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
安吉莉娅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相反，她整个人显得分外沉默。
“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当时那名修灵师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机，就算、就算借到了强力稳定剂，也不代表他就能救活。”
“安吉莉娅，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安吉莉娅碟翼一样的睫毛微颤。
是的，她一清二楚。
可她还是忍不住愤怒。
十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体味到愤怒的情绪。
她怒的并不是自己最终没有救回那个修灵师。
真正让她生气的地方在于，那个修灵师本该有一线生机，可最终这一线生机不是掐断在她的自己的实力上，而是断在了外部环境上。
她生气在，这些人，这些驭灵师，却一个个的生命的流逝如此漠然。
玛丽一只手搭在了安吉莉娅的肩膀上，她叹了一口气，并不想让自己这位小学妹，让老师最喜欢的学生钻进死胡同，她真心实意地劝她：
“安吉莉娅，你是天赋极高的驭灵师，总有一天，你会站到让众人都仰望的位置上去，而在这之前，你要学会看淡这些生命的离去。因为，这对驭灵师来说实在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安吉莉娅正背对着玛丽。
她站在巨大宽敞的落地窗前，这里是36楼，从这里能俯瞰联邦最繁华的曼德勒街，空中穿梭着忙碌的飞行器。
但是所有人的人群，交通工具都与这栋大楼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这是一种避让，也是一种尊敬。
因为——stg，是驭灵师心中的圣地，也是普通公民眼中最为神圣的地方。
可人们哪里知道，在这里忙碌穿梭，被他们极为推崇的驭灵师们，早已经对死亡麻木了呢！
珍贵的生命在他们眼中，分量竟然轻如鸿毛。
安吉莉娅没有动，她知道想到了老师曾经对她的话，老人语气平缓温和：“安吉啊，一个不的勇气！”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被安吉莉娅沉重地刻在心底。
她终于转过来，看向一脸担忧的玛丽，语气平静：
“不，不是这样的。”
“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对死亡漠然，但是，驭灵师不可以。”
玛丽久久无言，看着安吉莉娅离开的背影，她恍然明白，老师有那么多的学生，为什么会最喜欢她。
因为安吉莉娅，本质上其实与老师是同一类人啊！
永远对驭灵师这份职业保持着最单纯的敬意和最纯粹的热爱。
对他们来说——这，是信仰。
穆林治疗组内，有人担忧的问正闲适靠在椅子上的詹姆士。
“组长，我们今天，不借强力稳定剂给那边会不会不太好啊！”
那边指的是哪儿，这些人自然心知肚明。
詹姆士抠着自己的手指，先是危险地瞥了那人一眼，然后才毫不在意地说：
“stg有规定我们有必须要借强力稳定剂给其他治疗组吗？”
受到这暗含警告的一眼，那人连忙摇了摇头。
的确是没这个规定的。
“强力稳定剂本来就是禁用药品，使用都是要打申请书的，借出去我们也要承担风险，何必呢！”
听这理由说得多么充分！多么漂亮！
其实组内的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要借强力稳定剂的是奥德里奇那边的人！
本来么，听说有个修灵师灵力逆行，要借稳定剂，组长的态度还是没那么强硬的，要是好好说一说，说不定最后这事就成了，结果呢，听到来人是奥德里奇那边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还不算，在知道负责救那位修灵师的驭灵师是之前那个让他穆林家丢了大脸的小姑娘后，组长的态度就彻底变了，先是嘲讽了一通，最后差点没直接把人给赶出大门。
然而这些众人心知肚明的东西，偏偏还没人敢提。
正如同组长说的，虽然道义上有些过不去，但是他们这边的确没有借给你稳定剂的义务，这事就算是闹大了上头也不会说什么。
再说，奥德里奇那头的人一向低调，谁会不长眼的闹事？
只是他下意识地忘了，就在不久前，不就有个小姑娘，硬生生地当着整个stg的面，将穆林家的面子狠狠地扫在了地上么！
安吉莉娅会顾及这些东西吗？
当然不会。
所以，在下一次各治疗组的交接会诊中，詹姆士当着众人的面，冷嘲热讽了几句站在人群后面的金发小姑娘。
其实语句还算委婉。
因为像他这样核心部门治疗组负责人，平时骂下属驭灵师的时候，比这更难听的都有。
而安吉莉娅不论多受玛丽重视，本质上还只是个实习生，按理说应该只有垂头受训的份。
可事实就是，安吉莉娅从来都不属于平常那一挂的。
在众人的眼中，当时的场景就是，詹姆士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了安吉莉娅一大串话，其间安吉莉娅一直保持沉默，等他说完，金发小姑娘才淡定地问了一句。
“请问您是驭灵师吗？”
詹姆士嗤笑一声，觉得这个问题只有傻子才会问。
“你这不是废话，我当然是。”
金发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恕我直言，您不配。”
第78章
想想当时的场景吧，灵控部一周一次的内部会议，满堂的大佬和各小组的负责人就这么被金发女生的话给震在原地。
如果不是他们没睡醒，就是这个小姑娘没睡醒。
一个临时实习生公然顶撞上位驭灵师？
哦，杰拉呀，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可偏偏这个小姑娘就这么做了，做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看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显然是一点都没在怕的。
有相当一部分的众人除了震惊之外，剩下的就是解气。
——穆林在stg横行太久了。
没有多少人敢挑战他们的威严，至少明上不敢，唯一能打擂台的奥德里奇一派还都是那种神隐低调的风格。
所有人都没想到，当先敢扫穆林家脸面的，竟然是一个小姑娘。
哦对了，加上之前，这小姑娘还扫了不止一次。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詹姆士脸色铁青，他的手指着安吉莉娅，抖了半天，结果半天没抖出来一个字，显然是被安吉莉娅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玛丽的心狠狠一跳，一开始在詹姆士对安吉莉娅嘲讽的时候她就感觉不秒，安吉莉娅看着小，却不是什么软绵绵的性子，果然后面就出现了让她眼皮狂跳的一幕。
玛丽大感头疼，想到今天这事要是不好好解决估计是不能善了。
她将安吉莉娅护到自己的身后，然后一个眼神瞪了过去，先声夺人。
“怎么詹姆士，你还不服气，昨天的事你自己就真的一点不心虚吗？那个修灵师可是因此死了！”
玛丽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将众人的目光从安吉莉娅身上转走。
果然，一提到“心虚”“因此而死的修灵师”，上面领导终于将视线转到了詹姆士身上，目光中带着探寻。
而詹姆士被玛丽这么一吼，一部分的心虚就抵消了怒气。
“玛丽，咱们就事论事，我有什么好心虚，今天可是你组内的小实习生在顶撞我！”他梗着脖子辩驳道。
玛丽瞥了他一眼，这里坐着这么多领导，她当然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和他吵，玛丽将视线看向坐在最上首的女子身上，“部长，事情是这样的。”
玛丽将昨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您知道，昨天stg送来大量伤兵，整个灵控部都很忙碌，当时我们治疗组接受到一个灵力逆行的修灵师，情况危机，需要立即用到强力稳定剂，但因为使用强力稳定剂要提前申请，当时的时间根本不够，而我们组内的库存又用完了——\”
“所以我们这边就立马去找距离最近的治疗组去借，也就是詹姆士带领的2组。”
玛丽勾起唇，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嘲讽，“而他，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非但没有借，还态度恶劣地将我们的人赶了出去。”
“我们是联邦排名第一的stg，结果詹姆士作为核心部门的小组负责人，却这样罔顾人命，我组内的实习生说他不配叫驭灵师有什么错！”
玛丽掷地有声，在她说完的时候，整个会议室安静了两秒。
詹姆士怒目而视：“你为了维护一个小实习生竟然这样给我泼脏水！”
一旦被质疑驭灵师的品行，以后他还怎么在业内混下去！
“我是不是给你泼脏水你心里有数，你就算是再不承认，到时候调个监控，大家一看就知道。”
“你——”
“好了！”女部长狠狠一拍桌子，发出彭地一声响，她表情严肃，甚至带着怒意，“在会议室这样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这事我会找人去查，现在开会！”
众人都老实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连詹姆士，在原地僵硬几秒后，泄气般一甩手，也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是众人虽然各自归位，但是心却没收回来，以至于各部门在报告的时候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
好在上头坐着的几个领导也像是在明显走神，没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到最后整个会议就这么在全员不在线的情况下糊弄了过去。
之后这个部门会议结束后不到一个小时，一个消息就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灵控部传播，然后以灵控部为中心往外扩散，下至一层，上至200层，最后整个stg都知道了。
——一个实习生在会议室里公然顶撞上级领导！
要知道这里可是stg，里头都是驭灵师！
驭灵师是那种出了名的对上级和下级关系界定严格的职业。
这样的桥段众人基本只能在连续中看见，没想到现在却发生在她们身边！
这些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他们开始不停地打探这么胆大的实习生是谁。
而打听出来的结果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
——安吉莉娅克里斯！
哦杰拉，这名听得还有点耳熟。
然后他们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前段时间通过内部平调考核的那小姑娘，她当初就和穆林家的人闹得有点不愉快，穆林家在她身上吃了个小亏，结果那小姑娘竟然相安无事。
当时众人就在背后嘀咕，说这小姑娘后台够硬。
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小姑娘就又给众人整了个大新闻。
而且还一回比一回劲爆。
——之前是隔空打脸，现在就是当面顶撞。
而且听听人家顶撞的内容，“您不配做驭灵师！”
这嘲讽的语气，众人咂舌。
stg上下对这件事也是众说纷纭。
有些人说，那位克里斯小姐敢这样说完全是事出有因，有知情人士爆料，詹姆士组长本来就做了不好的事，听说还涉及到驭灵师的职业道德问题。
没见上面没有立即处罚那小姑娘么？
这是理智分析的。
还有人说，这位克里斯小姐是奥德里奇大师最得意的学生，她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奥德里奇一派的态度，现在她公然顶撞穆林家那边的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奥德里奇与穆林家终于完全对立，驭灵师界新一轮的学术争锋就要开始了？！
这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
除了这些之外众人也非常关注一点，那就是，这个胆大但是又有强硬后台的实习生最后会被怎么处理？
是高调的惩罚以消穆林家的怒火，还是低调的私了，以求奥德里奇一派的安稳。
当然，以上种种猜测安吉莉娅本人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在意。
她从一开始就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真正让她在意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件事的影响会不会挑起奥德里奇与穆林的争端。
听到她这样发问，玛丽微微一笑：
“安吉莉娅。”玛丽温和的说，“即便没有今天的事，我们两边这些年也从未和平过。”
“所以，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安吉莉娅点点头。
“能不能调出那天在穆林治疗组门口还有室内的监控。”
玛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调是能调，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有参考意义的东西，不发给部长看就可惜了。”安吉莉娅语气平淡的说。
玛丽若有所思，突然她瞪大了眼睛。
“等等，今天在会议室，你不会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安吉莉娅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看她的神情，玛丽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稍一琢磨，玛丽就知道安吉莉娅这样做的原因。
如果不以这样闹剧般的开场将事情闹大，当初那个修灵师的死亡就真的一点水花也没有了。
之前玛丽也想，以安吉莉娅的性格估计一时半伙是过不去那道坎儿的，只是后来见她神情正常，玛丽以为她是妥协了。
可她没想到，安吉莉娅从来就不是个愿意妥协的性子。
——她是不可能甘心就让穆林家把那件事给压下去的。
“你就算准了詹姆士会在会议室上找你麻烦？”
“没有这次，还会有下次。”
安吉莉娅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说：“只是我没想到詹姆士这样蠢，竟然直接挑了会议室这个好地方。”
当着各位领导的面，这事想压都压不住。
蠢？
玛丽抽抽嘴角。
她发现每次安吉莉娅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去嘲讽别人的时候就特别有视觉冲击感。
更别说，人家还偏偏就不是嘲讽。
她真情实感地认为詹姆士很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