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宠——鹿谣
时间:2019-10-08 09:09:00

  林忘语低眉浅笑,甜甜唤杨妃,“姨姐好。”
  杨妃打量打量林忘语,面上带笑道:“姨妹出落得亭亭玉立,和姨母年轻时一样好看。若碰着合适的人选,我会向皇上说的,请他赐婚。”
  林夫人喜得连声道好,她伸头看了看破败颓唐的繁光宫,转头问杨妃,“哎,阿薮,这所破败的宫殿内有人居住吗?”
  “有的。”杨妃和气道:“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林桑青,她住在此处。”
  林夫人撇撇嘴,“呵,她那日进宫是阵仗那么大,我还以为皇上会给她妃子的名分,会赐瑶华宫给她住呢。没想到呀没想到,竟给了她这么一座破败的宫殿,压根比不得你的式微宫。”
  杨妃似是不喜欢她这样拜高踩低,微微蹙眉,委婉道:“姨母,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和林昭仪都是皇上的妃子,且,说来都是妾侍,其实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繁光宫虽则简陋,但贵在安静,皇上安排林昭仪住在这里,定有他自己的主意。”
  能说出这番话,足可见杨妃是个心胸开阔之人,林桑青对她存了三分好感。思及那日拜见东宫太后,她替她辩解迟去的原因,还因此挨了淑妃的冷嘲热讽……她突然觉得,杨妃这个人可以结交。
  宫墙下的四人闲叙着离开了,珠玉环配交错的叮咚声亦跟着远去,林桑青从蔷薇丛中起身,踮起脚朝远处看看,确定她们不会再折返回来,才拍着胸脯去拽梨奈,“走了走了,咱们回宫吧。”
  梨奈抿着嘴唇看向她,动作十分怪异,朝自个儿身后点一点,对了个口型:皇上。
  噔,林桑青怔住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向身后望去,晃眼的阳光下,萧白泽负手站在另一丛花旁边,苍白的唇上微见血色,黄金发冠被日光照着,一闪一闪晃眼睛。那位叫魏先生的男子立在他旁边,腰间一只洞箫轻轻晃动,红色的缨络穗子低垂至胯部,端是副人畜无害的儒雅模样。
  咦?箫白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陪怡嫔去喝燕窝了吗,怎的这么快便喝完了。
  她咽了咽口水,先忙着撇清嫌疑,“我……我没偷听。”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说错了,又没有人问她在干什么,她这样说,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连忙重新寻了套说辞,“咳,她们姨甥俩久别重逢,我若从门前经过,定会搅了人家说体己话的兴致。所以,我不得已在花丛中暂避,等她们把话说完才出来。”猛地捂住右腿,露出痛苦的表情,龇牙咧嘴道:“啊哟,蔷薇花枝上有刺儿,定是扎到我了,梨奈,梨奈,”她唤怔怔发愣的梨奈,“快扶我一把,我得回宫看看。”
  梨奈识趣地起身搀扶她,“娘娘,您可小心些,我这就扶您回宫。”
  她一瘸一拐地往宫门所在的方向走去,箫白泽面无波澜地看着她,须臾,突然似笑非笑道:“你倒挺会为他人着想。”
  她回过头,讪笑道:“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姐妹,互相体谅是应当的。”右腿往下一沉,她“嘶”地抽口冷气,拧着眉毛道:“哎呀,腿疼得越来越厉害了,还请皇上恕臣妾无礼之罪,臣妾先退下了。”
  说罢,不等箫白泽有所反应,捂住右腿,扯着梨奈的衣裳袖子前行。
 
 
第14章 中秋宴饮
  待她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华服微动,箫白泽抬步往启明殿所在的方向走。面上露出沉吟之色,他问跟在身边的魏虞,“你觉得,她是天性使然,还是故意装出这幅样子,让朕觉得她与旁人不同,继而博取关注?”
  魏虞摇头轻笑,“要装也该装好的一面,像怡嫔那样,拿全身的似水柔情来勾引你,怎会这样、这样……”想了想,迟疑道:“粗鄙?”
  内心有所思量,抬步跨过一道石阶,箫白泽不悦道:“林岳教女无方,分明是自小长在深深庭院中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却像村头巷陌中的野丫头,真是被宠得不像样。”
  “野丫头?你这个形容好,甚是贴切。”跟着他跨过石阶,魏虞展眉道:“不过,此前我并未听闻林岳有多么宠女儿,可能他也觉得如此宠女儿不像话,若被柳尚书等人抓住把柄,届时又是一道上奏的折子,要他革职的理由又多一条。”
  一缕碎发从鬓角跑出,箫白泽懒得抬手拨弄它,随它挡住视线,若有所思道:“对林岳而言,最近可是多事之秋。”
  魏虞但笑不语,朝繁光宫所在的方位努努嘴,问他,“你准备何时宠幸她?”
  立足,箫白泽以眼神责备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颓唐破败的繁光宫内寂寥无声,林桑青坐在半开的窗子下,拖着腮看庭中那株盛放的桂花树。
  今年的桂花开得晚,香气也不浓重,细密紧实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像凛冬中抱团取暖的穷苦人。
  若非要在百花间择出个喜欢的,林桑青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桂花。桂花多好,不娇气,好养活,关键是用处多,能看、能闻、还能做糕点吃、酿酒喝。像她一样平易近人。
  自打在宫门前听了娘和杨妃的谈话,她便一直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劲。她原以为,人死如灯灭,娘不会再说她的坏话了,兴许还会自责,觉得是自个儿逼死了她。却不曾想,娘的性子一点儿没变,仍旧厌恶她入骨,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估计还会跳到她的坟头上踩两脚。
  梨奈端着盘子靠近她,温声细语道:“小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这是公子从塞北带来的甜杏仁,酥脆香甜,你无事时吃着玩儿。”
  她眨眨眼睛,目光呆滞道:“无碍,只是秋色渐深,难免要伤悲感秋一番。”直起腰,她接过梨奈手中的盘子,高高抛起一颗甜杏仁,用嘴接回来,“你去为我挑衣裳吧,晚上还有场家宴,得穿得正式点。”
  伸手偷一颗杏仁,梨奈干脆道:“好的小姐。”
  入夜,星光灿烂,皇上特意在保和殿设了中秋家宴,宫中所有妃嫔,遑论受不受宠,都要去参加。
  既然是家宴,按理说王爷王妃、世子郡主什么的都应该出席,但当今圣上乃是光杆出身,早已没有双亲,甚至连一位有关联的亲戚都没有。
  就连如今的东宫太后,也只是他的义母。
  是以,放眼整个乾朝,寻不出一位与皇上有关的皇亲国戚,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处处遍布着东宫太后的亲戚。
  可以这样说,乾朝是东宫太后的乾朝。
  东宫太后可是个传奇人物,她历经三朝,经久不衰,做了两回皇后,一回太后。
  最开始,她原是周朝的皇后,家门显赫,掌权中宫,风光一时。奈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某一日,周朝的君王东游,返回宫时,竟带回来一个民间女子。那位女子长得可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世间所有男子见了她,魂儿估计都会被勾走。周朝君王也不例外,他力排众议,封那位民间来的女子为皇贵妃,位分仅次于皇后,对她万般宠爱,已然到了专宠的境地。
  从此,君王宠爱不再,彼时还是皇后的东宫太后坐了十几年冷板凳,庆幸的是,协理六宫之权一直在她手上,虽无宠爱,但她有权利作伴。
  后来,北界叛臣呼延瞬突率大军压境,周朝君王为免百姓受战火侵扰,选择了不战而降,他带着最宠爱的皇贵妃,以及皇贵妃所生的长公主,从周朝城门上一跃而下,将自己摔成了一块肉饼子。
  周朝君王死去的那日,坊间有小道消息流传开来,说呼延瞬之所以兴兵造反,并不如他自己所说,是为了造福周朝——周朝君主顶多专宠一人,对待百姓还是极好的,并未犯下荒淫无道之罪,作甚需要他一个北界蛮夷来造福。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夺取皇贵妃。
  自古以来,绝色美人便是各方英雄豪杰争夺的热门对象,好像只有美人与天下齐齐到手,他们的人生才会完整似的。
  皇贵妃从城门楼上跳下去,一并也摔成了肉饼子,世人偷偷谈笑,道他白跑一趟,只抱得了江山,美人儿他是抱不着了。
  那几年宫外传言不断,平民百姓私底下偷偷议论,说呼延瞬八成是皇后引进来的,不若他怎能轻而易举击败驻守在城外的士兵,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平阳城中呢?要知道,驻守在平阳城外的将士可都是皇后的族人。
  百姓们还说,女人的妒火一旦燃烧起来,什么事情都敢做,皇后八成是嫉妒皇上专宠皇贵妃,妒火一时烧心,是以引了外族人进城造反。
  反正,不知是畏惧皇后手中的权势,还是有旁的什么勾当,呼延瞬登基之后,仍尊她为皇后。传言更加甚嚣尘上,渐渐传得有模有样,直到新皇震怒,当众斩了百十来个人之后,传言才逐渐平息。
  再后来,呼延瞬也重蹈周朝之皇的覆辙,专宠周皇的妹子靖尧公主,日日不早朝,夜夜唱笙歌,搞得民不聊生,幸好,他没坐几年皇位就一命呜呼了。
  这片土地似乎被人下了咒,所有的皇帝都逃不开“专宠”这个词,周皇如此,呼延瞬也如此。
  奇怪的是,两代君王留下的子嗣均尽数凋零,连个公主都没剩下,皇位后继无人,朝野也动荡不安。皇后认了彼时默默无闻的萧白泽做义子,一步一步,将他扶植到了皇帝之位。
  据传言,当今皇上是个孤儿,早年间还当过叫花子。
  孤儿倒也罢了,乱世动荡,无父无母很正常,但小小叫花子怎能担帝王之才,皇后再不靠谱,也不会认叫花子做义子,是以,虽则有这条传言在,世人却并不相信。
  他们都说,箫白泽其实是皇后与宫外野男人的私生子,左不过趁着朝野震荡的机会把他重新认了回来,并扶植他登上帝位,改国号为“乾”。
  从默默无闻的孤儿变为大乾朝的皇帝,箫白泽该是这世间最幸运的人,只是,这一路走来经历过几多辛苦,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晓得。
  保和殿是宫中设宴之所,一般只在大节庆时才开放,平日里都紧锁着。
  林桑青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宴席还未开始,她便携着梨奈到了保和殿,年纪尚小的太监带领她们落座,神情恭敬道:“昭仪娘娘,您的位置在这儿,请落座,注意脚底下,别磕着绊着了。”
  她如常道谢,“好的,多谢你。”
  妃子们都不会说谢谢,乍然听到这个词,小太监惊得吐舌头。
  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妃嫔们才陆陆续续到齐,殿内回荡着莺转燕啼之声,香风扑鼻而来。林桑青略微看了看,淑妃的位置最靠近皇上,其次是杨妃。她坐在皇上右手边第二个位置,往下去还有,都是给位分比她低微的妃子坐的。
  她很是不屑——吃顿饭罢了,还要搞这么多事情,大家随便坐在一起,一边讲些趣事一边乐乐呵呵吃饭多好。
  皇上和太后最后才出来,算是压轴出场,殿内登时安静无声,所有女人的目光都放在箫白泽身上。他便是这大殿中最亮的一盏灯烛。
  主角到了,宴会才能正式开始。
  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稳,宴及一半,箫白泽突然毫无征兆的宣布道:“怡嫔伺候朕殷勤,性子也温婉和顺,趁着今日中秋佳节,不如再抬一抬她的位分,晋为昭仪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的气氛登时变得怪异起来,淑妃低下头去,用筷子戳碟子里的排骨,锁骨突出,似在竭力忍着怒气;杨妃无动于衷,只以一抹恬淡的微笑做回应;怡嫔喜不自禁,唇角轻快地扬起来,整个人瞬间换上意气风发之色。
  林桑青不在乎别人怎样,哪怕怡嫔被晋为皇后也与她无关,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窥探着各怀心思的妃嫔,众人似乎都有触动,唯有坐在最末尾的妃子连头也不抬,筷子如梭翻飞在饭桌上,只专心吃着菜肴。
  她拽拽梨奈的衣袖,小声问道:“她是谁?”
  “她?”梨奈想了想,附耳同她道:“小姐,她是方御女,以前是御膳房的二等厨娘,皇上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爱屋及乌,干脆赏了她御女的位分。”
  桂花糖蒸栗粉糕?林桑青舔舔嘴巴,那是她最爱吃的点心啊!没想到,箫白泽与她竟是同道中人,喜爱吃同一种糕点。
  左不过箫白泽比她幸运,他是皇帝,想什么时候吃栗粉糕都行,她一年却只能吃个把次,还得在娘买栗粉糕没吃完的时候偷偷吃。
  不行,林桑青握着拳头看向方御女——看在桂花糖蒸栗粉糕的份上,她要和她交朋友!
 
 
第15章 中秋宴饮(2)
  只因箫白泽提议晋怡嫔位分,宴饮暂时停下,太后抬臂端坐着,语气和蔼道:“怡嫔进宫有半年了吧,说来日子并不长,但既然泽儿你有抬她位分的想法,便抬吧。”
  连太后都这样说了,怡嫔抬位分这事已板上钉钉,她忙走到大殿中间,对着皇上和太后行了个无比恭敬的大礼,“谢皇上,谢太后!”
  林桑青淡淡托腮——哎,啥时候她对她行礼也这样恭敬就好了。但这估计是肖想,怡嫔马上要晋为昭仪,与她平起平坐,往后她们见面只能行平辈之礼。
  箫白泽示意怡嫔起身,思忖一瞬,对杨妃道:“杨妃,你来办这件事。”
  杨妃起身答“是”,指甲大小的东珠垂落在眉间,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止,温柔眉眼轻抬,恬淡笑道:“恭喜怡嫔妹妹。不,往后要叫昭仪妹妹了。”
  难掩嫌恶地瞥杨妃一眼,淑妃丢下筷子,冷冷哼道:“假惺惺。”杨妃只恍若未闻,面上笑意仍旧不改。
  林桑青可以肯定,她俩绝对不合。
  淑妃是这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按理说,协理六宫之权应该赐给她,但箫白泽偏偏把协理六宫之权给了位分比她低的杨妃,身为宰相之女、太后之侄,她定然无法忍受,不处处找杨妃的茬才怪呢。
  她该庆幸她们的不合,正因为此,她高居昭仪之位才能安然无恙——淑妃一门心思都放在杨妃身上,哪有心思管不受宠的她。
  中秋家宴,几家欢喜几家愁,纵观全程,皇上与林桑青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他倒是赏了方御女一盘水果,还和另一个位分低微的妃子说了句话。
  回繁光宫要经过数道深幽小巷,幸而一路上都有宫灯,倒也不觉得害怕。路过其中一道小巷,林桑青隐约听到巷子里传来窃窃的议论声,“皇上近来不是对她颇为喜爱吗,又是送橘子,又是温言相待的,据说还往她宫里去了两趟,怎的今日竟看也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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