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骁,十年如一日,你还真是丁点未变。早知道苏荷会喜欢上你,我当年一定让她躲你远远的。”
商骁目光一动。
须臾后那双墨眼里的波澜便重归平静,他淡淡道:“但你没做到。”
“……好。你记住你今天的话,以后如果苏荷不喜欢你了,那不管苏荷和谁在一起,你千万别在意、千万没关系。”
商骁垂眼。
“我说了,我不会影响她。”
商娴气极,反冷笑了声。
“我信你啊。但感情是最不可控的东西,今天你把自己押进去,我就赌你总有一天会输得彻彻底底。”
电话对面仍无回应,商娴咬牙切齿——
“我期待你那时候的狼狈,哥。因为这是你欠她的。”
*
苏荷刚过回廊,便被家里佣人拦住:“小姐,老太太让您回来之后,直接去三楼茶室。”
“茶室?”苏荷一怔,随即轻“嘶”了声,小心翼翼地探问:“爱喝茶的大boss回来了吗?”
佣人有点哭笑不得,“是。您父亲刚归家。老太太催过一遍,您尽快过去吧?”
“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件事没……”
苏荷调头就想往回走。
“小苏荷,你要上哪儿去?”
“。”
苏荷身影一顿。
几秒后,她僵着笑转回来,仰头一看,楼梯上方正站着雍容淡定的苏老太太。
苏荷停了两秒,笑容灿烂,原地转了转腰。
“哈,奶奶啊,那个,我就是坐久了,出来活动一下手脚。”
“你爸在茶室,你去那儿活动吧。”
“……”
苏荷笑容一丧,蔫了。
“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两年跟我爸简直水火不容的,他现在看我哪哪儿都不顺眼——让我去茶室,那是我活动手脚还是他‘活动手脚’啊……”
“少跟我耍贫嘴,去。”
“……哦。”
对着家里权势第一的老太太,苏荷抗争不过,只得蔫蔫地答应了。
进茶室前,苏荷在门外徘徊了好长时间。直到茶室里专门侍候的佣人拉开门,惊望见她:“小姐?”
门内斟茶声蓦地一停。
苏荷咬了咬牙,挤出个笑,“你出去吧,没你的事。”
“哎。”
佣人担心地回了下头,直身离开。
苏荷轻吸了口气,收腹挺胸,踏进茶室。
不等她转过门前屏风,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伴着潺潺的洗茶水声:
“谁让你回来的?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执意要入圈,那就再也别让我看见你一眼了。”
“……”
苏荷抬头。
苏家这一处宅子的茶室内,茶海是粟棕色的古朴根雕。茶室内又专引了滤化过的山泉,顺着茶海一侧造型别致的金蟾口中落下,本就绝佳的选木被水莹润,在光下釉上一层醇厚的质感。
而苏荷的父亲、也是苏家这一辈的长子苏毅民,此时就坐在那茶海后面。从苏荷进了房间,他连头也没抬过,只打理着他面前的新茶。
无声看了会儿苏毅民行云流水的沏茶过程,苏荷撇了撇嘴。
奶奶早便和她说过。父亲从小便脾气躁动,生性顽劣,喝茶能修身养性,所以这习惯还是奶奶给父亲一戒尺一戒尺地抽出来的。
后来,等有了苏荷,苏毅民就总拿出这架势装模样地唬她。每次苏荷惹火了苏毅民,茶室也总是她的倒霉地。
譬如现在。
“离家三年,现在连仅有的一点礼数都忘干净了是不是?长辈问话,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苏毅民话里带火,手里功夫杯也重重地一搁。
苏荷低着头,嘀咕了句。
“是是,您说过。您的话我敢忘么?可这次是奶奶叫我回来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来。再说了,早知道您今天也来,那我一定退避三舍,恭恭敬敬地等您下山再回、免得污了您的眼啊。”
这轻飘飘一套话下来,苏毅民更来了火。他站起身,恼怒地指向女儿。
“苏荷!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舒服?!”
“……”
苏荷轻咬了下唇瓣,眼神犹疑,没再开口。
只是她的沉默在苏毅民看来就是无声的抗议,丝毫没减轻他的恼怒。
“当初我说过,不许你进这个圈子,你听没听过我的话,嗯?!离家出走、还瞒着我偷偷到邢天参加选拔,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觉得我管不了你了!”
苏荷被戳了痛处,她仰起头,“……是您禁足我在先的。那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我只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算您是我父亲,您也不该代替我安排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那你告诉我,你现在的人生是什么,啊?去参加那些乌七八糟的酒局?去应付圈里那些潜规则?还是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天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热搜、被无数人指名道姓地骂!?”
苏荷一噎。
过了片刻,她才咬了咬牙,不甘心地低头:“三年里我没靠家里半分,就是因为拒绝那些所以我到如今才好不容易能拿到正经拍戏的机会,其他只是意外。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没法控制他们。而且就算说几句又如何,您是邢天的老总,连圈子里这种流言蜚语都不习惯——”
“砰!”
一声炸响,把苏荷唬在原地,余下的话音也咽了回去。
她惊恐抬头,只见到地上那个被苏毅民摔得粉碎的功夫杯的残骸。
“爸,你……”
苏毅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震怒,眼神里像是藏了什么更悲痛的情绪。
“苏荷。”他一字一句,又痛又恨地咬牙切齿,“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啊?!”
“我……”
“你以为你就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替苏家考虑过?!你小时候我纵容你,许你不参加那些你不喜欢的应酬和活动,而今你就这样选择你的人生?!”
“……”
苏荷捏紧了手,指甲用力地往掌心里扣。
她松开自己被咬得泛白的唇瓣,眼角微红地抬起头,声线轻栗。
“爸,我的人生怎么了?我只是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为了选这样的人生你抛下那么多、你得到什么了吗?没有!网上那些人怎么骂的你你看到了吗?你得到的只有这些!”
苏毅民嘶声咆哮:
“除此之外,你更丢尽了苏家的脸!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女儿!!”
“…………”
余音在整个茶室内回荡。
苏荷唇瓣抿得用力而苍白,她死死地咬着牙,攥着手心,不想露出半点示弱的情绪,但通红的眼角还是背叛了她。
在原地僵立很久,苏荷终于慢慢松开手,掌心深陷着月牙印儿,疼得麻木了,久久回不过血色。
而她声音喑哑空洞,轻笑。
“您说的对,怪我,我丢尽了苏家的脸。您这光辉灿烂的一生,有我这么个女儿,真是败笔了。”
苏荷无神笑着,慢慢吐出心口郁结闷疼的那口气。
“不过您放心,我答应您——从今天起,我再不踏苏家的门一步。抚养费我会慢慢还您,您就当您的女儿已经死了吧。”
“……也或许在您心里,她早就死了。”
“——!”
苏荷说完,扭头离开。
出门时视线早就被眼泪模糊掉了,苏荷慌不择路,脚下急促又踉跄,只想赶紧从这让她觉得窒息的屋子里离开。
她慌乱地跑到不知道哪一处弧形的小露台上。
长而垂地的帘子被清风鼓动,将她身后的一切掩在朦胧里,苏荷脱了力似的,靠到露台外沿那及胸口高的白玉石护栏上。
护栏冰凉。扶在上面的十指纤细葱白,却抖得厉害。
“……真没出息。”
苏荷低低地念了一句。
耳边那些声音却还是在一遍一遍地响:
……你抛下那么多、你得到什么了……
……你丢尽了苏家的脸……
……你不配做我的女儿……
苏荷在嘴巴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她抬手一抹唇瓣,再拿下来,指尖殷红刺目。
原来是不知觉地把嘴唇咬破了。
苏荷自嘲地笑。
在这鲜红的血迹下,那些竭力压抑的情绪又翻涌起来,酸涩闷疼的感觉像是把她胸口都炸碎了。只剩下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荒芜。
她听见有个小人在心里说它快要难过死了。
因为父亲说得对。
她把什么都抛下了,她什么都没换回来。
因为那个人说。
他说【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些】。
因为这三年。
三年里她独自坚持和煎熬过的所有孤独和痛苦,在父亲那里只是不能被理解的苏家的耻辱。
苏荷的手指再次轻颤栗起来,她觉得自己大概绷到极限,快要忍不住哭了。
可她实在不想哭。
苏荷抖着手去摸自己的手包,把最边角的那个暗袋拉开,里面藏着一盒窄窄的女士香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费力地摸出一根细细的香烟,指尖颤着想去点上,却几次都抖灭了。
苏荷眼角更染上嫣红。
眼泪下一秒就要从眼角滑下。
这是气哭的,被一只打不上火的火机。
才不是因为难过。
苏荷崩溃地垂下手。
然而就在这一秒,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修长,沉稳,有力,覆住她的。
火机“咔哒”一声轻响。
淡蓝色的火苗一跃而起,在风里盈盈。
苏荷咬着香烟怔住。
她仿佛能感受到,这只手的主人就站在她的身后,以他的修长身形,此时手臂绕前为她拨开火机,大约已是从后把她虚抱在怀里的姿势。
被微风鼓荡起的白衬衫,正若有若无地撩拨过她的背后。
苏荷脑袋发木,但她记忆深刻。
——
商家长子性格冷淡犹如神只,少有好恶,唯独最严也最厌两点。
一是烟,二是酒。
所以眼下,她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把烟扔了。
但鬼使神差的——
苏荷低头,就着那只白皙修长像是不染凡尘的手。
她把烟点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荷:渎神日记(1/N),达成
第24章
傍晚。
夕阳在山那头将落,峰间笼上璀璨层叠的暮色,微风习习,远目之下湖光潋滟。
苏荷站在半山腰别墅的小露台上,眺着天边思考人生。
准确说,是在发懵。
因为她实在想不通,几十秒前,她到底是如何鬼迷心窍才会咬着那根细细的女士香烟,真地就着商骁的手给点上了。
——
苏荷深觉自己已经做下类似渎神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并为此陷入负罪感和求生欲中。
具体表现就是她现在僵在风里,分分钟原地坐化的节奏。
偏她身后那人也不开口。
“…………”
又绷了几十秒,苏荷实在站不住了。她悄无声息地拿下被放任自燃的女士香烟,按灭塞进了金属质地的香烟盒里。
轻吸了口气,确保自己之前情绪也已收住,苏荷笑容明媚地转回身。
“骁神,你也来透气么?我给你让位置……”
已经要趁机溜回长廊的苏荷,被手腕上一道力拉住。
苏荷:“。”
完辽。
苏荷提心吊胆,却见身侧男人微垂下漆黑的眼,风里的声音清冽。
“‘骁神’?”
苏荷怔了下。
她记起自己刚刚喊错,但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是在这里。
“啊,不是,是我忘了……”
“嗯。”
“那我先——”
“伯父训你了?”
女孩儿眼底情绪微滞,须臾后她轻眨眼,笑意盈盈地仰头。
“谁乱说话了?没有啊。”
商骁不语,垂眸看着她。
那双漆黑的眼里像是藏着一整个深邃的世界,安静,神秘,冷淡。
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最清冷,也最勾人心痒。
苏荷承不住几秒,有点心慌,错落开目光。
而与此同时,那人淡声问。
“我了解你么,苏荷。”
苏荷一怔。
“什么?”
“我以为我了解你……乖巧,听话,有点傻。”
商骁视线低下,一扫苏荷手里试图藏起的香烟盒。他不作声地望了片刻,唇角微微一勾。
“最近我才发现,我只是了解你想让我了解的那个你啊,苏荷。”
最后一声压得极低,尾音勾上些许沉哑,那人又微微低首,话声几乎顺着耳朵钻进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