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记录还停在他的那句[你到家了吗?]上。
她没回。
想了半天,江连阙暴躁得想揪头发,忍无可忍打电话:“骆驼!你说,我……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谁?”骆亦卿刚做完一张卷子,脑子还不太清醒,“吓到了谁?”
“还能有谁?”
他顿时明白了,又好笑又纳罕:“不是我说,你也是有意思得很,早干嘛去了?现在是校园卡也偷了,老好人也当了,反射弧绕地球一个圈了,才来想,会不会吓到人家?”
“不是啊,两码事。”江连阙知道他误会了,“我不是说之前的事,单指今天。”
“男生打架不是很正常?更何况,又没有见血。”
江连阙抿唇,不说话。
“你是说曲应舟的话?”骆亦卿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顿时很警惕,“你怎么打算的?你想告诉秦颜什么?”
“我家的事啊,全告诉她。”
也省得她之后再听见曲应舟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在脑子里开小脑洞瞎想。
“别,江连阙,冷静一点。”骆亦卿制止他,“你想好了吗?你确定要跟秦颜在一起、也有把握她会接受你吗?”
江连阙陷入沉默。
骆亦卿问的问题也是他想不明白的,所以把伞递出去之前,理智胜过情感,他闭上了嘴。
“这么说吧,连阙。”骆亦卿劝他,“‘信息’这种东西,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拿你打比方,把你的事全告诉她,就等于把她牵扯进来,拉着她说‘看呐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但你得想好,这种事就像赌博,后果很简单,只有两种,要么她被彻底吓跑,要么她真的愿意,跟你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
江连阙失笑:“我明白啊。”
“那你还有什么疑惑呢,少年人?”
“我……”江连阙焦躁得揪头发,“我就是……卧槽我就是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啊!我没有把握,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好了吧!你懂了吧!”
骆亦卿拎着听筒,让它离自己三尺远:“……我懂我懂。”
“但是,”他还是不太明白,“你不觉得现在纠结这个问题太早了吗?为什么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明明可以暂时不做选择。
但他不知道,事实上,江公子的纠结点是:
“……因为她直到现在,都不让我送她回家啊!”
***
秦颜一打开家门,就看到黑暗里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站在玄关处按亮灯,她换好鞋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走过去,搓搓威风堂堂的大脸:“今天又把你扔在家里自己待了一天,会不会觉得无聊?”
毛绒绒的狗脸被揉出各种表情:“……呜汪。”
这种一回家就有人……不,有狗等着她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秦颜发自内心地感慨。
“你还没吃饭吧?”她抬眼看看表,有些抱歉,“对不起,回来晚了。”
威风堂堂蹲着不动,眨着眼摇尾巴。
秦颜把狗粮倒进食盒,噼里啪啦的小饼干,朝它推一推。
大狗低头嗅一嗅,有些踌躇,难得地没像往常一样欢快地扑上去。
“咦?”秦颜撸撸狗毛,“不想吃吗?”
她把狗粮袋翻过来,心里奇怪,“没错啊,就是之前江连阙一直给你吃的那个牌子……唔,或者你想吃点儿别的?”
打开冰箱,她指着里面的食材,转过来问:“你想吃什么?”
想吃红烧狮子头我都可以现给你做。
没错,就是这么宠狗。
威风堂堂摇摇尾巴,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吃狗粮。
秦颜哭笑不得,俯身摸摸它:“那你慢慢吃,我就在卧室里,有事来找我。”
“汪。”含糊不清的回答。
“打断我也没关系,”秦颜又想了想,“我不会生气。”
威风堂堂低着头慢慢吃,可她觉得,它是听懂了的。
狗的心思比人好猜。
雷声阵阵,雨声绵延。时针指向八点半,秦颜准时打开电脑,跟池素视频。
自家老师穿着家居服,书房里灯光温暖,看起来很悠闲。他笑着问:“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基础可能没问题……”她斟酌着道,“但说实话,我还是没办法拉出完整的曲子。”
“那就想想,最早学琴的时候,是怎么把完整的曲子拉出来的。”
秦颜失笑:“我那时候的想法很纯粹,如果要追溯过去,大概得把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空。”
“听起来不难……试试看嘛。”池素鼓励她。
秦颜将小提琴架上肩膀。
练习曲进入最后一个乐章,耳朵里响起一阵熟悉的蜂鸣。
秦颜皱眉,握住琴弓的手微不可察地抖起来。
“秦颜,停下来。”池素捕捉到她的反应,赶紧喊停。顿了顿,又忍不住叹气,“你去找方慎敏了吗?”
“嗯。”每周都去。
“那医生呢?”
“中医西医都看了。”但因为不是病理性的问题,所以给不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池素犹豫一下:“那……心理医生呢?”
“……”秦颜放下琴,“池老师,我不觉得我心理有问题。”
可能只是一个坎儿,但还远没有上升到病理的高度。
“好吧好吧……”池素没有坚持,他也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必勉强。他沉吟一下,“反正距离下届‘D&B’还有四年,不急,我们有时间。”
不等她回话,他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而且你听见蜂鸣的时间不是越来越短了么?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蜂鸣声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吧?等到那个时候,我的小秦颜依然是举世无双的提琴天才美少女!哈哈哈哈——”
秦颜:“……”
阿Q精神果然感天动地。
“汪呜……”遥遥地,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唤。
池素敏感地听见了,眼睛一亮:“小颜,你养狗了?”
“哦,是朋友放在我这儿的狗……”她赶紧放下琴,“行了,您该干嘛干嘛去吧,早睡早起多锻炼,喝水记得加枸杞……我去看看狗,不跟您聊了啊。”
池素:“……”
地位不如一条狗。
按亮客厅的灯,秦颜见威风堂堂正缩在角落里,抖着毛啃食盒。她留在盒子里的狗粮有一多半都没吃完,撒了一部分在外面,而威风堂堂一边抖一边咬着牙呜咽,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这狗粮有毒?
秦颜心里一凉,赶紧走过去,抱住它:“你怎么了?”
毛茸茸的大狗还在抖。
她没有养小动物的经验,心疼之余又慌得不行,下意识摸摸它的肚子,心又凉下去两分。
硬的。
它吃了什么?
游走在暗紫色空中的闪电有如青蛇,倏然而逝。巨大的雷声落地,雨势倾盆。
阅读灯打下来,映亮几行字。江连阙正坐在床头看书,突然接到秦颜的电话,声音听着有点儿急,又有点儿无措:“江……江连阙,你睡了吗?”
“嗯?”他随手放下书,“没有。”
“那个……威风堂堂它好像……好像不小心,吃掉了你上次送我的巧克力……”
第27章 喜欢你
江连阙掀开毯子,打开卧室的大灯:“你先别急,你现在在哪?在家吗?”
“嗯。”秦颜有些担忧,抱着威风堂堂,给它揉肚子,“现在怎么办?要带它去看医生吗?”
“你穿好衣服在家等我,我叫一下司机。”他顿了顿,“半小时内到。”
“好……不对,等等!”秦颜一个激灵,“你要来接我吗?”
“对,这会儿去宠物医院,开车会比较快。”他站起身,窸窸窣窣地穿外套,“怎么了?”
“我……”秦颜张了张嘴,半晌,小声道,“我不住瀚城小区……”
江连阙一愣,旋即眉峰微聚:“那你住哪儿?”
“住……”她咬咬牙,“你家对面。”
一道雷轰然劈下来,映亮半边天。
外面还在下雨,秦颜找了件旧外套,兜住威风堂堂。
她本来想抱着它下楼,结果狗比她想象中重很多,无措之间,听到门铃叮咚叮咚响。
谁啊,这大半夜的……
她皱皱眉,小跑过去,从猫眼里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立在门口,手中的黑伞滴答滴答往下渗水。
秦颜一愣,赶紧给他开门:“江连阙?你,你怎么直接上来了?”
一开门,一股冷风吹进来。
他身上有股水汽,没有进门,只伸出手把门阖上一半:“外面冷,你再去加件外套。”
秦颜愣了愣:“你不进来?”
“不进去了。”他目光向下,飞快地扫过玄关,“你先去拿衣服,把狗给我。”
秦颜乖乖把威风堂堂交到他手上。
他的手有些凉,不敢直接碰它,垫着旧外套,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
威风堂堂神情恹恹,抬头蹭蹭他。
秦颜随手拿了件外套,走下楼梯就看见江连阙微微低着头,下巴抵在大狗头上。毛团的尾巴从旧衣服里伸出来,垂在外面一晃一晃。
就算没怎么养过……
秦颜忍不住想,他一定也很喜欢威风堂堂吧。
但到底是喜欢狗,还是喜欢养狗的人呢……
跑车划破雨夜,江连阙从坐上车就没怎么说话,秦颜有些不自在,没来由地感到忐忑。
“那个……”半晌,她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江连阙微怔,马上反应过来,“没关系。”
“可能是因为我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巧克力之前一直放在桌子上,就被它误食下去了……”
“没事的。”他摸着大狗的头,安慰她。
一道车灯迎面打过来,江连阙的脸被猛地映亮一半,少年下巴微敛,线条明晰,竟显得有些凌厉。
秦颜微微一愣,她竟然一直以为,他是个没有攻击性的人?
“我……”她犹豫一下,咬牙问,“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江连阙一怔,看着她出神半天,突然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心疼。
只是思绪落地,他也说不清,是在心疼她,还是心疼自己。
“没有啊……”他扶额,发出叹息,“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事。”
“秦颜,为什么要一直防着我?”他声音低沉,平缓地问,“告诉我错误的家庭住址,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还骗我,你爸爸不会允许你养狗。”
雨声骤急,水滴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耳畔喧嚣一片。
“你家的房子占了两层,被打通成了复式,你的卧室并不是主卧,但主卧的门锁上落了灰;玄关只放了一双拖鞋,是你穿的;每晚都开着客厅的灯,一开就是一整夜——你每天都不回卧室,亮着灯,睡在楼下的客厅里。”他徐徐缓缓,说,“你爸爸根本不住在这儿,或者说,根本不回家。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人住。”
秦颜死死咬住下唇。
“可是——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怕什么?”他苦笑,“我看起来非常像是坏人,长得居心不良,一副要害人的样子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秦颜死死咬住牙,说不出话。
威风堂堂昏昏欲睡,江连阙叹口气,靠到座位上。望着车顶,他平静地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这件事真是累人……吃力不讨好,也没人教过我。”
“对不起呀,秦颜。”
半晌,他轻轻说。
叹息轻得像一滴雨水,悄然无声,融进夜色。
江连阙给沈稚子打了电话,告诉她她的狗快垂危了,让她赶紧过来一趟。
医生把威风堂堂带走做检查,好在吃的巧克力不多,但需要洗胃。
秦颜插不上手,坐在诊室外面等。
外头还在下雨,医院走廊为了通风大敞着窗,穿堂风嗖嗖的,有点儿冷。
江连阙一推开诊室的门,就看到她坐在绿色的椅子上,两眼放空,两只手都藏在口袋里。
眉头一皱:“冷吗?”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她身上。
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秦颜刚想说不用,被他打断:“披着吧,就这一会儿。”
秦颜身形顿一顿,又坐回去。
相对无言,江连阙觉得自己应该抽支烟,好像那样会比较应景,可惜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