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给我们一支筷子,这是什么乐器?”
相比较萧合穹老师那根没有弦的二胡,沈遥光的队伍像是中了诅咒,拿到了最匪夷所思的一个乐器。
老师们都在讨论要怎么用这些奇怪的东西演奏出一首歌曲,沈遥光自然也不例外,节目组格外关照,镜头没拍到他时给他递了瓶水,挪了个凳子在他身侧,丛姜莹看节目组故意给他们小组难堪,着急的跑来问沈遥光:
“沈老师,怎么办啊,一支筷子要怎么演奏?”
“我知道怎么办,你按我说的就行。”
沈遥光并不觉得吃惊,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水,目不转睛的盯着刚才秦应枫和何姗出去的方向,这师侄俩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直到喝下第二口水,他才瞧见秦应枫扶着打了一只赤脚的何姗进来,何姗的一只鞋子就在秦应枫手上,她正在喋喋不休的和秦应枫说话,声音很小,但是能看的出来并不是什么坏事。秦应枫被她逗笑,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老师,我们怎么做……”
丛姜莹的急性子早就要爆发了,这会儿只想着怎么取得胜利,可话只说了一半,沈遥光就被矿泉水呛到了喉咙,接二连三的咳嗽声把几位导师讨论的声音掩盖过去,段景文赶紧拿了湿纸巾递给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勾肩搭背二人组还在说笑话。
段景文自作主张,张口喊了一声:
“何老师,补妆补妆。”
何姗条件反射应了一声,转过头才看到沈遥光坐在椅子上不停咳嗽,她光着那只脚丫走过去,低着头问了一句:
“哟,沈老师被水呛到了,抬起头我看看妆哪里花了?”
她的手还未碰到沈遥光的下巴,便被那个人礼貌的抬手拒绝。
职业道德,何姗还是低着头观察了一眼,不远处反光板的光线刚好映在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里,他垂着眼角,并没有把目光落过来,那双因为咳嗽而映着水渍的眸子,微波粼粼,似是星辰。
何姗说:“段先生,沈老师的妆没有花。”
她没有穿鞋子,说完这话,刚刚走出几步,又被沈遥光叫住,冷着脸问了一句:
“你的鞋子呢?”
这是第二次了,看到她丢了一只鞋子到处乱跑,还是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节目组里不少人知道何姗和沈遥光认识,但至于是什么关系谁也不清楚,几次看到沈遥光对何姗也没有好脸色,自然也明白沈遥光或许只是把她当成员工,态度严厉,要求也苛刻。
“刚刚踩了一坨狗屎,我去洗洗。”
丛姜莹听说她踩了狗屎,笑了一声,说了句风凉话:
“那不如直接回去休息?”
何姗一听这话怎么那么刺耳,这才想起来是沈遥光教训她的话。
丛姜莹继续学舌:
“让你穿好走路的鞋子,没听到,智商被狗吃了?”
没想到这丛姜莹胆子那么大,何姗看她有样学样,嗤笑了一声,看了一眼丛姜莹脚底下的平底鞋,抬起手往她面前一比话: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原来我穿的是平底鞋。”
她故意抬起手在她的头顶上比划了一下,暗示她矮的手势一目了然。
丛姜莹早就吃过何姗的亏,这次反其道而行之,不和她继续争吵,只是一脸大度的微笑:
“是啊,我好羡慕你啊,你真是又高又漂亮,化妆技术还那么高明,我都没看出来你今天化了妆。”说完这话,她心里不解气,还要拉着沈遥光一起下水,问他:
“你说是吧,沈老师。”
沈遥光喝了一口水顺气,看也没看何姗那边,说了一句:
“你说你连粉底也不会擦,倒是知道她化妆手法高明,好好跟人学学。”
丛姜莹:“……”
何姗真是见不惯丛姜莹的做派,抬手扫了扫鸡皮疙瘩,拉着秦应枫要去洗鞋子,又被沈遥光叫住,说了一句:
“秦应枫过来补个妆。”
秦应枫看了看何姗,又看一眼沈遥光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知为何就有点忐忑的,见到师姑丢下自己去洗鞋子,他从包里翻出化妆刷,不知道怎么给面前的冰山美人补妆:
苍天啊,他只是个刚学习化妆没多久的小白,补妆要怎么补,应该只是补一层粉吧?他不是容易过敏吗?要补哪个牌子的粉?
沈遥光抬着脸,看他半天没有动静,挑着眉看了一眼,秦应枫莫名觉得沈遥光是在对自己公报私仇,看那人的目光渐渐冷下去,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这人薄唇轻启,望着他的眼睛问:
“怎么,对我的脸下不去手,对你师姑倒是挺下得去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说卖萌能涨收藏,可我真的不会卖萌,只好把秦应枫丢出来卖个萌:
秦应枫:“客官,客官给个收藏啊,我和师姑穷的快解不开锅了。”
“客官,客官别走啊,再走我就跳进面前这泥坑里打滚了。”
毫不犹豫跳进泥坑里打滚……
第9章
何姗对那只臭鞋子忍无可忍,拎着绕了大半天,没在外面的街道上找到公共水源,索性把鞋子放到了外面的石台阶上,垫着脚进去村民家里借水龙头和洗衣粉。地势偏僻的农村很少见到拍电影这种新奇活动,农闲的妇女都搬了小板凳出去围观了,何姗没在屋子里看到人,等到再回来,却发现自己放在台阶上的鞋子不见了。
难道大白天的,还会有人偷一只带了屎的鞋子不成?
这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呢。
何姗气的不轻,光着一只脚回到沈遥光那边的拍摄地,秦应枫已经补完妆,坐在院门口吃火腿肠,他偶尔善心大发,丢一截喂沈遥光的那只小土狗。
看到何姗出现,小土狗马上又叫了起来,气势汹汹的直奔她跑过去。有了前次的经验,何姗不再上当,一弯腰从路边抽出一根枝条,对着它的眼睛呵斥:
“狗子,别以为你主人不在,你就能再咬我一口。”
小狗子果然马上服软,立刻就往人群里钻进去沈遥光的拍摄场地,疯狂抢镜。
何姗把秦应枫坐着的凳子抢过来,往他手里塞上二十块钱:
“应枫,去,帮我跑一趟腿,我的鞋子不知道被谁偷了,只能去村口小卖部买双拖鞋了。”
秦应枫几口把火腿肠吃完,拿着钱就往村口走,结果秦应枫刚走没有多久,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等待,把那只洗干净的鞋子放到她脚下:
“姐姐,你的鞋子我帮你洗干净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辛苦费。”
何姗低头看了一眼,小男孩的鞋子洗的很干净,只可惜全部浸了水,其实也无法再穿了。
自从剧组在这里录节目,附近的村民就喜欢在他们录节目的附近摆点小摊,卖点山上采摘的野果子,小本生意,自然会有人光顾,可是不经过别人的允许帮人洗鞋子这件事情,何姗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男孩,不难看出这个孩子家境很差,现在这个年代还穿着一身打了布丁的破衣服,小男孩头发已经快要及肩,零散的披在肩膀上,有些油腻腻的。
她鼻子有些酸,从衣兜里掏出十块钱:
“谢谢你。”
或许是没见过那么大面额的纸币,小男生嘴巴长成一个夸张的O形,道了谢才离开。
小男孩跑的很快,头发张扬的随着奔跑的动作飘起来,一下子便没了踪影。
何姗坐在凳子上,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恍惚中想起了十三岁的自己。
那是她刚刚来沈家的第一年,她的生父欠下百万赌债,借口送她来沈遥光哥哥开的民间杂技班学艺,一个星期以后就跑的没了踪影,只留给何姗一封诀别信,表示以后不在养她了。
何姗的妈妈嫌弃他爸爸不会挣钱,生下她就跑了,九零年代初期,何大云背井离乡,带着她来向华县卖鱼为生,日子虽然苦了点,但也不至于饿死,何大云这人喜欢赌博,又爱喝酒,偶尔喝醉了还喜欢把何姗从床上拉起来说胡话,但何姗喜欢他的父亲,认为哪怕是这样艰难的日子何大云也还是对她负责到底,没想到那天何大云带她来沈家班拜师学艺,就是最后一面了。
无法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何姗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两个晚上,后来听师父沈思崇说要送她去福利院,心一下便凉透了。
好在师母尹翠婷人美心善,在恳求太师父之后收留了她,何姗的户口和入学手续全部都交由尹翠婷去办,结果初中入学没多久,老师就开始了家访,那天师父和师母出门演出,屋子里只有小师叔沈遥光,她记得班主任委婉的说到了她的头发:
“女孩子要弄的整齐一些,别披头散发的哦。”
何姗红着脸送走了老师,回来时看到沈遥光翻箱倒柜,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把剪刀,何姗想跑,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揪住,师侄俩发生争执,最后还是何姗哭着抱怨:
“我不留短头发,大不了我以后早些起来扎头发就是,男孩子才留短头,我可不想再当我爹的儿子,也不想当师母的儿子。”
这是何姗的爸爸何大云对何姗最大的妄想了,如果她是个儿子,没准何大云就不会丢下她跑了,妈妈也不会不要她。
沈遥光握着那把剪刀,坐在轮椅上愣了片刻,最后把剪刀收回去时,面不改色的说她:
“就你这张口就能把长城哭垮的本事,别侮辱男孩子这个词。”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是从他的口中知道的。
难得留住那么长的头发,此后何姗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扎头发了,某一天早上,何姗险些迟到,披着头发跑到教室时已经过了十多分钟,她被罚站了一节课,直到第二节课,同桌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何姗,你小师叔来了。”
作为向华县有名的皮影世家,沈家在这小县城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遥光当年出车祸的事情还上过报纸,谁都知道她是他的小师叔。
自从车祸之后,他停掉了所有的学业,更别说来这种人多的公共场合。何姗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来。
她满怀欣喜的跑出去,看到那个人坐在轮椅上,在走廊尽头安静的等她。
“小师叔,你怎么来了?”
何姗本来还挺高兴,这人却没给她好脸色,把她忘记拿的饭盒递给她,显然,他也许是被太师父逼着出门,好给她送午饭:
“同样的错误,我希望你不要犯第二遍。”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犯这种赖床和丢三落四的错误了,被小师叔当着不少同学的面批评,还好何姗脸皮厚,要是薄一点,早就哭出来了。她自然不高兴他在同学们面前摆架子,拿了饭盒就要走:
“谢了小师叔,你既然那么不爱出门,下次饿死我就成。”
沈遥光的手握在轮椅的扶手上,简直拿她这性子无可奈何,喊她:
“何姗,过来。”
好像他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她,连这声过来都说的极其冷淡,何姗不耐烦转过身去,皱着眉问:
“干嘛啊,又有什么没交代的?”
何姗的性子总是急急燥燥的,看他一直等在原位,她只得返回去,听这人说要她蹲到前面,她虽满头雾水,却也照做,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吐槽道:
“小师叔,其实你出来见一见阳光什么的也挺好的啊,你看这天空,比起你在后罩房看到的那一块,是不是……”
她喋喋不休,无非是希望他能早点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后来话说了一半,就被这人帮他梳头发的动作打断,被打磨的圆滑的木梳子一下一下落在发丝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低着头给她梳头时那些清浅的呼吸就扑在自己的耳朵上,一上一下,像是被毛茸茸的蒲公英撩拨着,像是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她抱着怀里那个温热的饭盒,盯着自己的脚尖,忽然就红了耳朵:
“小师叔,其实我自己会梳……”
“闭嘴。”
“唔。”
后来发现自己的心意时,每次想起这个场景便会觉得那时候的沈遥光,哪怕语气冰冷,也一定是勾着唇角,眸子里含着暖阳的。
——
秦应枫来去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很快就给何姗带回来一双粉红色的毛绒拖鞋。她穿上新鞋子,围在拍摄场地外走了一圈,听到围在摄影圈外面的村民传来赞许的声音,好不容易挤进去半颗脑袋,这才看到是沈遥光在教丛姜莹用筷子演奏歌曲。
青花瓷碗摆了两张桌子,依次排序,分别加入不一样的水量,通过沈遥光手上的那支筷子,一起一落,像是魔法一样传出了不同的音阶,沈遥光示范了好几遍,丛姜莹依却旧记不住音符,眉头直皱:
“沈老师真是好耐心啊,教了至少十遍了。”
“有的人是要学的慢一点的。”
何姗附和着那位村民,刚刚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泡泡糖塞进嘴里就察觉到沈遥光的目光落到了她这边来,她不知为何会有些心虚,放进嘴里的泡泡糖不敢嚼,只默默咽了口唾沫,把目光收回去。
“哎呀,沈老师,我真是没有音乐天赋,不像萧老的徒弟,人家可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丛姜莹撒娇的话语传进何姗的耳朵里,她不得不把目光收回来,往丛姜莹那边看了一眼。
晚上温度渐低,这会儿丛姜莹却还穿着短袖连衣裙,说完这话,她用肩膀蹭了蹭他的肩膀,脸上一副娇滴滴的做派,看起来还真的让人觉得心疼,怕是沈遥光那样的冰山,也是绝对会动摇的。
此时何姗的手机震动响了起来,她转过身挤出人群,低着头喂了一声,还未听清楚手机那边的人说话,以为她要走的沈遥光便直接喊了她一声:
“何姗。”
何姗以为要补妆,赶紧把电话挂断,转过身去时那个人已经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站在离她很近的距离,手已经抬起来,好像要挽留谁。
沈遥光的目光落到她手里的手机上时,眸子里燃起来的希望一瞬间又落了下去。真是可笑啊。
原来对于一个死心的人来说,无论是何种火花,也再也点不燃心里的那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