且有些轻便先进的工具,是云朝所没有的。这令许多怀抱优越感的人放下矜持,产生了被追赶上的危机感,他们开始吸收对方的知识,学习别人的语言以便交流。
此时,每年都会有的催婚依旧如期来临,众臣子忧心忡忡,女帝十七岁即位,到现在已经快接近不惑之年,却完全对成亲没有兴趣,后宫空无一人不说,甚至对他们献上去的美貌男子也不屑一顾,居然使唤别人去帮她处理杂物。有官员担心女帝喜欢女子,然而女帝眼中一视同仁,统统派去处理事情,一点没有收入宫中的意思。
愁得这些人不断上奏请求女帝选秀,然而只有第一次被送到女帝面前,被女帝扔回去说不想看之后,再也没有被内阁递上去。
他们担心女帝百年之后,朝廷没有继承人,又会陷入斗争,这样一来,这个盛世,很容易就被摧毁。
在这三年来唯一的一次早朝上,对于这样的担忧,面对催婚烦不胜烦的女帝的回复是一句话:“内阁不是做得很好吗?”
这句话让内阁的大臣几乎跪下谢罪,表示自己一向忠心耿耿,只愿意为君分忧,并没有谋权篡位的意思。然而女帝只是用视线扫过他们,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帝王低头,光明正大在文武百官面前把玩着一个榫卯结构的小木屋:“有一个优秀的内阁,无论继承人是谁,都不会让云朝出乱子,就算是放一只宠物狸奴在这个位子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朝中大臣跪了一地,他们捉摸不透女帝的意思,究竟是嫌内阁权力太大,想要敲打他们,还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
这朝中,恐怕也只有舒书兰一个人和女帝是相同心思的了,分权于内阁,说起来,虽然女帝还是掌控着朝堂,然而如今已经有几分君主立宪的影子了。
然而事件还没结束,女帝又抛下另一个炸弹,直炸得朝堂大乱。
“不如这样,今日修改律法,让后人不得改变内阁制度,顺便再将内阁的选拔处理方式一并写进去,也免得诸位为难。”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一点没有勉强的意思,等女帝身边的额内侍一条条读出她想要修改的法律时,朝中劝告之声不绝于耳,女帝就这样听着满殿“三思”之语,定下了这个法律了。
叶羽奇是殿内唯二还能镇定的人,他早在之前就得知了女帝这个决定,进谏不成,反而被女帝说服。
纵然这个法律定下,日后会出现主弱臣强王朝易主的情况,也可能会被后世的君王废除,然而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决定,至少他避免了如今的内阁成员被新皇清算。叶羽奇也是有私心的,他虽然渴望作为贤臣名垂青史,但能荣归故里的话,谁希望饱受猜忌,自己去选择困难模式。
而其余的内阁成员,在请求陛下收回成命未果后发现,女帝并不是厌烦他们,也不是什么考验,立法已成为事实,对所有云朝官员来说,这就是一项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