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垂着眼,瞧着面前的少年,声音轻缓极了,“既然你入了我萱草苑,便是我姜娆的人,我会好好待你的。”
面前少女的眸中有着最寂静的湖色,话音刚歇,眼中又陡然泛起一片温柔的光彩来。
他宛若看见窗外的月光都通数落入了她的眼,倒映在了她清澈的双眸中。
微光粼粼,染尽月华。
刈楚只觉得,自己好似突然间变成了一条鱼,沉寂在了她如水般的眸光之中。
脑海空空的,只剩下一句话让他顿时魔怔的话。
刈楚,你是我姜娆的人。
还未回过神来,姜娆已经淡淡出了声,一下子拽回他纷飞的思绪。
她瞧着他手边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床单:“莫要再捏那床单子,皱起来不好看。”
“……好。”
他撒了手。
可谁知,下一秒,少女突然俯下身子来,右手指腹指了指他的眉心。
“这里,皱起来也不好看。”
他的目光顿了顿,继而将眉头舒展了,迎上姜娆的目光。
“这样才好,”她满意了,“也不知,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喜欢皱眉头。”
方一落声,她又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十三?”
她伸出三个手指头,比出了一个“三”的手势。
刈楚微微垂了眼:“不是。”
“十四?”
“不是。”
姜娆沉吟了片刻,接着又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划道:“十二?”
这孩子,竟然那么小吗?
迎着她讶异的目光,刈楚沉默着,上前掰开了她剩下的三根手指头。
“十五?”
这么说来,他与她同岁?
少年低低地“嗯”了一声,后知后觉于方才自己竟上前去掰开了她的手指头。
手心有些许潮湿的汗,他的指尖开始发热,少年尴尬地将头埋低了。
她却不以为意,声音里夹杂着半分惊喜半分惊讶:“这么说,你与我是同岁。”
许是男孩发育的都比女孩子要慢一些,姜娆如今看刈楚,竟有种看小孩子一般的感觉。
或者说,姜娆多活了一世,心境上是要比眼前的这个少年要成熟上许多。
可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竟有种莫名的心驰神往。
可能是他太羞涩、太干净,叫人不忍触碰,亦不堪触碰。
听见她与他同岁,刈楚也似是有些惊讶。
“不过,再过几日便是我十六岁生辰了,这么说,我要比你大一些。”
姜娆突然弯了弯唇,“所以,你应该唤我一声‘姐姐’。”
“……”
少年紧闭着唇线,一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快,唤声姐姐给我听听。”
她的眼中突然浮上一抹得逞的笑,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三分。
“不要。”他别扭地移开了头。
“叫嘛叫嘛,”姜娆凑上前,“这么多年,还没有人叫过我姐姐呢,你若哄我开心了,我便……”
她的眼珠咕噜一转,“我便亲自下厨做好吃的给你吃!”
美食诱惑,面前这个少年一定是抵挡不住的。
果不其然,那孩子咽了咽口水。
“叫呀!”姜娆瞧着面前的少年,越看越欢喜,“你叫我阿姐也行。”
“阿……阿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如蚊鸣一般,却被她尽数地纳入了耳中。
姜娆勾了唇,颇为愉悦地揉了揉他的发顶:“那我日后,便叫你阿楚,如何?”
“嗯。”他没有反抗,点了点头。
“阿楚——阿楚,阿楚。”
姜娆发现了,她每叫一声“阿楚”,少年的头就低上一寸,到了最后,她只能看见他的发顶和通红的耳尖。
他怎么能这么好玩。
“阿楚?”
她玩上劲儿了,也低下头凑近了他的脸,笑眯眯的:“阿楚阿楚阿楚阿楚阿楚——”
“莫——唔……”
他有些恼了,猛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抵上她的脸。刈楚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额间有被覆上一处柔软之物,既温热,又透着丝丝冰凉。
“唔,阿姐……”
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下来。
姜娆一愣,下一秒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微微喘着气,眼中还挟着淡淡的错愕。
她方才……
少年的耳尖更红了,好似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她方才,亲吻了他的额头。
姜娆站直了身子,瞧着床上的人儿。他的眼中也是一片惊愕,望向她时,眸中闪过一丝晦涩难辨的光影来。
眸光暗涌。
他心跳如擂!
“我——”
好几秒,她才出了声,刚往前迈了一步,却听见面前的人儿可怜兮兮的声音。
他的一张小脸惨白,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阿姐,不要……”
他的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
似是刚被人玷.污了的黄花大姑娘。
男孩子的那一句“阿姐”叫得软软的,她的心尖儿仿若下一秒便要滴出水来。
见着他这般,姜娆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莫怕,我只是……”
只是什么,不小心亲了他一口?
任她上辈子识过多少风流男子的神色,却在这一刻,对眼前这个如水般纯澈的少年慌了神。
见着她的慌张,少年终于敛了心神,咬了咬牙。
“阿姐,我不慌了,你……你也莫慌。”
他的眼神里,还隐隐有着些许不安。
她一怔,旋即缓缓笑开:“好,我不慌。”
姜娆却止不住地在心里笑道,这是什么事儿,两个人竟然还能在倚君阁内,因不经意的接触而慌了心神。
定了神,刈楚这才往外挪了挪,一时间,整个房间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之中。
她轻咳了两声,声音淡然缥缈:“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努力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去,好让大家都忘却方才那一刻的尴尬。
姜娆的脑海里,忍不住还是方才那个画面,她恰时的低头,双唇印上他扬起的额头,落于他眉眼的轻柔之处,须臾,一片温软盈满唇。
这孩子,当真是可口香甜。
“我……”刈楚的眼神恍惚了阵儿,“我不记得了。”
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十五岁了。
睫毛忽闪了阵儿,他又抬了眼,突然问道:“你……是虚岁十五吗?”
“是呀。”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哪知少年的唇边突然扬起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容小心翼翼的,生怕旁人窥见。
抿了唇,他径直望向她,声音一下子清朗起来:“我是实岁十五。”
所以他应该是要比她大上一些。
姜娆一怔,只得败下阵来:“那以后,你便叫我阿娆罢——不过在旁人面前,你最好叫我阿姐,免得被人听去说了闲话。”
“好。”
刈楚点点头,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了。
恰在这时,门外的芸娘敲了敲门,旋即走了进来。
见着刈楚躺在床上,她也不避讳,直直开口道:“娆姑娘,六姨说,叫你去中堂一趟。”
“好。”
姜娆站起了身子,似是早就预料到苏六姨会叫她去中堂一般,稍稍抚平了衣裳,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少年。
“你莫要害怕,若是六姨问起你,我会保住你的。”
他抓着枕头边儿的手一僵。
“阿——”
那个“娆”字在嘴边打了个转,而后又被他生生地吞下去,百转千回之后,他终于当着芸娘的面,轻轻唤了句:
“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浮欢令、雒柒小可爱的地雷和营养液~
男主前期会叫女主阿姐,但一旦确定对女主的感情之后,就是只会叫她阿娆,打死都不叫一声阿姐的那种。大家一起等阿楚长大叭!
第4章
中堂。
苏六姨一身大红色衫子,正坐中堂之上,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小指微挑着,一下又一下地抚着那猫儿的白毛。
见着姜娆低着头走了进来,女人微微眯起眼。
每当苏六姨眯起眼时,她的眼尾总会轻轻往上挑起,旁人都说,她这是典型的狐狸眼。
她年轻时,定一位是极媚的绝色美人。
“妈妈。”
姜娆朝那苏六姨欠了欠身子,微含着胸,轻轻唤了声。
下一秒,她就听到苏六姨的一声嗤笑:“哟,原来在我们姜大头牌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年老色衰的妈妈。”
右手捻了一捧猫食,捧在手心里,往那猫儿的下巴下面探去。
“妈妈说笑了。”
她自是知道苏六姨怪她没有好生招待谢公子,便直接开口道,“女儿来时,路上遇见了一桩急事,不小心耽搁了一会儿,今日女儿便是来请罪的。”
言罢,她偏过头,朝着堂后的两名男子颔了首,“两位小哥,阿娆来亲自领罚了。”
“领罚,”苏六姨将怀中的猫儿放到脚边,缓缓站直了身子,“大壮二壮的手劲,岂是你这娇贵的身子骨能承受的住的?”
她身旁的两个后生,一个叫大壮,一个叫二壮,都是苏六姨用来教育不守规矩的姑娘的。若是倚君阁内有人犯了错,她会被先拖到后院生生挨上十大板子,随后关上三天的小黑屋。
等到那姑娘出来,若是她还没当场咽气,怕是也半死不活了。
所以,倚君阁内的姑娘大多都规规矩矩的,从来都不敢犯事。
而六姨疼姜娆,也是倚君阁人尽皆知的事。
姜娆却不迟疑,直接上前了一步:“谢妈妈关怀,女儿受得住。”
“你如何受得住?”苏六姨反问道,旋即又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她身前。
她轻挑着眉,素白的手指捻住了姜娆的下巴,指腹在她娇嫩的皮肤上轻轻摩挲,“我的好女儿,你这么矜贵的身子,怎么叫妈妈忍下心来罚你,你说是与不是?”
姜娆低垂着眼,没有吱声。
见她不语,六姨又道:“于是你便可以自作主张地,误了与谢公子的约,是与不是?”
她仍是没有说话,任凭对方捏着她的下巴。
六姨的手劲更重了些,捏得她的下巴终于泛竻红,见着她白皙的下巴处染起一圈红晕,苏六姨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的声音又冷了三分:“所以,你便可以自作主张地,收下了那个孩子,是与不是?”
听见苏六姨的这句话,姜娆的眸光闪了闪,却还是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瞧着她咬着唇的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苏六姨不由得“啧”了一声,兀地松了手,叹道:
“罢了,七日后,谢公子约了你去泛湖,这回莫再误了。”
六姨终究是狠不下心来罚她的。
听闻六姨让了步,姜娆连忙朝她欠了欠身子,苏六姨转手扶住她的胳膊,又添道,“不过那孩子,你那里是定然留不得的。”
姜娆的眸光一闪。
“那孩子,我瞧了,生得十分讨喜,日后长开了必然是一大头牌。”
苏六姨正说着,仿佛能看见那孩子日后的容姿。
姜娆将眸光放缓了,轻声道:“可那孩子,我也瞧了,倚君阁是关不住他的。”
“如何关不住?”六姨一怔,旋即冷笑,“纵然他清高不屈,但从来没有人能在我六姨的手段之下仍保持铮铮铁骨。”
那孩子——
姜娆垂了眼:
“那孩子,不一样的。”
她没来由得回道,方一出声,就怔忡在那里。
哪里不一样?
她也不知道刈楚有哪里不一样,却还是下意识地出了声,引得苏六姨的眉头一蹙。
“阿娆,你是铁了心,要与妈妈作对?”
语气之中,颇有不满之意。
她连忙回道:“女儿自是不敢的,只是那孩子性子太烈,若是让他伤到了贵人,那便不好了。”
正说着,她抬起了右手,向苏六姨展示了她虎口处的那一处伤疤。
六姨一惊:“怎得咬得这么重,会不会留下疤!”
她们这些以色侍人的姑娘,身上哪能容下一丝一毫的疤痕?
“无碍的,”姜娆收回了手,“女儿已敷了妈妈先前给的除疤药,妈妈不用担心了。”
“那便好。”
苏六姨舒了一口气,姜娆又继续穷追不舍,替刈楚求着情。
“妈妈,女儿看那孩子与我十分有眼缘,恰好女儿的院里没了喂马小厮,妈妈就让那孩子留在女儿院里吧。”
“女儿会好生看管住他,不叫他乱闹事的。”
“若是妈妈再雇一个养马厮给女儿,每月又会破费些银两,那孩子不要工钱,只需管一日三餐便行了。”
“妈妈,就让他留下嘛!”
说到最后,她竟然开始撒起娇来,一手挽住苏六姨的胳膊,哄道,“女儿定不会辜负妈妈所望,好生招待谢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