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箫白泽喝得醉醺醺,走起路来一步三晃,他身边那个叫白瑞的太监总管十分贴心,特意叫了架轿撵来,将箫白泽抬去了繁光宫。
  颓然破败的宫墙上遍布斑斑旧痕,烛光摇曳不定,林桑青苦恼地看着躺在那张破破烂烂架子床上的某位大人物,内心充满了喟叹和郁闷。
  繁光宫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掉落的墙灰,夜里还会有调皮的小耗子跑来跑去,箫白泽去任何一位妃嫔的宫殿都比来繁光宫强。
  真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喝醉的箫白泽同正常的时候还是有所区别的,他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拧着眉毛冲围在床边的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全都退下,滚得远远儿的,朕不想看到你们。”
  宫人们赶紧退到屏风后头,她也往后退了退,偏头同白瑞道:“白公公,那个,皇上喝醉了都是这个样子吗?”
  白瑞叹气,“哎,回娘娘的话,皇上平日里十分自持,几乎滴酒不沾,倘使喝酒,也绝不会超过一壶。但有一日例外,每年的十月十八,皇上总是会把自己往醉了喝,何时喝到神智不清醒,何时才放下酒杯。”
  林桑青了然颔首,难怪刚刚在保和殿,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生怕自己不醉似的,她随口道:“这倒是奇怪,哪有人专门挑一天喝醉的。”
  踮起脚尖看向屏风那头的箫白泽,白瑞担忧不已道:“以前都是杨妃娘娘伺候皇上安睡的,但今日皇上点名要来繁光宫,老臣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好辛苦昭仪娘娘了,您仔细些照顾皇上。”
  她匆匆点头,“行了行了,你们都到外面候着去吧,不若等下他又要动怒,这里有我就行。”转过身子,她吩咐枫栎,“枫栎,打盆热水来,五成热便行,我给皇上擦擦脸。”
  枫栎应声去了,白瑞探头看向箫白泽,估计想叮嘱他什么事,还没等他张嘴,箫白泽忽道:“滚!”
  缩缩脖子,白瑞赶紧退出殿外。
  枫栎很快端了热水进来,林桑青怕箫白泽再像炸毛的狮子一样吼旁人,便将枫栎也支出殿外,只留她和箫白泽两人独处。
  取出一条全新的毛巾,丢进水里再捞出来,她一边拧水一边想,若等下她靠近箫白泽时,他敢对她说“滚”,她便将这盆水全泼到他身上。反正他喝醉了,什么都不会记得,等到明天他清醒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她就告诉他,是他自己没留神从床上掉了下来,正好跌进放在床边的水盆里。
  合情合理啊。
  提着湿漉漉的毛巾靠近箫白泽,不知是提前知道她的心思还是有其他原因,箫白泽并没有冲她说“滚”字,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像大部分醉酒者一样,闭着眼睛,脸上微微流露出难受的表情。
  斜坐在床沿边上,林桑青掀开被褥,先替他擦拭双手,絮絮叨叨道:“皇上,你别乱动弹,我给你擦擦手。我看你方才在席上捏了块西瓜吃,西瓜全是汁水,粘在手上黏哒哒的,你看我这破落的殿宇,尽显穷酸气,只有这床被褥勉强称得上华丽,你可别把它弄脏了。”
  她只是在自言自语,压根没想箫白泽有所回应,擦完一只手,箫白泽突然翻了个身,朝向外侧,眼睛仍是闭着的,呓语一般轻声道:“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她在十月十八捡到我,从那以后,我便将十月十八当做生辰。”
  她?林桑青皱眉,东宫太后吗?哇,坊间流传的话没错,皇上果然不是太后的亲生孩子,他是太后捡来的!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把被捡到的那一日当做生辰之日无可厚非,甚是合适。
  将毛巾投回水里,揉两下后提出来,林桑青没打算往详细去追问,她虽是民间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却也晓得一个道理:再好奇,也永远不要试图探问皇帝的**。
  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上之所以要到臣妾宫中来,大抵是因为臣妾无心争宠吧,你不用忧心我会趁机推倒你,在体内偷偷留下龙种。”她捧着拧干的毛巾走近他,自嘲笑道:“说来,我而今都二十岁了,还没有尝过鱼水之欢,甚至连黄图册子都不曾看过一本,委实是纯情。”顿一顿,又深深笑道:“不对,我才十七啊,花一样娇嫩的年纪,纯情是应当的。”
  要是搁在往常,林桑青决计不敢、也不会当着箫白泽的面说这些话,但今天箫白泽喝醉了,醉酒之人都没有意识,就像是一块木头,跟他说什么话都不碍事,反正他听不进去。
  她仍记得,每每她爹宿醉醒来,都像失了一场忆似的,一问三不知,醉酒期间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一概不记得,只知道抱着茶壶喝水。
  替他擦拭完比女子还要漂亮精致的面庞,林桑青按耐住上浮的嫉妒心,打个哈欠道:“夜已深,明儿个你还要赶早朝,便早些睡吧,我今晚打个地铺睡就行。”
 
 
第19章 砸繁光宫
  从借尸还魂的那一日起,林桑青就知道,她这辈子是皇上的女人,此生此世只能与箫白泽在一起,身心与贞操,全都要归于他。
  在那样的家庭中长大,林桑青几乎从来不对未来抱有幻想,但她偶尔也会想,倘使日后嫁与不爱的男子,遇到圆房时,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不爱箫白泽,所以压根没动过和他圆房的心思,能拖一日是一日吧,等到哪天实在拖不下去,她就一榔头打昏自己,让箫白泽奸/尸去。
  从柜子里抱出晒过的被褥,一层层铺在屏风内侧,她褪去鞋袜和衣而睡。
  正迷迷瞪瞪着,似睡非睡间,箫白泽突然起身道:“繁光宫。”
  骤然惊醒,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眯着眼睛看向他,不解道:“皇上你癔症了?”
  殿内的灯烛熄灭得差不多,只剩床头的一盏还亮着,明灭烛光下,箫白泽的面容一阵清晰一阵模糊,黑漆漆的眸子里投射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恨意。“繁光宫!”他咬牙道:“我要毁了她存在的痕迹!”
  林桑青在昏暗中眨眨眼睛——皇上……该不会有毛病吧。“睡吧睡吧。”她不以为意,打个长长的哈欠,揉揉沉重的眼睛,重新躺回去,“大半夜的发什么癔症,不是我说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是咱们大乾朝的面子,若是你这副醉态让外头的人看见,还不知别人会如何作想……”
  “咣当。”没等她把话说完,耳边突然传来破碎声,她立即坐起身,惊讶地扭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箫白泽不知何时下了床,此刻,他正举着一只暗八仙花瓶,作势要往地上摔去。地上已有一摊碎片,方才的“咣当”声正是它牺牲自己发出来的。她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床榻一隅摆着的花瓶不见了,想来地上的那摊碎片正是它。
  “咣当”声再度响起,箫白泽毫不犹豫地摔了手里的暗八仙花瓶,摔完花瓶后,他并没有冷静下来,动作神速,转眼间将手边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林桑青怔住了——她没想到箫白泽来真的。
  眼看他的魔爪要伸到苏绣屏风上,林桑青赶紧爬起来,越急越容易出错,脚居然被被子裹住了。她忙像大豆虫一样在地面上摩擦,咕噜咕噜爬到屏东旁边,伸展手臂拦住他,“壮士住手!这架屏风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若敢弄坏它,我就和你拼命!”
  “嘶啦。”箫白泽不为所动,别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力气还挺大,戴着玉扳指的手穿过布面,那架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褪色屏风终于没挨过这个秋天,死在了他的手下。
  手臂放松,颓然躺在地上,难过的望着残破不堪的屏风,林桑青要哭了。
  箫白泽跟她有仇吗!好端端的,他作甚不去杨妃宫里过夜,非要来繁光宫祸害她!
  木头门“咚咚”响两下,枫栎担忧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娘娘,怎么了,要不要奴婢进来?”
  此情此景,林桑青居然还能想到帮箫白泽留两分面子,“哦,没什么。”箫白泽又开始新一轮的破坏,她忙将自己从被子里放出来,一壁拉着他的衣角,一壁故作平常道:“一不小心打碎了花瓶,不碍事的,你下去吧,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枫栎答声“是”,门口的动静消失,该是退下去了。
  喝醉的箫白泽力气比牛还大,真不知如此瘦弱的他是从哪里发力的,林桑青使了吃奶的劲儿拽着他,不停规劝道:“皇上!你清醒点!”
  她喊了有十几声,箫白泽非但没清醒,反而砸得更起劲了,内室的东西已经被他砸的差不多,他拖着她往外面走,开始破坏用来会客的外室。
  撒开手,林桑青力竭坐在地上,她决定放弃,随便箫白泽怎么砸东西,她只当个旁观者就好。反正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哪怕他砸了一座城池,她这个一没身份二没地位的昭仪娘娘也管不着。
  “这是什么破习惯。”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伴着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数落箫白泽,“外头人都说你是勤俭节约的好皇帝,歌颂声一潮高过一潮,可你喝醉了怎么这么败家!还好我这繁光宫本就破败陈旧,砸了也不心疼,若是砸了淑妃的淑华宫,光是重新修缮的银子便够你肉疼的。”
  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许是砸累了,箫白泽终于停手,顺势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无视满宫的狼藉,自言自语道:“留下痛苦与我之后,她便一走了之,他们都说她死了,可我总不信。”顿一顿,垂首道:“她那样的人,该活一千年的。”
  这是林桑青第二次从箫白泽口中听到这个“她”,上次是在他喝醉时,这次也是,看来这个“她”对他而言有特殊意义。有意思的是,只有在醉酒之时,箫白泽才会提起“她”,正常的时候提也不提,不知是何缘故。
  ——该活一千年,得有多深厚的情谊,才能让一朝之帝发出如此祝愿。
  兴许,是他的心上人呢。
  月亮已经爬过西山,起码到子时了,林桑青困得将要睁不开眼睛,不夸张的说,倒头就能睡着。拍拍屁股往床边走,她感慨道:“啧,你还是个痴情种呢,难道外界的传言是真的,你至今没立后,是在专门等那个女子?”
  “立后?”箫白泽仍旧低着头颅,碎发从白玉发冠中逃出一缕,冷冷笑道:“她也配。常言道,祸害遗千年,如她一般的大祸害,不活个一千年怎能轻易死去?”语气中带有几分不屑、几分憎恶、几分怨恨,似乎恨对方入骨。
  林桑青惊讶顿足——敢、敢情他说的该活一千年不是美好的祝愿,而是别有用心的揶揄?如此外界的传言便不攻而破了,他如此憎恶怨恨那个“她”,决计不可能为她留着皇后的位置。
  他没立后,并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未曾到立后的时机罢了。
  她便说嘛,自古以来,只有痴情妃,没有痴情帝,历朝历代的君王都以薄幸闻名,箫白泽根基不稳,若想在各方权利中斡旋有余,只能更加薄幸。
  她不知那个“她”做了什么事惹箫白泽唾弃致此,没准欠了他二十万两银子,没准有旁的、更加离奇的原因,除了当事者之外,谁又会知道呢。
  抬步继续往床边走,林桑青裹裹身上的衣裳,爬到内室唯一没被毁坏的床榻上,拉过被子盖好,耷拉着眼皮道:“啊,我要困死了,你随意,爱睡哪儿便睡哪,哪怕来床榻上睡也无所谓,只要不吵着我便行。”
  她已许久不曾熬过夜,能撑到眼下这个时辰,已经十分不容易了。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阖着,她打了一个甚长的哈欠,闭目塞听,睡意沉沉席卷而来。
  “咣当。”
  没等她睡着,殿内再度响起打砸声,箫白泽迈着踉跄不稳的步履,推倒了外殿缺角的梨木餐桌,今夜,他执着于毁掉繁光宫。
  睁开眼睛,林桑青摸索着爬起来,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她真的受够了!
  她晓得她是当今圣上,身份尊崇,想杀谁就杀谁,想折磨谁就折磨谁,但他不能不让人睡觉啊!
  打来给他擦脸的水还在架子上,袅袅烟雾如点燃的檀香,又如飘忽不定的晨雾,怒壮怂人胆,她赤脚下床,气汹汹地端过水盆,将半盆水泼向箫白泽,“箫白泽,你让不让人睡觉了!”
  烛光摇曳,他站在一片珠玉垂帘前面默默不言,当头泼去的一盆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明黄色常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消瘦的身形,水珠从头发上往下滴,像晨露滑下栾树的叶子,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林桑青吞了吞口水,她觉得这盆水泼的真值。
  许是这盆水浇灭了他躁动的心,良久,箫白泽垂下双手,抬眸看她,睫毛颤抖道:“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啊?”她端着空脸盆不解道。
  他黯然道:“活着,为什么这么辛苦。”
  那样迷惘,那样失落。
  这不是一代帝王该说的话。
  林桑青可以断言,箫白泽真的喝醉了,不若他决计不会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说出这种话。
  她总以为,类似活着为什么如此辛苦的这种问题是她们这些小人物该思考的,像箫白泽这种人,思考的应当是如何增进人民福祉、晚膳吃什么菜色、宠幸哪个妃子。
  看来,他这个皇帝当的一点儿都不快乐。
  心里陡然泛起绵绵柔情,林桑青心疼地看着箫白泽,她对此感同身受,她这个妃子当的也不快乐,虽然说偶尔看其他的妃子们争宠挺有意思的,但那毕竟是偶尔。
  箫白泽的脸上满是水痕,头发也在往下滴水,像刚从池子里爬出来似的。林桑青找了找,想找一块干毛巾给他擦一擦,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一块干毛巾,倒是脚边有一块新抹布,是早上刚拆的,只用过一次。
  她只迟疑了一下,便把抹布捡了起来,提着它靠近箫白泽。
 
 
第20章 讨要银钱
  箫白泽的个头很高,差不多有五尺五之多,她只到他的肩膀跟前。费力地踮起脚尖,她举着抹布给他擦脸,动容道:“活着固然辛苦,但死了,便真正能解脱吗?譬如我,死了就省心了,但侍郎君一家该如何是好?他们那样好,不该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
  她仰着脸,又帮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人们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都不是为自己活着,你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我,是为了侍郎君一家。你看,我们有活着的意义啊,再辛苦,也得咬牙坚持,没走到绝路上之前,千万不能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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