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摇莫摇,晃得我头疼。”
苏六姨揉着太阳穴,“先将那孩子带上来。”
姜娆知道,若她随了谢公子,日后必是谢府的姨娘。她一人得道,整个倚君阁也会跟着沾光。
与此相比,刈楚的价值简直是不值一提。
所以令苏六姨顾忌的,便是那孩子与她处在同一个院子里。
先前姜娆的院子里也有养马厮,不过那些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故而六姨自然不会多顾虑些什么。可如今,萱草苑里却有了一个与她年纪相符的眉清目秀的少年……
六姨转了身,又重新坐了回大堂之上,略一扬手,那少年便被芸娘带了上来。
刈楚被芸娘拉扯着,因为先前对芸娘有了些好感,他也没有做多余的反抗,只是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直直望向正坐在大堂中央的女人,又暗暗咬了咬牙。
只要她稍有什么举动,他便会立马冲上前去拼命抵抗,哪怕拼得两败俱伤。
可就在刚刚,当他在外面时,却听见姜娆叫她“妈妈”。
心头似是被人一扯,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刈楚的心头。
“你,上来。”
苏六姨扬了声,兀自伸出了根葱白的手指,指向了刈楚,“到阿娆身边去。”
他一愣,不明所以地往前迈了两步,只一眼,便迎上姜娆略带关切的眸光。
“刈楚。”
她唤了声,换回少年的轻轻点头。
见着少年不语,姜娆竟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刈楚。”
似是在引诱着他唤出什么来。
少年一怔,旋即脱口而出,“阿——”
陡然间,刈楚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娆”字在舌尖打了转,转而又被他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去。
“阿姐。”
这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
刈楚的声音不大不小的,恰恰叫苏六姨听了去。
果不其然,六姨的唇边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瞧着刈楚,将细眸一挑:“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当真是金童玉女,养眼得很。”
“妈妈说笑了,”姜娆掩了帕子,双眸含笑,拉了拉刈楚,“快,去给妈妈请安。”
他的袖子摇了摇,回头看了一眼姜娆,却不肯迈开一寸步子,唇线也紧合着,一言不发。
姜娆无奈:“妈妈,这孩子就是这种性子,什么事都强拗不得。”
“倒是个有骨气的后生,”六姨眯起一双精细的眼,“但是,你若收下这个孩子,便也开了倚君阁的一处先例——”
“女儿知道,”姜娆提了提裙角,一下子便趴在了一旁的木凳上,“所以妈妈不罚女儿,不足以服众。”
苏六姨眉心微蹙,姜娆身后的芸娘也不由得攥紧了刈楚的袖子,只见六姨悠悠地叹了一声,终是招了招手,“两下,实打实地打。”
此话一出,刈楚恍然抬起来,盯着身侧的少女,眼里升起一团迷蒙的雾气来。
姜娆连忙道:“多谢妈妈。”
双手紧紧抓住木椅的边儿,咬紧了牙关,大壮二壮手里拿着棍子,步步朝她走来。
不过两眼一翻,她在心底里暗暗想到。
“打!”
苏六姨清冷出了声,只见那棍棒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
芸娘只觉手边儿一松,下一秒,就见刈楚如离弦的箭一般猛冲了出去。
“啊——”
一声惨呼,姜媛睁开双眼,抬头正见那少年正死死咬着大壮的手臂,双眼微红。
“刈楚!”
她与芸娘双双喊出声。
座上的苏六姨冷眼瞅着这一幕,哼了一声。
“刈楚,松口!”
她挣扎着从椅子上爬起,还未拉过刈楚,就见二壮猛地挥了膀子,一棍子敲在少年的背上!
他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刈楚!”
她仓惶抓住了少年的身子,声音里险些有了哭腔,“莫管我,莫管我!”
那孩子微微睁开眼,右手紧一下子攥住她的衣服,原本平静似水的眸中汹涌起万千情绪。
她知道,这孩子是不愿她因为他挨打。
扯了扯嘴角,她不由得笑开,他是极有情义的,也不枉她与六姨作对把他救下。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
她安慰道,转过头朝着芸娘扬了声,“把他带出去吧。”
“阿姐——”
他拼命地摆着头,可身子哪还有半分力气,一下子被芸娘拖到门外。
他抠着门框,听着中堂内落下的那声重击之声,生平第一次,为他人红了眼眶。
阿姐。
阿姐。
当她走出中堂时,背微微佝偻着,见着少年正抓着门框,焦急地望着他。
刈楚的眼中,溢满了盈盈的泪水,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少女丝毫不顾背后剧烈的痛意,径直上了前,拉住了身旁少年如败絮一般的袖子,“走,刈楚。”
她咬着唇,故作轻缓一笑,一时间,如花的笑靥让他慌了神思。
“我们回家。”
第5章
少年忍住眼中的涩意,低低地“嗯”了一声,旋即踩着她的步子,缓缓走出了中堂。
方走了几步,姜娆只听见身后一阵轻咳,须臾间,就听间少年低低地唤了一声:
“阿姐。”
“嗯?”
她轻柔地哼了一声,声音温婉,“阿楚,怎么了?”
“……”
没想到待她回完,刈楚却突然不说话了。就在她准备诧异地回过头之际,少年突然又唤了声:“阿姐。”
“嗯,我在。”
她极有耐心地回道,“怎么了?”
刈楚瞧着她的背后,那两个汉子的每一棒都打得她震痛不已,却恰巧不让她出血。
不用想,她的背后定然是青肿一片。
少年咬了咬牙,还未开口,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处闪过,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一把鎏金小扇微摇着,踏着满地的月华,步履缓缓,翩然而立。
男子的衣衫素净,腰间仅是配了一块莹白的软玉,用紫色流苏穗子险险地坠着。他的一袭乌发只用一根紫带子松散地绑起,打扮清雅淡然,却难掩他骨子里的贵气。
只需一眼,姜娆便立马认出了来者。
下一秒,她微微敛住了呼吸。
不为旁的,只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他上一世有名无分的夫君,亦是她此世要使劲浑身解数要攀附上的权贵。
谢家家主,当朝皇后表侄,京城贵胄谢云辞。
微怔之际,她又连忙掩去了面上不自然的神色,匆匆低下了身子朝他微微一欠。
谢云辞好像是刚从哪个姑娘的房间走出来,鬓角的发丝还微微有些凌乱,信步缓缓,用手整理着身上的衣衫。
没过多久,他身上的衣衫就平整如故。
不知为何,见着谢云辞,她竟有种心虚的感觉。
下意识地一闪,却恰巧被他的目光捉了去,登时,他的眼里浮上淡淡的惊羡。
“你是哪个院里的姑娘?”
他将手里的小扇合上了,缓步停在姜娆身前。
身旁的刈楚脚步也一顿,抬了眸。
倚君阁分为东、中、西三大院,谢云辞的意思是问她住在哪个院子里。
谢云辞还从未在倚君阁内,见过长相如此俊俏的姑娘。
“回大人,奴家是萱草苑的。”
姜娆低了低头,将几缕发丝拨到耳后去,如实回道。
引得对方眉头一皱。
“萱草苑?”片刻后,他又记起来了,不禁扬声,语气之中却带了几分促狭。
他清冷问道,“你就是今晚没有来的那位姜娆姑娘?”
就是今晚敢误了他约的那位,倚君阁头牌,萱草美人姜娆。
如今一睹芳容,果真有着一副天人之姿,潋滟玉容名不虚传。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上扬了个弧度,唇边的笑意令人玩味。
“今夜月下一见,当真是姿容出众、娇美绝伦。”
“谢大人夸赞。”
她的面色还有些惨白,朝着谢云辞福了福身子,背后又是一阵如撕裂般的疼痛。
她的声音婉转空灵,听得他心尖儿一软。
虽说这一世姜娆是下定了决心要攀附权贵的,可她现下却完全没有了勾.引谢云辞的心思。
背后的痛意,让她站不稳脚跟。
再加上她现在,一心想着将身旁的这个孩子带回萱草苑,思量着今晚将他安置在哪里。
萱草苑东厢有一间小房子,原先是给那位养马大哥住的,可他现下染了疾离世了,按着风俗,那间屋子至少要等一个月之后,才能重新住人。
见眼前的女人竟然分了神,谢云辞胸中浓烈的胜负欲一下子燃起,姜娆还未回过神,只觉手腕一疼,已被对方捉了去。
“大人!”
她惊呼出声,美艳的眸中尽是惊恐。
见着她这般,谢云辞的心头更软了,登时化作了一汪春水,搅动了万千旖旎。
“小美人。”
他双眸带雨沾星,轻缓出声。那一句缱绻至极的依依侬侬,听得她的身形不由得一颤。
上辈子,也是仅此一面,谢云辞便对她情根深种,直接问苏六姨赎了她的身子。
“窈窕淑女,”他又接着出了声,一手钳着她素白的手腕,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君子——好逑。”
“小美人,不若跟了本公子,如何?”
他的声音是极其温柔的,目光也脉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
姜娆瞧着谢云辞这张熟悉的脸,突然想起前一世他轰轰烈烈将自己退回倚君阁的场景来,没来由得打了个寒颤。
“莫怕。”见她缩了身子,他只当她娇羞,不由得伸出了纤长的食指,欲向她光洁的下巴抚去。
手指微探,香温玉软。
他甚至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如云雾般缥缈在他的鼻尖,醉人而又迷离。
谢云辞不禁痴了,这世间,还有如此摄人魂魄的美人。
然而,下一秒,一个低低的声音兀地在黑夜中响起,声音低哑。
“放开她。”
“你说什么?”谢云辞忍不住惊讶地挑了挑眉,眼中陡然闪过一丝不屑来。
他显然是不把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放在眼里的。
刈楚抿了抿唇,声音又大了些,底气却显然有些不足:“……放开她。”
“刈楚。”
姜娆皱了眉。
这孩子,又要做什么冲动的事。
芸娘也赶了过来,见状,连忙拽了拽刈楚的胳膊,低声呵斥道:
“别闹腾!眼前这位,是娆姑娘要服侍的贵人,你莫要惹恼了他。”
服侍的贵人。
听见这句话,刈楚的眼中的光亮兀地暗了下去,睫毛忽得一闪。
眼中似是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刈楚是极精明的,一下便读出了芸娘眼中的担忧,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少女面上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悦时,又紧紧攥了攥衣角,清清淡淡地出了声:
“放开我阿姐。”
“原来是姜姑娘的弟弟呀。”谢云辞弯了眉,瞧着刈楚身上破碎的衣衫,又望了望她身上华丽的衫子,幽然开了口。
“这小子是奴家的阿弟,年轻气盛的,颇为莽撞,还望大人勿怪。”
姜娆连忙应声到,生怕刈楚惹恼了谢云辞。
毕竟谢家的势力,不是刈楚能惹的起的,也不是整个倚君阁惹的起的。
谢云辞瞧向身前的刈楚,少年的半张脸在月光的阴影之中,衬得他有半分的阴沉乖戾。
望向他被撕裂得破破烂烂的衣衫和身上斑驳的疤痕,谢云辞便知,这孩子是一个狠角色。
是那种,可以豁了性命与你一搏到底的狠角色。
他不由得松了手,引得姜娆一怔,旋即趁势闪了闪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谢云辞眯着眸:“你叫什么名字?”
“刈楚。”
少年仍是瞪着他。
“好,刈楚。”他记下了。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有扇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月色入屋,房内的女子整理好了衣裳,扭动着一款细细的腰肢,登时便走了来。
“谢公子!”
她边走边出声,当看见谢云辞身前的姜娆时,脸色猛地一黑。
不过又在一瞬间,她立马强装出一副极为和善的样子,袅袅揽了谢云辞的胳膊,朝姜娆轻轻一笑:“姜妹妹,好久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目光落到她惨白的面色上时,这女子的眼神不由得顿了顿,面上的诧异又登时被她掩了去。
“连枝姐姐近来气色也不错。”
眼前这位,便是今晚替了她招待谢云辞的连枝。
闻声,连枝不由得抿嘴笑了,又将身侧的男人拢紧了些,扬起一张小脸儿,娇笑着打趣道:
“奴家方才不见官人,心中十分惦念,便出来寻官人。还思量着官人怎么久久不归,原来是被姜娆妹妹迷了魂,倒是忘了奴家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中带了些委屈。
谢云辞连忙垂了首,哄道:“我出来起夜,路上欣赏倚君阁中夜景,一时流连忘返,是我错了。”
“只怕这夜景之美,不若月下的姜娆妹妹的万分之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