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楠不希望他再回去那个没有温暖的地方,他的嗓音已经沙哑了:
“晨哥,你若真的走了,以后我们就是对手了。”
“做我的对手不好么?”
他看到肖楠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他整个人都湿透了,他没放弃,继续说道:
“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和你竞争过?”
上学,职场,他从来都是微笑着鼓励他的那一个。
“那这次就竞争试一试。”
唐西晨推开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晨哥,这次我想要你跟我走。”
脚下犹如灌了铅,他的耳边仿佛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转过头看着站在暴雨里的那个人:
——七年光阴,晨哥,我在你身边跟了七年。
——这一次,我想要你跟着我走。
“唐西晨,你得不到的亲情,你想要的感情,我都可以给你。”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肖楠的嗓音带着哭腔,他站了他的对面,双手握着拳头,一遍一遍的问他:
“我比不上你和你姐姐那一点点血缘?”
“我比不上同炉科技百分之五的股份?”
“我这么些年的陪伴,比不上你在唐家十多年的折磨。”
“唐西晨,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辈子都是个路人。”
他浑身湿透的站在风雨里,仿佛一个不服输的小孩子,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风扬起了他的衣角,唐西晨眨了眨眼睛,仿佛看到十六岁的肖楠,他用手不停摸着脸上的雨水,又心疼又关切的摸着他脸上的伤:
“为什么她那么待你,你还要回去?”
——因为我没有别的家了啊。
肖楠,我早已经没有家了。
唐西晨紧了紧手中的纸盒子,那里面有一个绘本,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几次犹豫之后,他把目光落到了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不舍,写满了难过,写满了不解。他想了想,终于抬出了脚,可是他刚刚准备迈出去,身后一辆打滑的车,便直接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唐西晨丢掉了手上抱的东西,朝他跑过去,喊道:
“阿肖,躲开!”
那几乎是一刹那间的事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个曲线之后,落了下来,他疯了一样的冲了过去,跪倒在地上……
阿肖,阿肖,阿肖……
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青春年少,睡着的肖楠闭着眼睛往他脸上砸了个绘画本:
“别喊了,我只是发个烧而已。”
“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别浪费钱,吃点药就好。”
“难道没有钱就不看病了吗?”
其实,肖楠那时候根本不是发烧,而是阑尾炎。唐西晨背着他连夜到医院的时候,被医生骂了一顿:
“你是他哥哥吗,再晚来可就要出人命了。”
……
在那个严寒的冬日,唐西晨连夜翻回了唐家,摸出了枕头下压着的存折,不巧这一幕被她的姐姐看到,心高气傲的唐季晴将他堵在了楼梯口:
“怎么了,离家出走没钱了,你好意思回来拿?”
“你滚开!”
“你以为这次回来,还能那么容易就跑掉?”
他和唐季晴向来不合,一争一执之间,他把唐季晴推下了楼……
这件事情,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爸爸更讨厌他了,从此他和爸爸再也没有说过话,他也不再管他是不是翘了课,是不是住在了大街上,他们以这个为借口,将他排除在了家族外。
他在医院里守了一夜,结果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是被那家伙活力满满的往脑袋上落了个爆栗:
“都说了感冒不用来医院。”
“不是感冒,是阑尾炎。”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要死了,在床上滚了几下,最后被他还回去一个爆栗:
“再动伤口裂开,又要上手术台。”
在他无助的时候,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一直是肖楠。
小天使,本来就该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唐西晨疯了一样的唤着他的名字,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落:
“阿肖,你起来,你睁开眼。”
“阿肖……”
他不知道这样喊了多久,直到最后,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晨哥,回到我……”
肖楠最后的话好像浸染进了雨水里,他听不清楚,听不见。
他弯着腰跪在地上,紧紧握着那只手嚎啕大哭……
——晨哥,回到我身边。
第70章
唐西晨一走,屋子里的气氛便陷入了死寂,白璟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的手紧紧抱住了胳膊,背依靠在桌子边缘,一言不发的低着头,窗外偶有闪电经过,明明灭灭的,使得那张隐藏在黑暗里的脸看不真切。
她是不是在哭?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安慰她?
白璟有些手足无措,他朝她走了一小步,说道:
“你想开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成年人的世界也并不纯粹,利益纠葛不过是常态。
“我不信。”
她哑着嗓子说完,摇了摇头,紧了紧抱住胳膊的手:
“她跟了我那么多年,不会说走就走……”
话音未落,那个人往她的面前走了一步,他弯着腰,轻轻将她揽进了怀里:
“没关系,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走了,我也会留在你身边。”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她内心的某个地方,她愣了一会儿,终于松开手,搂住了他的背脊:
“老白,谢谢你。”
老白这个昵称,在大学的时候她就喜欢那么叫他了,他总觉得这个称呼显得自己很老气,直到后来这个称呼成了一个奢侈,他再也没有听她这样亲昵的叫过自己。
原来有些人,真的从一开始就已经刻到内心最重要的那个地方。
他松了口气,仿佛觉得一切都回来了。
后来过了很久,司婳才抬起头,顺手抹了一把,好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
“罢了,罢了,也许他走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呢。”
说道这里,连她自己都觉得今天的表现糟糕透了。明明长久以来,她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姐姐,没想到却还是因为这种离别而难过和伤感。
没想到她刚刚把眼泪擦干,门外就想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旗鱼视频的小组成员给她递了一封信:
“婳婳姐,这是阿肖让我转交给你的。”
难道他也要离职,跟着唐西晨一起走了?
司婳脸上还有风干的泪痕,这一次,她似乎再也没有勇气去打开,后来还是白璟接了过去,司婳不敢看,便让白璟拆开:
“是辞职吗?”
“不是。”
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手写信,白璟只看了个开头,就被火急火燎的司婳接过去了,她一目十行的看完,大概明白了那份信里肖楠想要表达的意思,她想了想,看外面还在下暴雨,干脆拿了一把伞,准备追出去:
“我在劝劝他吧,他应该还没走远。”
可谁想,两个人刚刚到了公司楼底下,就有几个浑身湿透的员工冲进来,神色慌张的叫人:
“快点,多去几个人帮忙,被车撞到的是肖楠。”
司婳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那个员工的手腕:
“怎么了?”
“咱们公司的肖楠被车给撞了。”
司婳脑海里轰的一声,腿一软,差点就滑到了地上,她跌跌撞撞的跟着员工们一起跑出去,外面还在下漂泊的大雨,救护车和警笛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人的心脏震烈。
她站在雨里,看着不远处的人群,突然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
两天以后。
今天的晚餐还是只有小胖子和白璟两个人吃,他坐在餐椅上晃着腿,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上一眼,神色担忧。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对面的白璟:
“白叔叔,我今晚能不能和我妈睡?”
白璟摇头:“你再给她点时间,也许明天就可以了。”
自从肖楠离开,司婳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出过门,中午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后,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司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两天妈妈给他的感觉却很奇怪,他不敢惹她生气,晚上都是和白璟一起睡的:
“我麻麻,她怎么了?”
白璟放下了碗,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肖楠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她有些难过,等过几天就好了。”
“那西晨哥哥呢,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会不会一起走了?”
“他……”白璟停顿了一会儿,他想起最后一次在医院看到他的场景,在肖楠的死亡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他发了疯似的揪住医生的衣领:
“不可能的,他都还没和我说完话。”
“医生,你再看看。”
“他身体一直都很健康,不会那么的……”
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唐西晨,仿佛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他揪着医生的领口在医院里大闹了一番,无论如何都要医生在努力一下。在几个护士都拉不住的时候,司婳走上前,呵斥住了他:
“西晨!你让他安静的走。”
唐西晨的身体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他用一只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抱着自己的膝盖在那个地方蹲了一个晚上。
等白璟安顿好司婳再回来时,他便没有见到唐西晨的影子了。
白璟说道:
“你西晨哥哥,也许和妈妈一样,准备在房间里安静两天吧。”
小胖子不明白白璟说这些话的含义,只是乖乖的点了点头,吃过晚餐后就主动让梅姨带他去洗澡。他其实很想念妈妈,洗了澡,在床上躺了十多分钟后,小胖子又从床上下来,打开了卧室的门,他看到白璟还守在妈妈的卧室外,便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裤腿:
“你是不是也想我妈妈了。”
他看到白璟点了点头,也垂着眉眼,和妈妈失落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怎么还不睡?”
“我翻过来,又翻过去……”小胖子比划着双手,仿佛一个圆滚滚的气球:
“可是我就是想和我妈说话呀!”
白璟想了想,干脆带着他进了书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递给他:
“想和你妈妈说什么话,就写在纸上吧。”
说着,他自己也撕下一张纸,在那上面写了几行字,他写完了想说的话,才发现小胖子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眉毛扭成麻花,难过沮丧的看着他,他要急哭了:
“白叔叔,我只会写我的名字,我要怎么告诉我妈妈,我想她?”
白璟引导他:“你要不要试试用绘画的形式表现出来?”
对于不会写字的人来说,这可是个完美的方法。
小家伙果然开窍,马上就回自己房间搬来了彩色铅笔“奋笔疾书”
——
此时的司婳正坐在梳妆台边,她看着那碗已经冷掉的虾仁豆腐粥出神,其实还剩一些文件没看,这时候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在不知道第几次叹气后,司婳拿起梳子,把刚刚躺在床上睡乱的头发梳好。
不管怎样难过,小家伙也有两个晚上没见到她了,估计这回儿都躲在外面哭鼻子了。
想到这些,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准备出去和大家说说话,没想到她刚刚准备开门,就看到有人从门缝里塞了两张纸进来,她弯腰拾起来,在白色的干净纸张上,小胖子用彩色铅笔画了一个微笑着的妈妈,又用蓝色的铅笔画了一个哭泣的小娃娃,母子两被一扇门隔起来,见不到彼此,在那副画的右下角,小胖子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摸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名字,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后来,她又看到了白璟写给她的纸条:
【婳婳老婆,记得吃点东西,好好的,我会照顾好砚儿。】
“谁是你老婆啊。”
司婳嘀咕了一声,终于没忍住笑了。
以这人的性子,也只有在文字上才能如此的大胆狂妄,什么都敢写。
她打开门出去,正好看到那个人牵着司砚的手站在门口,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两个人皆是下意识的把手缩到了背后,小胖子看到她脸上挂着微笑,先一步走过去,抱住她的大腿蹭了蹭,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
“麻麻,我好想你哦。”
这声甜甜的呼唤,仿佛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泉水,她弯腰把儿子从地上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蛋:
“我也想你,砚儿。”
站在身后的白璟看母子两如此亲密,自己却连手都没给牵一下,莫名觉得一阵失落,纸上“老婆”两个字倒是写的简单,要真的开口喊出来,现在还真没那个胆量和身份。
司婳仿佛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抱着孩子走过去时碰了碰他的手:
“梅姨,我饿了,还有粥吗?”
那不过是一刹那的温暖,他却看到了她抱着孩子走出去时的笑意,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感激和安慰。
白璟摸了摸被她牵过的那只手,心也跟着荡漾起来,他笑了笑,跟着他们母子一起进了餐厅:
“梅姨,我也要一碗虾仁豆腐粥。”
小胖子晚上没吃饱,在司婳的准许下又喝了一碗粥,于是整个餐桌上,都是小胖子在叫嚣这两天因为想妈妈瘦了的事情,白璟几乎都插不上什么话,他看到她今晚的神态好了很多,便也安心了下来,从碗里挑出一只虾放到她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