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莉娅无法辩驳。
她的经验告诉她，这种情况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也别说。
于是她转过身子，直接走在了前头。
“哎，这就生气了？”
“没有。”安吉莉娅面无表情。
“那你怎么绷着脸。”
“少将刚刚不是说我严肃吗？”严肃绷着脸有什么奇怪。
“啊，我说过吗？”
“大人，您成年了吗？”
卡洛斯先是没反应过来，他疑惑地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然后又在脑中依稀搜索出，在星网上的关于联邦最受欢迎成年单身男子的调查中，自己的票数高居榜首，已经遥遥领先了五年。
“我看起来像未成年吗”
安吉莉娅的蓝眼睛看了他一眼，樱唇毫不犹豫的吐出一个字：“像。”
这是，发脾气？
卡洛斯被噎地在原地呆了两秒，半天都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卡洛斯几乎没怎么费劲就想到了他和这个小姑娘初见时，她也是用一张精致却面无表情的小脸对着他，然后慢条斯理吐出一串犀利的话。
让人噎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卡洛斯失笑地摇摇头，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
不这样就不是安吉莉娅了不是吗？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软包子。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安吉莉娅的感知不用说，卡洛斯只会比她更强，又有屏蔽仪的作用，两人的速度不慢，然而就是这样，在隧道里七扭八拐，竟还看不到尽头。
“距离已经有我们上回的两倍了。”
卡洛斯嗯了一声，脸色沉静，不复刚才的嬉笑。
在快到走到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他突然做了一个手势，安吉莉娅停了下来。
安吉莉娅眼睛眨了眨，她已经感觉出来了。
卡洛斯看向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温和了一点，他冲她笑笑，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安吉莉娅，你就站在这，把屏蔽仪戴好不要动，”他细细交代她，声音不大，在这样黑暗的空间却给人无比的安全感。
最后他笑了笑，“我去处理一下，等我，很快。”
在这样的情景下，安吉莉娅破天荒看起来有些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我在这等你。”
目光澄澈，里面含着信任。
是对联邦少将的信任，也是对眼前这个人的信任。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卡洛斯几乎要笑出声，他发现“等你”两个字出奇地取悦他。
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卡洛斯抽出激光剑，然后消失在拐角里。
安吉莉娅果真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弯道遮挡，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她可以感知到弯道的另一边有数量不少的虫族。
在卡洛斯过去后没多久，那边就传来了打斗的动静，还隐隐夹杂着虫族凄厉又尖锐的叫声。
隧道内空气流通不畅，血腥气传开，混杂成一种难闻的气味。
过了十几分钟，拐角那头渐渐没了动静。
然后是一串脚步声，安吉莉娅站在原地，看着弯道那头被光线拉出了一个黑长的影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中无比清晰。
安吉莉娅没有退，也没有眨眼。
影子从弯道中拐出——是卡洛斯，没有任何悬念。
他穿着作战服，有些地方被划破，有些地方沾染着绿色的鲜血——是虫族的。
卡洛斯朝安吉莉娅走来，他伸出手，似乎是想习惯性地摸摸她，但是安吉莉娅却皱了皱眉。
注意到她的神情，卡洛斯的动作一顿。
然后像是恍然想起，自己满身血污，而安吉莉娅纤尘不染，他的确不应该碰她。
手指动了动，卡洛斯还是将手收回。
然而再收到一半的时候，安吉莉娅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上面沾到了虫族的鲜血，但她却丝毫不在意。
卡洛斯一愣。
然后伤口上传来的麻痒的感觉告诉他，安吉莉娅正在做什么。
以卡洛斯的实力，对付刚才那点虫族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受伤在所难免。
卡洛斯征战多年，受过无数次的伤，有些伤口几乎要了他的命。因此即便小臂上划出了老长一道口子，他也浑不在意。
只是他不在意，不代表安吉莉娅不在意。
在他刚刚抬手的时候，安吉莉娅就看到了他的伤口，所以才皱了眉。
就像卡洛斯击败刚才那些虫族轻轻松松一样，以安吉莉娅如今的实力，她治疗这样的伤口也是轻轻松松。
不过一分钟，刚刚还在流血的伤口就已经愈合。
安吉莉娅像是很满意，然后她对着卡洛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是独属于安吉莉娅的，带着温柔与乖巧的笑容。
她说：“看，好了。”
一点点的上扬音，蓝色的眼睛望着你，带着点不自觉的求夸奖意味。
像一个拿着向日葵的小女孩在花丛中快活地转着圈，问你她新买的裙子好不好看；
像一只半大的小奶猫，用它软乎乎的肉垫子扒着你的腿，问你讨要小鱼干。
卡洛斯突然想到他手下的兵曾经插科打诨的话，“杰拉都说，驭灵师和修灵师该是天生一对。”
当时卡洛斯一边将他们赶去训练一边在心中嗤之以鼻。
现在的卡洛斯听着自己如雷似鼓的心跳，有些恍惚地想：
——杰拉在上，您老人家是对的！
第60章
安吉莉娅来到那堆刚被卡洛斯杀死的虫族尸体前。
然后她的目光停在了体型最大的黑甲虫身上。
卡洛斯站在她的旁边，“你发现了？”
安吉莉娅嗯了一声，“茉莉星不该有这么多黑甲虫。”
茉莉星虽然是边境星，但也是危险系数最低的那一档。
不同危险级别的茉莉星都部署着相应级别的兵力，现在茉莉星出现了大量不属于这里的黑甲虫，这本来就是一种不详的征兆。
卡洛斯踢了一脚早已经凉透的尸体，语气不咸不淡：
“我曾经参与过菲亚星的战役，那里的黑甲虫也没有这里的大。”当然，智力也没有这么高，刚才他小臂上的那道伤口就是这个黑甲虫划的。
卡洛斯错误的估计了这只黑甲虫的敏捷度与战斗力。
有句话卡洛斯没说出口，茉莉星上的黑甲虫就像是普通黑甲虫的强化版。
当然，他不说安吉莉娅也能想到。
卡洛斯抬头看了看前方，手中的探照球发出微弱的光。
“我们得找个出口到地面上去。”
只有到了地面，才能清楚，这一片地下空间具体延伸到了哪个位置。
在离开的时候，卡洛斯用一种特制的药水清理了地下的虫族尸体。
他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摸清楚隧道的具体位置和范围，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虫族的尸体如果就这样放置不理，血腥味迟早会引来其他虫族。
当地面的一切看不出痕迹的时候，卡洛斯才带着安吉莉娅继续往前走。
两人都比较沉默，显然地下的这片隧道空间大的出乎他们的想象。
“隧道好像越来越深了。”安吉莉娅皱着眉说了一句。
她的观察能力一向惊人，之前就有隐隐察觉，整个隧道的地势似乎是随着他们的前进缓缓向下的。
卡洛斯危险地眯了眯眼，他嗯了一声，显然默认了安吉莉娅的说法，但是脚步却没停。
看了眼他冷峻的下颚，安吉莉娅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因为，眼前已经没有路了。
没有路说明他们已经来到了这片地下空间的最边缘。
“往后退一点。”卡洛斯拿出激光剑，对着安吉莉娅轻声道。
安吉莉娅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依言退了几步。
——卡洛斯带着安吉莉娅重新回到了地面。
昏暗的隧道与外界的明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安吉莉娅不适地揉了揉眼睛。
待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卡洛斯遥望着远方，笔挺地站着，表情严肃。
良久，他问安吉莉娅：“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安吉莉娅努力分辨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有着非常良好的记忆力，基本走过的路都会记得，但是这不代表她的方向感就好。
卡洛斯轻轻笑笑，像是不意外这个答案。
他揉了揉安吉莉娅的头发，然后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安吉莉娅”他叫她。
“那里，是驻军营地。”
看着安吉莉娅澄净的蓝眼睛，卡洛斯的声音平静，语气称得上是温柔：“而这里，到驻军营地，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那一瞬间，安吉莉娅的心像是掉入了一个无底洞。
她头一回出现了茫然无措的情绪。
简单的一句话，却蕴藏了无比惊人的消息。
\‘这里到驻军营地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意味着，虫族修建的隧道，贯穿了整个驻军基地！
蛛网一样的地下空间，像星盘一样密布，生生建在了驻军营地的正下方！
如若虫族兵力足够，从这些呈放射状的通道口冲出，将整个营地包围，我们的士兵甚至都来不及防御。
想到这一切，镇定如安吉莉娅，也忍不住脊背发凉。
像是感觉到身旁人紧张的情绪，卡洛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现在怕了？这才有点小孩子的样子。”他星眸漆黑幽暗，故意笑话她。
安吉莉娅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孩子，当然除了眼前这位，一般人也没什么人敢这样说她，安吉莉娅忍不住轻轻白了他一眼。
卡洛斯轻笑了一声，像是怕她生气，还煞有介事地安慰她：“别气别气，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你厉害呢！”
安吉，你比很多真正的成年人优秀的多。
这句话被卡洛斯藏在心口。
安吉莉娅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复杂。
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之前的几次接触，但是，这也不妨碍安吉莉娅从旁人的口中听到关于这位名声赫赫的少将大人的信息。
她知道，在卡洛斯少将与她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获得了一等军功。
所以他说的她比他厉害的话，不过是哄人的吧。
安吉莉娅并不知道，卡洛斯说的这句话，再真诚不过。
以十六岁的年纪，在驭灵师的领域达到这样的水平，心性赤诚平然，她亭亭玉立，早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经过这样一调笑，安吉莉娅也慢慢从刚才复杂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她仰头问：
“少将，那接下来是——”
卡洛斯冲她安抚一笑，然后视线转向远方：
“接下来，自然是回营地了。”
安吉莉娅看着周围，茉莉星岩土遍布，因此植被生长艰难，放眼望去，只有茉莉星特有的巨型荆棘在迎风摇晃，天边云霞暗红，带着一种荒凉的平静。
可是安吉莉娅知道，即便是这样的平静，也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
*
三天后，一条条来自军部，由卡洛斯少将亲口宣布的消息震动了营地上下所有人。
——营地所有的普通居民，将搬迁到军部指定的其他驻地。
——一周后，军部派遣的增援部队将陆续到达。
——营地的警戒状态调到最高级。
——茉莉星，将迎来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
营地只有重大事情才会响起的播报铃声久久不息，广播中传出卡洛斯少将沉着冷静的声音。
每个人的光脑上都发布了一条由军部下达的，盖着货真价实军部印章的文件。
那时候，茉莉星驻军营地上至军官，下至普通居民的心里，是茫然又恐慌的。
安吉莉娅知道，从那日回到营地后，卡洛斯少将就派兵封锁了那几个已经发现的隧道出口。
而后就由专业部队对那片地下空间的范围和面积进行了具体而细密的勘察。
而查出来的结果安吉莉娅并不知道。
卡洛斯没有告诉她，这样突发的事件，大量兵力的调动，作为茉莉星目前级别最高的长官，他此刻必然已经忙的分身乏术。
所以安吉莉娅没有去问他。
其实不需要问，她去过那个地下空间两次。
有些东西是可以推算出来的。
那样大的地下空间，需要多少虫族，花多少时间才能挖出来？
隧道里那么明显的虫族生活的痕迹说明什么？
没有人告诉安吉莉娅答案。
但是安吉莉娅已经从茉莉星上增援的部队中看出了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正如之前所说，一个边境星有多少兵力是根据这个边境星的危险级别来划分的。
当然也与虫族的数量息息相关。
双方的兵力势必要维持一个平衡稳定的局面。
——而现在，双方的天平已经被打破。
安吉莉娅知道，她曾经的猜测或许已经成了现实。
那地下空间——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虫族巢穴吧。
连安吉莉娅这种某种程度上的当事人都对那片隧道的真实情况一知半解，很多东西都是她根据现有的信息猜出来的，那么，在营地上的普通居民就更不可能知道。
军部不可能告诉他们，在他们生活的驻地几千米深度的地下，正藏着一个虫族的老窝，在那里，或红眼睛或绿眼睛的虫族正在暗处盯着他们，虎视眈眈。
如果这样的消息被放出来，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这些普通的居民只能知道，因为战争，他们要搬离自己生活多年的家，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却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调动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