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到了这里,只能说互有胜负,秦军依然占据着巨大优势。
晋军西行,重新与秦军对峙淝水。诸秦将认为阻敌淝水畔比较安全,但苻坚认为趁着晋军半渡而击可主动对决,所以秦军后移,做出撤退的姿态引诱晋军渡河,准备趁机一举消灭。理论上是正确的,可苻坚不知道自己的队伍里有一个朱序。
当秦军后移时,晋军渡水突击。秦军本该突然杀出,打在水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晋军一个措手不及。可秦军刚刚后退,朱序在秦军阵后大叫:“前线的秦军败了!”。秦军阵脚大乱,慌乱不堪,队伍彻底乱了。要知道,十多万人的军队列阵在淝水河畔,那是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在这个通讯靠吼、交通靠走的年代,朱序这样一位素有威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说话秦军都信他。
历史犹如一个笑话,谁能想到,几十万秦军的失败,居然是一场踩踏事故。听闻前线战败,后方士兵无序逃跑,数以万计的大军,乱了阵型,不必敌人刀兵加身,自己就踩死无数自己人。秦军由无数胡人组成,胡人是汉人对北方少数名族的统称,事实上,秦军中有氐人、羌人、鲜卑、匈奴、零丁、乌丸……无数部落。胡人慕强,谁的拳头大听谁的,忠诚度奇低。因利益聚合的诸多部落,在遭遇溃军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组织起有效抵抗。
炸营、溃兵、踩踏、追杀、大败……
晋军从容渡河,全力出击,大败秦军,苻坚的亲弟弟苻融被斩杀于阵前,苻坚则亲军护卫着逃跑。
直至周围响起一片欢呼声,战场上的晋军才后知后觉己方胜利。真的胜了吗?这样巨大的兵力悬殊,那可是把晋朝赶到南方的善战胡人啊!难以置信,如在梦中,真的胜利了吗?
主导战事的谢安,亲临战场的谢玄、谢石,上演绝妙反间计的朱序……无数人因此一战成名。
这些事情,王怜花暂时无法参与,他每天看着前线最新战报,在地图上一次次推演,直至淝水之战的溃兵顺着长江逆流而上,准备从天府之国重新回到北方。
继突然兴起的将才、无端反叛的降臣、莫名出现的踩踏事故之后,历史又上演的第四个笑话一样的巧合。
姚苌本该护卫着苻坚从东线撤走,秦军虽败了,可几十万秦军并非摆设,回到北方修养生息,依旧有一战之力。可姚苌作为大秦天王的的心腹,苻坚不甘心把这样一员某将束缚在身边充当给亲卫一样的角色。
姚苌带着重新稳定下来的军队,逆长江而上,收拢中线战场,帮助襄阳大战中溃败的秦军组织起有效抵抗。就算败了,也要从容撤退,不能让晋人再故技重施。
从淝水之畔到襄阳,再到晋兴,姚苌东拼西凑也拉起了十几万人的队伍。依旧是各民族组成的、有许多伤兵的、惶恐不安草木皆兵的队伍,这样心不齐的军队,居然能在晋朝的土地上横冲直撞,只能说晋人对胡人的战斗力太过神话。即便有淝水之战这样的大胜提振士气,普通人看到胡人打扮的军队,第一反应依旧是避让。
这场绵延好几年的大战打下来,各地都有战争后遗症,官员们不愿“多管闲事”,百姓们无力组织抵抗,让姚苌一路带兵到了晋兴。
“报——山林中有晋军埋伏,数量在一万左右,斥候营消息,应是晋兴守将王惜。”传信兵单膝跪在地上,恭敬禀告。
收拢溃军之后,姚苌吸取教训,把自己身边亲信都分派到各军,严防再发生叛徒和溃军事件。北方人不擅水战,所以,即便是沿着长江一路逆流而上,到了襄阳之后,姚苌就弃船,改骑马行军。大部队骑马、步行,少量士兵押着粮草物资乘船逆流而上,为了就近补给,姚苌一路沿着河岸走。
如今,姚苌稳坐军帐之中,发豪言道:“当初这王家小儿龟缩城中,如今就让他见识见识爷爷的厉害!”
姚苌发豪言壮语的同时,又谨慎的派了一先锋大将带三万士兵迎敌,自己于帐中等候。
按斥候的说法,王怜花的手下不足一万人,姚苌之前也和王怜花对战过,这个人就是传统汉人守将。谨慎、稳重、仁义,若是他守城被人堆了京观示威,姚苌可不会贸然出城冒险。一个人的行事是有固定风格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打了一辈子仗的姚苌认为王怜花会堂堂正正迎敌。
经验丰富的姚苌错了,王怜花最擅长的是剑走偏锋出奇兵。
王怜花借用山地埋伏姚苌先锋部队,被发现之后将计就计,把人引出回字形山坳中。早说过,晋兴是高山林立、地形复杂的所在,别看姚苌三万人对己方一万人,兵力悬殊,再多的兵力也没有给给他发挥的地方啊。以为这是大平原,能列出军阵呢?
一个时辰过去了,前方还没有战报传回,姚苌命人再探。两个时辰,还是没有人回来禀告,姚苌直接让传令官擂鼓,准备拔营。
丰富的经验关键时刻能救命,就像现在,姚苌虽然没有接到战报,但两个时辰没有消息绝对是不正常的。就算先锋部队全军覆没,后面派去的探子总该回来禀报吧?
吃过战饭,长刀出鞘,整理行装,翻身上马,姚字旗高高飘扬,姚苌准备绕过这个倒霉地方。先遣三万人没有消息,就是死了也该传出腥味儿来,如今悄无声息,课件事情不妙。姚苌选择性失忆自己之前发下的豪言壮语,准备效仿之前的做法,绕过这两个小城。
王怜花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吗?
姚苌的帅旗刚到涪江,无数船只绕过山峰,没有遮挡视线,浩浩荡荡而来。
早就说过,胡人不擅水战。如今姚苌想要离开这里,有三个选择,一是正面刚,二是翻山,三是渡河。正面刚要是刚得过,他就不至于听不到先遣部队消息立刻收拾东西跑路。翻山比正面刚还糟糕,胡人最利的刀锋是骑兵和弓兵,山林复杂地形之中,骑兵无法发挥力量。
那就渡河?别逗了,淝水之战的前车之鉴未远,他们弃船步行,河上跟着的己方十来艏货船又大又慢,若不会为了运粮方便,姚苌早就抛弃了。
现在怎么办?
“弓箭——”姚苌一声大喝,弓箭手列队而出,排在江边,对着正面迎来的船只就是一阵猛射。
原先还站在船舷夹板上的将官士兵,一眨眼的功夫全部回船舱躲避。甲板上的人盾牌一竖,充分发挥王怜花龟缩派和盾反党优良传统。门窗一关,射程有限的箭支并不能穿透硬木,给船舱中的人带来威胁。
一轮齐射之后,姚苌立刻叫停。他没读过三国,但当年赤壁之战也有所耳闻,这般白白浪费箭支,不可取。
王怜花一方的船只顺风顺水顺流而下,看着慢其实快,到了近处,大船上放下几时条小型尖头船,借着风势水势,直冲冲撞向姚苌仅剩的几艘物资货船。尖头船无人驾驶,大船上的弓箭手估摸着射程和时间,在尖头船撞向货船的时候,引燃火箭,咻得一声划过长空。尖头船和货船爆发出雷鸣般巨响,运载着火药的尖头船几乎炸出蘑菇云,点燃相撞的那艘货船,烈焰和浓烟冲天而起。
火/药这跨时代的发明,在解围之后,王怜花终于弄出来了。胡人军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有人丢了兵器,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祷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这是佛家说的降魔杵,是天罚,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第二只火箭点燃尖头船,再次发出巨响,这次丢下兵器跪地求饶的人更多了。
当第三只尖头船爆炸的时候,姚苌已经当机立断,领着亲信族人,翻山撤退。
还记得,你们后面是以逸待劳的伏兵吗?
三条路王怜花都给堵死了,不管今日来的是姚苌还是别的什么人,谁都别想离开。
第91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图恩站在城楼瞭望台上,巨大的爆炸声传到这里,遗失得只能听见一声闷响,倒是那冲天而起的浓烟在山外河谷间升起,十分醒目。
没过多久,就有传信兵回来请见。图恩下了瞭望台,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等在那里。
“免礼,坐吧。跑了一路,累着了吧。喝茶,不要拘谨。”图恩十分温和,笑着对那士兵说话。
“多谢娘子。”传信兵抹了一把脸,原本沾满黑灰的脸蛋让他抹出了几条杠。侍女上的茶水是图恩新推广的清茶,也不是那等婴儿拳头大小的功夫茶杯,而是茶碗。传信兵端起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又左右看看,发现没人露出鄙夷的神色才松口气。传信兵本做得端端正正等着娘子问话,低头一看却突然发现,右脚大拇指都在外面。传信兵窘迫得把脚趾收回来,脸胀得通红,暗骂自己:丢死人了!
王怜花信上说的很清楚,最开始的遭遇战打得顺利,姚苌三万先遣部队灭了一半,俘虏一半。让图恩做好准备接收俘虏,这些也是他们占领城池补充人口的重要手段。
图恩看着信上介绍的战况,心里好笑,以王怜花的性格,居然没有亲自带兵狙击,而是坐镇军帐,真是难为他了。姚苌围城的时候,王怜花攒了一肚子腌臜气,如今胜利果实就在面前,居然还能忍得住让下属冲锋,不抢下属功劳,不容易啊!
图恩一边笑一边构思给王怜花的回信,想着怎么安抚他。王怜花信上虽没直说,可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他不那么爽快。两军交战,不说如话本一样阵前斗将,至少双方主帅要出场吧。这么不直接了当的战局,难为他耐得住性子。
“先去食堂吃顿便饭,待我回信好了,请你一并送回去。”图恩安排传信兵先休息,晋兴城中食堂还没拆呢,就在城墙边上。只是当初供应全城人口粮的大食堂,变成了守城士兵和衙门差役的小食堂。
传信兵吃饱喝足,等在驿站,娘子身边的女官狄娘子过来送他。“这是娘子给你备的新衣衫鞋袜,换上再走。”
传信兵这才意识到,娘子看见他靴子露出大脚趾了,照顾他面子才没直说呢。真是又羞愧难为情,又暖心受感动。“多谢娘子。”
“你们在外打仗,护着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后方百姓。娘子说这都是她该做的,你万勿客气。”狄女官温柔客气,怕他脸上挂不住,特意道:“每个到娘子跟前汇报的,视情况而定都有赠礼,你安心。”
传信兵把娘子回信贴身收在胸口,抱拳而去。狄女官回去给图恩复命,狄女官就是去病。当初她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终究让图恩问了出来,她和狄一卓两情相悦,自觉身份悬殊,暗自筹谋许久才告知长辈们。
狄一卓是狄安的嫡长子,狄安是王怜花最早的班底之一,如今狄一卓、狄一友两兄弟都在军中任将官,他们已经打下了广汉、德阳、巴兴诸地,当初的遂宁郡和巴郡都收入囊中。狄安如今在王怜花的班底里是三把手,仅仅排在卢钊之后。他的嫡长子,怎么能娶一个奴婢呢?
这都是年轻人自己的顾虑,事实上,图恩和王怜花从不觉得身份是问题。狄安也非常开明,去病的能力有目共睹,如今跟在图恩身边做女官,也是有品级有俸禄的人,何处配不上狄一卓。
两人下定决心为爱情赴汤蹈火的把事情说了,结果双方能做主的都云淡风轻,干干脆脆把事情办了。搞得去病和狄一卓一脸懵,早知道父母、主家如此开明,我们瞒这么久为什么呀?
图恩收去病做义妹,风光送她出门子。去病到了狄家也十分顺畅,还继续在图恩身边做事。
“事情办好了?”图恩笑问。
“办好了,目送他出了城门才回来。”
“这就好。坐下说话,你月份浅,可经不起劳累。”图恩挥手让她坐下,去病一身好武艺,当初最艰难时候也是上城头拼杀过的。这样好的身体素质,即便狄一卓参军聚少离多,成婚没多久就有了身孕。便是略有微词的狄夫人如今也彻底没了挑剔,欢欢喜喜准备抱孙子。
“你手上的事情交接得怎么样?准备一下,等你月份大了,后续生孩子、坐月子、哺乳,手上的事情也要有人办才行。”
“娘子放心,都和绿竹交接好了。如今我手上就安置伤兵一件大事儿,配合着药师姐姐一起。”
“绿竹,你头回挑大梁,多和去病学一学,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我。伤兵是情绪最不稳定的群体,安置好了他们,俘虏也就稳定了一半。”
“是,娘子!”绿竹脆声声应下,她是晋兴当地人,记性好、处事灵活,关键是有胆子能担当,让图恩挑中在身边做侍女。名为侍女,可图恩担着后勤民政的事情,她的侍女兼职机要秘书,早晚会放出去独当一面,最差也是一个七品女官。绿竹看了眼前的去病一眼,这就是活生生的榜样。
王怜花把后背托付给图恩,追着姚苌继续沿涪水上。
“禀告将军,前方就是郪县,咱们到郪县了。”偏将兴高采烈向姚苌禀告。姚苌的部队一路行来,已经精疲力尽,又被王怜花追着打,辎重损失惨重,伤兵众多,若是再不能得到休息补给,姚苌派再多心腹,也压不住逃兵。郪县是当初攻打晋朝的前线,囤积着许多物资,若能在这里得到补给,不仅能缓解物资紧缺,更能提振士气,使己方战斗力暴增。
郪县的城头上还飘扬着大秦的旗帜,士兵衣裳服饰也是他们大秦士兵所有。
姚苌骑马等在后方,由中军保护着,前面,有偏将自告奋勇,前去叫门。偏将刚出列没走多远,一支箭就射到他马前,城楼上的人大喊:“再不止步,射掉你狗头!”
“吾乃建威将军姚苌麾下,速速打开城门,迎将军进城。”
“该死的汉狗、两脚羊,又来冒充你爷爷,呸!滚,爷爷才不上当!”城墙上传来一阵骂声,个个比嗓门大一般,骂声此起彼伏。
姚苌本有些不安,郪县离王惜的城池并不远,怎么他没攻下。可城头的旗帜、兵服不是假的,如今一听城头士兵骂战,想来不是王惜不想打,而是没有打下来。
叫门的偏将怒了,和守城的人对骂起来。姚苌冷哼一声,叫人回来,在白布上盖了自己的大印,绑在箭上,射到城楼上。
远远可见城楼上的人拔箭拆信,可依旧不开门,嘴里反而更刻薄。“又来这套,爷爷还会上当不成?没卵蛋的两脚羊,就知道阴谋诡计,你有本事和你爷爷真刀真枪大干三百回合!”
“将军,汉人狡诈,又懂奇技淫巧,想来之前用假印章骗过守城将士,还请将军不要与这些无知莽夫一般见识。”心腹如此劝慰姚苌。
姚苌被骂自然生气,可他也不是傻子,现在是生气的时候吗?王惜的追兵顷刻之间就要到了。“想想办法,先取信守将,入城再说。”
叫门的偏将压住怒火,“我们真是建威将军姚苌麾下,你们守将是谁?还是呼延随吗?”
“呼延将军也是你能叫的?呸!你爷爷是达日木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