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不知道……手机没电了。”秦颜微怔,而后的反应却不怎么大,“但他夺冠不是很正常吗?反正这次比赛的大头,不是压那个韩国选手,就是压在了他身上。”
江连阙沉吟一下,刚要开口,面前一点一点地,推过来一个三文鱼手握。
小木头架子上,落着两根少女的手指。
“这家的手握特别好吃,你看,我没有偷偷独吞,给你多留了一个。”秦颜期待地看着他,两眼弯成桥,“尝一尝?”
夕阳的光从庭院围墙外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勾出一道毛茸茸的边缘,她好像一只眼睛亮闪闪的猫。
江连阙心里一软,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突然觉得……
风烟俱净,天朗气清。
就连秦颜跟乐正谦一起出现在热搜上这件事……
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第42章 小星星
热搜榜的走向,用骆亦卿的话来形容,是“骚得一言难尽”。
“D&B”的决赛结果一出,国内微博就爆炸了。
时隔二十年,国际大奖又落在了一位华人手中,荣耀之余,妹子们的重点是……
“他好帅啊!”
“为什么之前都不知道,我们国家有这么帅的钢琴家!”
“承包八位数的手!说不准的都是后来的!”
……
乐正谦热度蹭蹭往上涨的同时,国青赛复赛公布结果,又推了一波助攻,秦颜的话题量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蹿。
一个下午过去,两个人纷纷蹿进热搜前三,以微妙的姿态被连接在了一起。
然而跟乐正谦不太一样,点进秦颜的话题,能看到一堆明显的小号。细心点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带话题的微博不知所云,明显是水军干的。
可骆亦卿想来想去,想不到谁这么无聊,也想不到这么干的目的。忍不住戳江连阙的消息:[老江,我给你讲个奇幻的故事。]
[说。]
[有人在买秦颜那条微博的热搜,死命往里面砸钱。]
江连阙沉默了一下,皱眉,[谁?]
[技术小哥没查到。]
[废物。]
[……]
哼,他家技术小哥是废物?是废物就别来找他帮忙啊。
生气。
[撤?]
搁往常,江连阙肯定忍不住打电话了。
可今天这么惜字如金……骆亦卿猜,他一定是跟秦颜在一起。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看电影。
单身狗气鼓鼓地望着手机,决定晾他一会儿。
呵,恋爱中的人类都是愚蠢的。
见骆亦卿赌气不回他消息,江连阙嘴角一勾,抬头拿着手握咬了一口:“很好吃,谢谢你。”
小基友虽然生起气来比他还傲娇,但做事一向很靠谱。
所以食色当下,吃才最重要。
“不用谢呀,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都不会坐在这儿。”秦颜的笑意堆到眼角,总让他想起窗台上那种有点儿害羞,又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外面的事情都解决完了吗?”
“……诶?”
“好像从坐下来起,你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她捧住脸,“可是刚刚发完消息,一下子放松下来了。”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江连阙眨眨眼,“你侦查能力挺强啊?”
“那当然。”
眼里只有他的时候,当然全世界都是他。
江连阙立马反应过来,眼中笑意渐浓:“别撩我,不经撩。”
“算不上是解决了,但你对我这么放心,反而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笑,“正常的走向不该是你嘤嘤嘤地忧心忡忡,然后我像老大一样拍着你的肩膀说‘没事的不要怕,往后你指谁,大哥就帮你打谁’吗?”
“因为我相信你的业务能力啊。”她眼睛亮闪闪,举起桌上的清酒,“来,为自由干杯。”
从没有人这么直接地对他说过,我相信你。
心里五味杂陈,他也埋着头笑了:“好,也为业务能力干杯。”
入夜,天边升起溶溶一轮月。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个人沿着江边走,江上停着几艘渡轮,隔岸不远,灯火辉煌,在举行某个班级的大学毕业party。
江上吹来一阵腥咸的风,把渡轮上杯盏相碰的声音也带了过来,缥缈却热闹,隐隐约约地,在夜色里飘:
“祝我朋友圈里未来的导演老师、编剧老师、摄影老师们毕业快乐!以后圈子里,就靠你们罩着我啦哈哈哈!”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苟富贵,勿相忘!”
……
江对面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大楼上打着大大的“我爱SH”。
风吹起刘海,秦颜心下微动,转眼看他,“连阙,你毕业之后,想去哪里?”
“我?”他想了想,“去有你的地方啊。”
“嘿,认真点儿。”
“我是认真的。”江连阙眼含笑意,一脸无辜,“去哪儿读书不是读?以前想去北方,更多的打算,其实是想逃离我爸。可现在想想,明明德国更远嘛,而且柏林也下雪,咱们约那儿见多好。”
“为什么……”夜风沁凉,她握紧他的手,“不喜欢爸爸?”
江连阙嘴一顺,没憋住:“难道你喜欢你爸爸?”
她一愣。
“对、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赶紧道歉。
“……没关系。”秦颜反而笑了,声音细细,“不过,我不讨厌爸爸啊。”
“虽然他在我的生活里,存在感很低。但我从来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事。”她徐徐道,“我是第一次给人做女儿,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做爸爸……我们俩彼此彼此,时间久了,如果不跟同学们作比较,这样好像也还不错。”
虽然她永远忘不了小学一年级自己去开家长会时,其他家长看她的新奇的眼光,但顾笑悠说得也没错,她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自由。
精神或者物质,各种意义上的“自由”。
风从两人之间漫过。
江连阙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说非要给‘离开他’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我一直在担心……自己未来也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吧。”
“……诶?”
“马克思教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所以从世俗的评判角度来看,我的父亲老江同志,大概勉强能算一个成功人士,毕竟他有钱。”他信步向前走,拂面的江风带着湿气,“江家从我爷爷那代就起来了,他是家中长子,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一路被奶奶溺爱到成年——结果最后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出一个二世祖。”
“……”噫。
“可我爸在经商上有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天赋,就像开了金手指一样,所以在别的事情上,爷爷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他。”他顿了顿,“于是他就这么……浪啊浪,一直浪到跟我妈结婚,到我妈去世,也没有回头看看她。”
小时候江连阙一直不明白,他爸爸根本不爱他妈妈,为什么两个人还要在一起,互相折磨那么多年?
可事到如今,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深吸一口气,他叹息:“秦颜,我爸……或者说是我的父母,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他们并不是因为喜欢彼此才在一起,只是恰好到了结婚的年纪,又恰好遇到了可以结婚的人,所以搭伙过日子而已。”
像他后来在书里读到的那样,大概是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可以化蝶,其他的爱情,并无想象中的美丽。
可这仍然是个糟糕的组合,因为他的父亲从来没打算回头,他的母亲却深爱着他的父亲。
这种爱埋在心里,经年之后,化成蚀骨的毒。
“我真是……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活,又要那样死?”说到动情处,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妈妈怎么样,我爸根本不在意,可她却重度抑郁,为一个不在意她的人,跳楼自杀了?”
秦颜不自觉地,眼皮一跳。
前些年,跳楼,自杀的女明星……
“连阙……”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外界都为我母亲鸣不平,说她可悲,可是事实上,我的父亲也一样。”他说,“他无法理解我的母亲,却也身不由己地陷在这段失败的婚姻里,直到现在都没办法脱身——喏,我就是这段失败关系的证据。”
“连阙……”良久,她停下脚步,轻声唤他,“那就爱自己多一点,再多一点。”
“喜欢自己,是这个世界上,风险最小的事了。”秦颜握紧他的手,低笑,“你以前跟我说,做选择的时候,要在条件平等的基础上,去选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我现在,把这句话借花献佛,还给你。”
“你也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虽然不了解你的父亲,但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并没有被其他人影响。
你仍然热忱,善良,有温柔而炽热的心。
夜风徐徐,良久,江连阙摇着头笑了:“可这话听着,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夸我?”
少年的眉眼舒展开去,“你又给我发好人卡。”
“喂……”明明在很认真地抒情。
“好吧,好吧,我懂了。”回应她软软的声音,江连阙笑得有些无奈,“我重新做规划,认真地思考去哪读书——”
尾音拖长,他小声碎碎念,“反正不管怎么样,最后肯定还是忍不住,会跟着你去德国……”
后半句话融进风里,秦颜没有听见。
翌日的行程安排很宽松,两个人乘渡轮爬了世贸大楼,在南京路给明蔚阳买了m&m's的巧克力豆做手信,地铁坐到最后一站,还趁着周末去逛了自然博物馆。
抱着江连阙在博物馆买的猴子玩偶,秦颜被他带着,去看电影。
电影节就在下周,算是做预热,也算是为庆祝电影节的60周年,S市挑了一部分电影院,上映届获奖的老电影。
赶到影院时已经开场五分钟了,秦颜没仔细看票根,做好了他要带她看漫威的打算,坐下来之后才发现,放的电影竟然是《星轨》。
文艺到死的童话电影,讲一个在银河边钓星星的小女孩,帮助一颗不会发光的星星寻找发光的方法的故事。画面制作唯美得不可思议,戴上3D眼镜之后,仿佛漫天星辰都触手可及。
见她看得呆了,江连阙笑着捅捅她:“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现在总算知道,”秦颜默了默,环顾四周,“为什么这场电影人这么少了。”
“……”
“刚刚还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想,难怪。”
他一梗:“你想了半天,就是想说这个?”
“对啊,这种文艺到死的文艺片,”秦颜看不见他的表情,认认真真地压低声音,“就是拍出来骗文艺青年的。”
离得近了,她的呼吸打在耳边。
她身上有种轻微的木兰熏香,江连阙听着听着,脑子就开始不受控地乱飘。
“你你你,”他往后仰,“别别……别离我那么近。”
秦颜一愣:“怎么了?”
左右嗅嗅,她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吧?
“我我……我怕我忍不住亲你。”
“……”
所以家教太好的人,注定没办法全垒打。
有他打欠条的功夫,换别人,早把这个环节结束了。
秦颜默默抱着猴子离开他。
呵,愚蠢的人类。
撇开秦颜“文艺到死”的偏见,《星轨》这部电影,其实拍得很漂亮。
电影里星星与小女孩对话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不忍心打破夜色沉寂,放映厅一片黑暗之中,安静得只有荧幕上漫天的星辰无声发光。
也是基于此,整部电影的插曲听起来温暖而舒缓,仿佛有刻骨的温柔。
而她昏昏欲睡。
并不是不喜欢这个片子,可她看了太多太多遍,多到快要成为童年的心理阴影,以致于眼下没心情再看一遍。
在现在的秦颜眼中,猴子都比电影好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看这部电影吗?”江连阙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戳戳她,轻声问。
对方没有回答。
“因为……你看着,马上就要出字幕了。”
电影渐入尾声,小女孩带着星星走遍了每一个能去的角落,拜访住在银河尽头的时间老人,寻找银河另一头的永恒之说,却最终没能让星星如愿发出光芒。
她在漫天熠熠的星辉下,将星星放回银河里,声音清脆而真诚——
“我知道这世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在努力发光。银河系里有数不清的星星,就像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有数不清的同类一样。”
“星星如果不会发光就不会被注意到,人如果不够优秀不够出类拔萃就会被遗忘。但并非所有星星都会发光,别人不理解没关系,我懂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