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另个声音道:“咱们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喜好一天一个样,这几年,唯有淑妃和杨妃屹立不倒,我看,往后还得添上咱家怡嫔娘娘。”
  头一个骄傲道:“是啊,她是昭仪有什么用,还不得看咱家怡嫔娘娘的脸色,娘娘一上去,她便什么都不算了。”
  谈话间虽没有透露名姓,但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们说的是林桑青。
  哟呵,林桑青挑眉,现在宫女们都这样嚣张了?
  重重咳嗽一声,确保巷子里的两人能听到,她故意问梨奈,“咦,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梨奈个子矮小,她特意踮起脚尖,好让声音传得远一些,“娘娘,您听错了,是两条狗在乱吠罢了,哪里有人在说话。”
  林桑青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犬吠,我耳风近来不大好,有空可得找太医看看,居然连是人是狗都听不清了。”
  巷子里突然如死寂一般安静,先头说话的两个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甩甩头发,林桑青领着梨奈扬长而去。
  呵,敢在她面前嚼舌根,也不看她娘是谁!骂人的话她会说几万句,只是经历了太多,不愿说那些肮脏的话罢了。
  中秋一过,天气便渐渐冷起来,秋雨再一浇,会冷得更快,尤其一早一晚,必须要穿薄衫才不会觉得体寒。
  先前裁制的秋衣已陆陆续续完工,林桑青拎出来一件件试穿了,都挺合身。望着一柜子穿金丝银线的宫装,她感慨万千——啊,有钱真他妈的好。
  她要**在这深宫中了。
  闲暇时,她偶然听枫栎说起,新上位的柳昭仪近来十分忙碌,从她这里夺去的料子被她拿去裁了身广袖舞裳,色彩饱满张扬,十分符合她的性格。眼看着皇上的生辰将至,柳昭仪近来忙着排练舞曲,整日泡在声乐坊,与教授舞蹈的姑姑为伴。
  连其他妃嫔也开始忙碌起来,各自练习自己的拿手绝活,以期在皇上生辰那日打动他,获取君王的恩宠。
  林桑青过得浑浑噩噩,若不是枫栎提及,她还不知箫白泽的生辰将至。
  她有一瞬迟疑——皇上的生辰?作为他的妾室,按理说应该准备个节目为他庆生的,但……她乃是寻常人家出身,琴棋书画一样不会,着实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且她也不想获取他的恩宠。
  转念一想,宫里有好几位妃嫔,她们都是大家闺秀出身,打小便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且她们都十分积极地为箫白泽的生辰做准备,无需她再去锦上添花。
  于是心安理得的继续混吃等死。
  日子如流水一般平静,深宫中就是这样,只要你不争不抢,再无皇上宠爱,基本上无人问津。
  前朝的消息后宫也会有所耳闻,林桑青在混吃等死之余听说,侍郎君近来运气不好,柳尚书揪他的错处倒也罢了,连户部副侍郎也开始上折子弹劾他,罪证列了一箩筐,上到贪污受贿,下到随地吐痰,事无巨细,就差把侍郎君祖上做过什么事也写上去了。
  皇上虽未明确表示什么,但隐约已流露出对侍郎君的厌恶,侍郎君在前朝饱受排挤,已然岌岌可危,随时有丢掉乌纱帽的危险。
  梨奈是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眼见侍郎君落到如此境地,她急得食不下咽,苦着脸到林桑青跟前道:“小姐,老爷眼下岌岌可危,咱们可怎么办是好?”用手托着圆圆的小脸蛋,愁苦道:“不然……不然您想个办法把皇上请来,好生同他说说,让他别相信那些人说的话。老爷可是清官,咱们侍郎府的银子都是正经来路,怎么会是贪污受贿得来的!户部副侍郎满口谎话,和柳尚书定是一个阵营的,忒让人厌恶。”
  想到那日中秋相见,侍郎君与箫白泽错身而过之际的对视,林桑青表现得甚是淡定,“皇上正宠着柳昭仪呢,如何能听进去我说的话。”她反过来安慰梨奈,“我说梨奈,你别操心这么多,不会有事的。”
  林桑青不是真正的侍郎小姐,不晓得侍郎府中之事,但她觉得奇怪,柳尚书和侍郎君只是政见不合而已,按理说,他不会这样拼了老命的去绊倒他,是不是他们两人之间还有旁的什么过节?
  还是梨奈同她道:“原本柳昭仪是要许配给咱们大公子的,他们年纪相仿,家世亦相配,打小就定了娃娃亲。但公子长大成人后,却志在军营,他觉得娶妻是件累赘事,便自作主张将这门婚事退了,从那以后,柳尚书便开始处处针对老爷。”
  嚯!林桑青恍然大悟,难怪柳尚书盯着侍郎君不放,柳昭仪盯着她不放,原来是有退亲之仇!
  古人说得好,凡事都有因果,若不知何为因何为果,回头找找,总能找到。
  岁月如梭,转眼到了十月十八日。
  皇上的生辰称作万寿节,取万寿无疆之意,这一日,全国的百姓都要穿颜色鲜亮的衣裳,邻里之间不许有纷争,必须和睦相处。街头巷尾皆缀彩灯红布,恍然如濯天的红云,鼓乐从清晨开始奏响,直到戍时末刻止息,处处呈现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白日是皇帝与朝臣的局,朝臣们进献生辰贺礼,再说些吉祥话儿,后妃们不得参与。
  晚上才是后妃们的天下。
  封闭了半个多月的保和殿重新开启,殿内装饰一新,墙壁上挂了十来个半人高的“寿”字,林桑青悠哉悠哉进殿,乍然看到那些“寿”字后惊了一惊,多亏枫栎扶住她,不若估计会摔个狗啃屎。
  娘,娘啊……她还以为字画成精了呢,内廷司那帮人真不会省墨水,写字就写字吗,写这么大作甚。
 
 
第16章 淑女之舞
  太后没来坐镇,许是觉得自个儿年纪大了,不应该掺和这样热闹的场子,殿内净是些年轻的小辈。
  箫白泽十分宠信的那位魏虞魏先生亦在,还有许多林桑青不曾见过的新面孔,男女都有,应当都是与他相熟之人,不若不会出现在私宴上。
  帝王家的宴会,向来以奢靡著称,如今不是西瓜成熟的季节,桌上的果盘中却有西瓜。今晚菜色丰富,只是闻闻香气,还没有动筷子,林桑青便馋的直流口水。
  老规矩,宫里大小宴会,只有箫白泽说了开始,众人才可以动筷子。
  鼓乐奏鸣,华灯璀璨。
  酒至半酣,众妃嫔们轮番上场,卯足劲讨好箫白泽,今夜的重头戏开始正式上演。
  淑妃哼了首江南流行的歌谣,她长得本就娇俏,嗓音也脆生生的,颇有一番风味。如沐水乡晨雾,泛舟于河道之间,殿内君臣皆沉醉其中。箫白泽似乎很喜欢淑妃唱的这首歌,待她落座,当即命人赏了她一对玉如意。
  柳昭仪便更不得了了,她着一袭耀眼夺目的山茶花舞裳,从保和殿门口一直旋转到箫白泽脚边,硕大的裙摆盛放如云,精心绘就的妆容为她添分不少。夜色醉人,灯光闪烁,她像极了守护山茶花的仙子,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箫白泽甚是满意,赏了她一对白玉做的山茶花簪花,映着灯光熠熠生辉,柳昭仪别提多开心了。
  只是,她跳舞的时候,杨妃的脸色不大好,不知是被她转的头晕,还是有旁的什么原因。
  杨妃与其他嫔妃各展所长,弹琴的弹琴,作画的作画,箫白泽今夜兴致很高,所有试图取悦他的妃嫔,都有所获。
  此处不比繁光宫,身为皇上的女人,仪态必须要好。林桑青被迫挺直脊背,坐得像画像上的神仙娘娘,要多端正便有多端正。看完她们的重头戏,她在心底暗暗叹道,啧,瞧瞧这一个个,为了讨好箫白泽,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她没准备节目是正确的。
  坐得久了,项背略有些疼痛,她不动声色地垮下肩膀,想偷偷放松一下,站在她身后的枫栎忙叮嘱道:“娘娘,仪态,仪态。”叹了口气,她不得已坐直身子。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正一门心思琢磨偷偷放松的办法,占尽殿内风光的柳昭仪突然开腔道:“妹妹有何拿手的才艺吗?”
  她抬头往左看,再往右看,无辜地指一指自己,“我?”
  柳昭仪仪态万千地颔首,“自然是你。”
  拢拢袖子,她轻抬眼眸,云淡风轻道:“吃饭,一眨眼的功夫吃五只大肉包子。”
  “噗。”箫白泽即将送进嘴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还挺均匀的,手执拂尘的公公忙给他擦拭。
  殿内传荡着低低的窃笑声,不知是笑她说的话,还是笑喷水的箫白泽。他们不敢笑皇上,所以十有**是在笑她说的话。
  柳昭仪掩唇轻笑,“这算什么才艺,妹妹不如……跳支舞吧?”
  心底冷冷哼一声,面色不改,林桑青露出为难的表情,“当真是不好意思,家父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并没有让我修习过什么才艺,拂了姐姐的兴致了。”
  双手叠放在胸前,脖颈修长如天鹅,柳昭仪坐得甚是端正,漂亮精致的脸蛋上划过一抹不屑,意味深长道:“妹妹这是在拿姐姐打趣呢,我可听说,琴棋书画你样样精通,就连品行亦出众,门下省宰相说你有‘闭月羞花之容貌、堪比班婕妤之才德’,也正因为如此,母后才召你进宫的啊,如今你怎么说自个儿无才无德,打小没修习过什么才艺呢?难道是门下省宰相说了谎话?”顿一顿,睨她一眼,嘴角带笑道:“还是说……妹妹你怕跳得不如我,怕在众人面前丢脸?”
  哦,林桑青忘了,她如今的身份是侍郎家的大小姐,不是平民林桑青,她顶着“才貌双全”的名头入宫,按理说歌舞都应该擅长。
  可她没继承侍郎家小姐的记忆,并不擅长跳舞,吃饭她倒是十分擅长,且还是其中的行家里手,可她总不能当众表演吃饭啊……
  她这厢正在想搪塞的措辞,思考着如何把话题引到别人身上去,一把婉转活泼的女声突然响起,越过雕花横梁,徐徐回荡在大殿之中,“柳昭仪这是作甚,林昭仪都说了她不擅舞蹈,你还一个劲儿的撺掇她跳舞,居心不可以不谓叵测。”
  是淑妃。有人代她说话是好事,左不过林桑青不大理解,她与淑妃一向没有交集,谈不上相熟,也不曾交恶,她怎会突然开腔替她说话?
  宫中如今有两位昭仪,一个是林桑青,一个是柳昭仪,内廷司在排位置时,按照册封顺序的先后,本着“以右为尊”的原则,分别安排她们坐在皇帝正下方的左右两侧。
  柳昭仪坐在左侧。
  面上的笑意松动不少,柳昭仪轻抬娇媚眼眸,阴阳怪气道:“淑妃娘娘心地仁善,臣妾自叹弗如,只是今日是皇上的生辰,咱们都有所表示,连只会做菜的方御女都弹了首难听的琵琶曲,林昭仪她只干坐着,委实不大好吧。”
  淑妃冷笑,不屑一顾道:“什么好不好的,若皇上想看舞蹈,声乐坊多的是舞娘排舞,何须某些人巴巴跑去学习,真是生怕错过献媚的机会,忒爱抢风头了。”
  抬手轻轻抚摸发间的凤穿牡丹簪花,柳昭仪露齿微笑,别有所指道:“淑妃娘娘到底身居高位,总是爱多想,协理六宫之权不赐给您,真是枉费了您的玲珑心思。”娇媚眼眸投放到箫白泽身上,深情凝望着他,缓缓道:“今日是皇上生辰,跳不跳舞倒不是最关键的,心意到没到,才最关键。嫔妾有心,所以特意去声乐坊同师傅们讨教舞技,就想着能跳支皇上喜欢的舞蹈,博他一笑,让他在忙于朝政之余能有一息放松的空儿。娘娘说臣妾跳舞是为了献媚,可真是冤枉臣妾了。”
  殿中人声略有些嘈杂,箫白泽隔着数张桌子回望她,语气低沉道:“辛苦了。”
  柳昭仪低头羞涩一笑,“为皇上辛苦,臣妾甘之如饴。”
  淑妃应是讨厌她这羞涩的一笑,大小姐脾气登时发作,气结道:“你!”皇上在此,她不敢过分放肆,只是拿厌恶至极的眼神看向柳昭仪。
  柳昭仪无动于衷,挑衅似的回望回来,保和殿内呈现一派剑拔弩张之势。
  林桑青似乎曾听说过,柳昭仪还是怡嫔时,对淑妃甚为尊敬,如今她做了昭仪,腰杆子突然就挺直了,竟敢当众同淑妃叫板。
  权利使人膨胀,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当了这会子看客,她算是明白了,淑妃哪里是在为她说话,应该是近来皇上宠爱柳昭仪,她吃醋了,心里不平衡,所以借替她说话的机会,明里暗里挤兑柳昭仪。
  “得了得了。”脑仁被这两个女人吵得生疼,她愤然起身,无奈道:“我跳便是。”
  提起宽大的裙摆,她回头问坐在殿角的声乐班子,“你们可会弹奏塞外的曲种?”想了想,补充道:“狂野奔放的那种,像数千头羚羊一齐奔跑在草原上,要用蹄子踏碎所有挡路的东西。”
  声乐班子里的成员面面相觑,他们学的都是典雅大气的宫廷乐曲,塞外的曲种没有学过,所以不会弹奏。不多时,他们对着林桑青纷纷摇头。
  跨着不算莲步的步子走到大殿正中,放下裙摆,林桑青妥协道:“罢了罢了,无需乐曲,我自己会哼哼。”
  她们长在菜市口附近的女孩儿本就不矫情,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沉着气度,但也绝不像小家碧玉一般,到了人多的地方便觉怯场。
  抬起纤细的手臂,她拗了一个甚曼妙的姿势,闭目深呼一口气,双脚猛地往地上一跺,快速抖动着手臂,粗声粗气哼唱道:“嘿!”
  “哟!”
  “巴扎黑!”
  “等等等等……”
  “噗。”箫白泽再度喷酒,这是他今夜喷的第二口酒了。
  偌大的殿宇之内,喷酒之声此起彼伏,放眼看去,酒花飞溅,临空若雪,被橙黄色的灯光一照,别有三分美感。
  林桑青只恍若未闻,她在殿内跳来跳去,桌子上的杯盘碗盏发出“哗哗”声,一舞毕,她收敛衣袍,喘着粗气立定身形。
  她要感谢温裕,若不是他偷偷带她去看塞外来的汉子跳舞,可能,连这支舞她也跳不出来。
  殿内有一瞬安静。
  她原本以为,待她跳完这支舞后,箫白泽会冷着脸说出“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去冷宫”之类的话,但,他并没有说这些话,月光透过殿门洒进室内,他当着一殿人的面颔首,举起酒盏道:“不错,这支舞跳得很豪迈,下次送将士出征,你同我一起去,以此舞为他们壮行,士气定会大振。”
  这……她随便跳跳的舞也叫豪迈?民间跳大神的巫婆也比她强好吗?林桑青不禁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箫白泽他,莫不是……疯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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