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已经离开她了,”费新扬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没有插足。”
“话是这样说……”麦新义蹙了蹙眉,“但是显然在沐姐的心里这件事还没完,你要让她重新接受一个新的人,需要时间和她自己去想明白。”
“接下去都得靠你自己了,”方郁文拍拍费新扬的肩膀,顿了顿,“新扬,不要太强求了。”
费新扬看着他们俩,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等菱沐上完洗手间出来,她发现麦新义和方郁文都已经不在了,只有靠在车边的费新扬一个人。
“他们俩人呢?”她走到他面前,奇怪地问。
费新扬听到她的声音,收起了手机,“去第二趴了。”
“噢,”她没有怀疑有他,应了声,“那麻烦你送我回……”
“可以和我一起先去个别的地方么?”他忽然轻声打断她。
“哪里?”
“我家楼下的露台。”
菱沐看着他平静的神色,觉得他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想和她说,想了想,“好。”
从餐厅去他家很近,也就15分钟的车程,到了他家小区,他停了车,把她带到他们那一栋楼顶楼的一个非常美丽的观景露台边。
他们这个小区已经是城中最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在一栋楼里造一个如此奢华的露台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而露台上今晚居然还没有人,他让她先坐到沙发上,然后说,“我下去拿点东西。”
她点点头,坐在沙发上等他。
通过观景露台,可以看到此时一览无遗的T市夜景,今天是新一年开始前的最后一天,因此即使已经快要到零点,整个城市还是依旧灯火通明。
她静静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不免又滑出了一个念头。
此时此刻,你又在哪里呢?
你是不是还在这个城市里?是否和我处在同一片星空下一起等着新一年的到来?还是说,你已经离开了这个充满我们回忆的地方?
如果你真的已经离开了,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地就抛下所有的这一切?
我就做不到,哪怕我百般蒙蔽自己,我也做不到。
脑海中思绪万千,她连费新扬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也完全没有察觉到,直到眼前有闪耀的点点星火摇晃着,她才一下子如梦初醒。
抬起头,她看到费新扬白皙的脸庞,和他手中拿着的两根点燃着的仙女棒。
“……我天,”她接过他手中的仙女棒,瞪大了眼睛,“你是从哪弄来的这玩意儿的?”
仙女棒可以说是她小时候最美好的记忆,那个时候,每当过年,菱父菱母就会把她带到菱画他们家,然后她和菱画还有苑星三个女孩子就会在院子里一边嬉笑跑跳,一边不断地挥着手里的仙女棒。
小时候觉得挥着仙女棒的自己就是小仙女,点燃一根,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长大后,仙女棒和其他的烟火爆竹就一起消失了,她再也没有看到过。
“也不是太难买到,”他抓了抓头发,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示意她看他拿下来的一大把仙女棒,“不过也不能给别人看到就是了。”
“你这是打算让我在这耍一整晚的意思?”她眯着眼睛笑他,“这么大一把,得玩多久才能全部烧光?”
“没事,”他握着手上的点点星火,静静地注视着她,“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菱沐即使已经长大成人,内心深处的童心依然没有完全消失,手上的这根燃完之后,她问费新扬又拿了好几根仙女棒,两只手都握满了,从沙发上起身,站在露台上转啊转的。
点点的星火随着她的晃动在虚空中划出金灿灿的图案,她晃着晃着,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
而费新扬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的仙女棒已经熄灭了,只是一直深深地望着她的脸庞。
过了一会,他低头看了看手表,零点跨年的钟声即将响起,旧的一年即将过去,崭新的一整年即将到来。
半晌,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从沙发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菱沐,”他走到她身边,出声叫住了她。
“嗯?”她没发现他的举动有什么异常,反而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开玩笑道,“谁允许你对着长辈直呼全名的?”
他恍然未闻她的玩笑话,“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握着仙女棒,终于抬头看向他一脸严肃的脸,被吓了一跳,“……你说吧,什么大事情?弄得那么紧张兮兮的干吗?你不要跟我说你不参加节目了噢?!”
“不是,”费新扬动了动唇,开口道,“我喜……”
就在他开口的同一时刻,忽然,在离他们不远的江畔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烟花声。
江畔正在举办的跨年晚会现场,随着零点倒计时的结束,烟花和新一年的欢呼声一起响彻了整个天空。
菱沐看着对着她开口的费新扬,因为烟花声音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她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即使她凑近了他,也都完全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烟火声连续响了一会,等好不容易放完,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啥,弟弟,你再说一遍,刚刚实在太吵了,我完全没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费新扬的脸色猛地一僵。
仔细看,可以看到他落在身体两旁的手已经因为他刚刚的紧张而完全握成了拳头,手都快被他自己给捏青紫了。
“抱歉抱歉,你再说一遍吧?”见他没吭声,她好脾气地再追问了一句。
就在他神色难辨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马上回来,”她抱歉地朝他笑了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往露台外走去。
等她离开,费新扬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整个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在沙发上重重坐了下来,抱住了头。
……
菱沐拿着手机走到露台外面,电话上显示着一个陌生来电,看号码,感觉还是个国外的号码。
她有些狐疑,心里头觉得可能是垃圾营销电话,但是手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点在了“接听”键上。
“喂?”
电话那头出奇地安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等了几秒,又问了一声,“喂?请问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那边还是没有人回答,就在她快要把电话挂掉的时候,那头才忽然有人开了口。
“新年快乐。”
从她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着,等那四个字全部说完的那一刻,她张了张嘴,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
她没有说话,那头的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彼此绵长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传递到彼此的耳廓边。
那是她最最熟悉的,哪怕她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她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她轻轻放下了手机,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她摸到了满脸的泪渍。
……
等她平复完情绪回到了露台上,就看到费新扬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
她再用力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确保不会被看出任何的痕迹,才走到他身边,笑道,“我回来了,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他抬头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
可是过了一会,她只听到他凉薄得仿佛一丝叹息的声音。
“没什么。”
**
就这样,时间跨入了新的一年。
跨年后的第一天,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家,虽然菱画颇有些舍不得,但是在她再三保证她会每天和菱画联系、告知自己过得很好的情况下,护妹心切的菱画才终于同意她回去。
有时候,菱沐觉得自己还是个很幸运的人,至少,她身边一直都有着这么爱她关心她的家人。
一月份的T市彻底进入了刺骨的寒冬,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视台或者家里琢磨新节目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别的心思一点都没有。
犹记得她刚回电视台工作那会,自然受到了大家的瞩目,毕竟铺天盖地都已经传着她和沈嘉宁彻底崩盘、他远走高飞的新闻,而她也完全没有发出什么声明和辩驳,好像也默认了两人已经分手的事情,可她只字不提、滴水不漏的平静态度,也让想看好戏的人落得一场空——她连给人张口追问的机会都断了,别人也不知道把八卦的力气往哪处使才好。
一眨眼,很快就到了春节的档口,她早早就给团队Jenny那群姑娘们放了假,让他们都回去好好过个春节,准备养精蓄锐回来迎接新节目的正式拍摄。
大年夜的当天,她一整天打算和菱母两个人在家吃团圆饭,而吃过中饭,她趁菱母在午睡,一个人偷偷开车,去了一趟郊边菱父落葬的墓地。
这种阖家团圆热闹非凡的节日,墓地应该是所有地方中最最寂静又无人问津的存在,她在门口的店里买了一束花和一盒点心,迎着寒风,慢慢地朝菱父的墓地走去。
前三年她和菱母都会每年在菱父的忌日这一天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瞒着菱母,她只是觉得她可能有些话想一个人对着菱父说。
她人刚走到菱父的墓地附近,就看到菱父的墓碑前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着,她有些奇怪,想着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她父亲的墓地?一边加快脚步走过去。
“请问你是哪位?”她走到那人身后,开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浪漫的仙女棒,弟弟下定决心的第一次表白……就,介样泡汤了!!弟弟啊弟弟,发出哀叹我看到好多人爱弟弟
and你们猜猜这个黑衣男人是谁啊???打电话的是谁啊??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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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音刚落,背对着她站着的黑衣男人的身影就猛地震了一下。
菱沐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但是对方戴着帽子和口罩还有眼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从后面看过去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她又问了一遍。
过了半晌,那人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很低沉的“嗯”。
那声音听上去不同寻常的粗和沙哑,倒是挺像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的声音,她走到那人身边,再多看了几眼,除了能看到他眼角和皮肤上的皱纹,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会知道当年大年夜是菱父忌日的人应该也是和菱父生前关系很亲近的朋友同事,且也参加过落葬仪式知道墓碑的位置,不然不会选在今天这个日子特意过来。
她没再多想,只见墓碑前此时摆放着一束花,而且积了灰的墓碑刚刚显然被人仔细擦拭过,用过的湿毛巾还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边,墓碑上菱父的脸庞定格在那里,她一看就有些心中泛酸。
“谢谢您,”她弯下腰,把自己带来的花放在那束花的旁边,再把点心放在前面,“在今天这个日子特意过来这一趟,麻烦您了。”
“我总觉得除了我之外,应该没什么人会选在今天这样的时候来扫墓,”她望了一眼四周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的墓地,“大家应该都窝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看电视聊天。”
黑衣男人没有吭声,但是也好像一副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只觉对方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叔叔,冥冥中却让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我爸爸其实生前对我一直都比较严厉,成长的过程中我很少听到他夸奖我什么,别人总说女儿和爸爸亲,但是我从小好像都没有和他特别亲近、也不会主动去和他撒娇聊天,因为我觉得他可能不是那种特别爱自己孩子的爸爸,一直到长大以后,有一天我读书早回来,看到他一个人在书房里看我在学校主持晚会的视频,他边看边不由自主地笑,我当时在外面看着,心里就一下子特别难受,”
她半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墓碑,脸上满满都是在回忆的表情,“我当时心里想,我也许一直以来都感觉错了,他不是不爱我,只是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所以,我后来越来越觉得,有时候,人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发生的,有些真实,未必是在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里,别人或许觉得我爸因为工作忙碌对我不够好,可是我自己知道,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她的话语轻轻地飘散在了空气里,“可是当我真正弄明白这些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我想要好好回报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去世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一度特别自责,觉得我从来都没有好好敬过孝道,好好和他有过一次深入的父女谈心,可能正是因为我这种疏离的态度,才会导致他对我和这个世界没有足够的情感维系让他继续活下去。”
“……直到前不久,我遇到了一个男人,”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掌不由自主地轻轻握成了拳头,“他告诉我,不要觉得很多事情都为时已晚,我永远会有更多方式可以让自己去做得更好、去弥补,而且他让我不要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足够的爱维系着我,就算谁都忘记了我,他也会一直记得我,执念着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她没有再说下去,眼眶通红地站在原地。
这个曾经温柔地抱着她,告诉她“我的执念就是你”的男人,这个曾经让她觉得她不再是孤独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这个曾经给了她力量和坚强的男人,如今她却不知他身在何方。
可笑吗?即使他已经离开了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可是他还是能肆意地出现在她的脑海和记忆中,继续宣示着他对她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她没有看到的是,她身边站着的这个人此时身形也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才能什么话都不说、什么动作都不做,一直死死地把自己固定在原地,当一个安静的背景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