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楚抿了抿唇:“多谢。”
不知不觉中,已至晌午,头顶上的太阳正是毒辣。二人于是缓步走下坛,同台阶上的百官随意地客套了几句后,又驱散了众人。
这也即将是刈楚要离开的时候了。
宋景兰看着他一个利落的翻身,登即便上了马。那人转过头来,朝他示意性地点了点头,旋即就要扬鞭离去。
“睿荷!”
宋景兰于他身后,匆忙地叫住了他。
对方略带着疑惑的目光回过头去。
“本王的登基大典,你会来吗?”
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竟还带了几分紧张与焦灼之感。
马背上男子的身形晃了晃,待听见这句话后,又朝那人拓然一笑。
习习风声如席卷,男子一身素雅的袍子,端正地站于百阶坛之上。在他身后,坛上燃有熊熊烽火,风一吹,那火光突然又高了几分,摇晃于这高阶之上。
映于宋景兰的面上,映入宋景兰明澈的眸中。
他望着那人,一袭玄衣落拓,潇洒恣意地上了马,扬鞭西去,一行玄色夹杂着乌袍,胯/下马蹄阵阵,卷起万丈红尘。
他似是要这样,一直游走于这方天地之间,快意地乘着骏马、挥着长鞭,鞭挞过日月与风尘,足下却不会停歇。
他要替自己,去看一看,这大魏真正的大好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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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州城中。
夏蝉瞧着,娆姑娘不知每天要登上多少次那高高的城楼,向东远眺,期冀着那一人一马的戴月归来。
她也不知向对方劝了多少次,若是想知道阿楚第一时间归来的讯息,只找人于城门外、城楼上守着便是。可娆姑娘就是不听,非说什么自己得亲自去看上一眼,这样夜间入眠,才得以安心。
夏蝉无奈,只得依了她。
直到有一次,京城那边传消息来,说是发生了变故,娆姑娘一时心急,上台阶时竟重心一偏,没有站住脚,直直摔下台阶来。
她当场登时便吓掉了魂儿。
索性,娆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及根本,没没有伤及肚子里头的孩子。
可这下,夏蝉却是说什么都不准她登上那高高的城楼了。
不光夏蝉不准,其他仆人也联合起来“造反”,只要姜娆一有要踏出房门的迹象,他们便齐齐将她架起,把她重新抬回床上。
姜娆只能气鼓鼓地坐在被众人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床榻上,干瞪着夏蝉。
而后,姜娆终于也服了软,不再去登那高高的城楼了。这一闲下来,她便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做。
她原先在倚君阁,和妈妈们学了许久针线活儿,再加上她自己手指灵巧,不消多久,一个呆头呆脑的小虎帽便在她的手下成了形儿。
当她还在缝制小虎帽的最后一角时,一直守着城门的那个后生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夏蝉不满地瞥了那气喘吁吁的来者一眼,道:“急什么,出什么事儿了,这般毛毛躁躁的!”
她说这句话时,姜娆正卧在一旁那张方方正正的床榻之上,两眼瞧着她,抿着嘴直笑。
自陆副将走后,这丫头的脾气竟出奇得不好。
“城、城主……”
那后生抚着胸口,似是要说一件格外激动的事,整个人倒先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夏蝉又瞥他一眼:“慢些说,别噎死了。”
那人一噎。
“好了,你就莫拿他找趣儿了。”
姜娆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让身后守着的侍女替他倒了杯水,只是还不等那后生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腾之声,打断了姜娆的话。
她一怔。
却见一道微凉的晚风从门外席卷而入,有人轻轻挑了挑帘,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见那抹玄色的身影时,正半靠在榻上的女子呼吸突然一滞。
外间月色正明,男子这么一抬手,便有拓然的月光悉数涌入,扑到姜娆的颊上。
月色席卷了外间的清风与蝉鸣,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入了她的怀。又让她想起与刈楚初见的那个夜晚,那晚的月色也如今夜这般明澈。
——她随着芸娘一前一后地穿过长长的亭阶,还未行至主阁,就听见四起的琴音,缥缈的琴声伴着悠扬的萧声,往来应和。
可她此番前去,明明是要博那谢家公子一笑,以攀附上一方权贵,与这动荡的天下中保全自身。
却未想,有一个眸光纯澈的少年撞破了一池旖旎的月色,就如此,撞在了她沉寂许久的心上。
竟让她情不自禁地荡开了莲足,伸出手去,轻轻搭在那孩子的下巴之上。
如斯嫩滑,姜娆在心底里暗暗叹道。
她的玉指略带了丝凉意,女子勾了勾唇,明艳的笑容落入少年的眼底,激起了他眸光中清浅的颤意。
“你叫什么名儿?”
朱唇轻启,声音婉转空灵。
“刈、楚。”
刈,杀戮、收复之意。
楚,大魏敌军,小楚国。
而后,这个孩子已一己之力,突破重重困围,将小楚国击得溃不成军。
原本是为了攀附起谢家权贵,好在这风雨飘摇之境保全自身。
那人却给了自己一劳永逸的安全之法,击退了小楚国,护得这天下一世安宁。
只因先前,她于前半生风月中做了他幽暗之境的一束光,他便要于她后半生的颠簸困顿中,做她一人的袈裟与神明。
恍然间,突然又一道身形上前来,姜娆怔怔地抬了眸,却见那人与月影盘错之处,突然低低出声。
“姜城主,小的现在已被贬为庶人,永生不得回京。您愿意做我这一无所有之人,一辈子的权贵吗?”
风风雨雨,光光尘尘。
于无声处,泪覆横颐。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