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慧闻言,尚有几分婴儿肥的小脸刹时微变:“这么说来,咱们今后可要打起万分的精神应对了!”
显宗皱眉低声道:“姐姐,何必那么麻烦?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就得了?”
“你以为那么简单?”启慧冷哼了一声。祖父祖母都嫌父亲子嗣太少,此事一旦败露,就算他们是嫡长子女,也难逃失宠被厌恶嫌弃的命运。到时候父亲再娶个夫人回来,还有他们什么事?
“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她叮嘱胞弟,一边叹息,“今日是咱们鲁莽了。倒让她摸了咱们的底!”
显宗撇了撇唇:“姐姐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再厉害,也有父亲护着我们!”
启慧莞尔一笑:“不错。无论如何,你绝不能失去父亲的欢心!”
院子外忽然传来些喧闹的声响,姐弟俩疑惑的对望一眼:“出了何事?”
不一会一名丫鬟皱着脸进来禀报:“小姐,是三公子出事儿了!”
“三叔?”显宗睁大眼,急切的问,“三叔怎么?”
“奴婢也不太清楚,就是听说三公子被陛下唤去责罚了!”
显宗跺脚:“陛下最喜欢三叔的!”说毕,抛了姐姐直冲向徐裘安的院子。
才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哭天呛地!
显宗听得是祖母的声音,腿一软,寻思着:要不,自己还是晚些再来看三叔?
“我的儿啊!”老国公夫人泣不成声的嘶喊,“陛下好狠的心哪!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啊!”
“娘,裘安伤得不甚至严重。”国公爷耐心劝慰母亲,转脸对小弟喝道,“这个臭小子无法无天!也只有陛下还能管得住他!”
“那也不能将人打成这样啊!”老夫人拉着嗓子直吼,“陛下从来就是个心狠的主,你看看你弟弟——”
“谁让他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的?!”国公爷声势稍弱,“混小子,快交待吧!这回怎么惹怒陛下了?”
显宗向门口慌乱的仆从们挥挥手,示意自己就不进去凑热闹了。他靠在窗下,听到三叔断断续续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前阵子一怒之下毁了幅画。被人告了黑状,啊哟娘呀,你轻点哪!痛死我冽!”
显宗皱眉:三叔毁了张画?切,三叔毁的名画古迹还少么?陛下会因为这事责罚他?
“什么画值得皇上这样大发雷霆?”老夫人抹着眼泪,心中恨极了皇帝。“陛太过分了——”
“娘!”国公爷剑眉紧皱,“陛下责罚裘安,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等怎能随意置喙?!裘安,你还不老实交待,你到底毁了哪家的名作?”
徐裘安吱吱唔唔:“那,大哥您别生气,听我说嘛。这事其实也不全是我的错!都是那谁——那方怀钰作的孽!那画么——唉哟,我屁股痛死了啊,娘,娘,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又出血了——”
国公爷大怒:“别跟我耍滑头!再不如实交待我也赏你顿家法!”
长兄如父,徐裘安没辙,只好硬着头皮道:“方怀钰祸害了城北一位教书先生的闺女,就为得到她家珍藏的文同真迹。我知道后气不过,就寻机会将这画给毁了!”
第30章 魏国公府(二)
徐钦一口气堵在胸口:“文、文同先生的真迹?你,你就这么毁了?!”
奈何他母上大人捉住的重点与他完全不同,双目怒瞪着道:“姓方的太下作!裘安做得好!”
“娘!”魏国公怒极反笑,“您还纵容他!裘安会不知道文同先生的真迹当世难求?好不容易寻到一张,竟毁于他手!难怪陛下要仗责他!”
徐裘安硬着脖子道:“那画留着还有什么用?陈先生早年丧妻,只一个女儿相依为命!结果女儿受辱被骗自尽。陈先生受不得打击,也没了!”他咬着牙,“这个公道陈家讨不回来!与其让这张无主的画白白便宜了姓方的,不如毁了它,气死方怀钰。让他机关算尽一场空!”
魏国公怔了怔,他娘亲已经嚎得屋顶震了三震:“方怀钰这个狗崽子!做下这等丧阴德的事还敢告黑状!徐钦!你亲弟弟让人给冤枉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魏国公棱角分明的面孔冷如寒霜,“此事无凭无据,陛下也不能拿方家如何!再说了,陛下罚他不是因为他替人报仇,而是恼他意气用事,下手不知轻重!”
文同的画啊!饶是富贵泼天的魏国公也为之肉痛不已!
“陛下揍了你一顿就完事算你走了狗屎运!”魏国公方松口气,却见弟弟俊美无匹的脸上露出抹心虚之态,眼神闪烁不定,顿时倒抽了口冷气问:“陛下还交待了什么?!”
“那啥……”徐裘安声若蚊鸣,“陛下让我再找副文同的真迹……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就让我这辈子呆在家里别想寻差事了!啊哟,大哥,你怎么也打我?痛死我了啊!”
“你这个混不吝的!”国公爷勃然大怒,“你大哥我有世袭爵位,你二哥是军中武将,少年成名!就你,文不成武不就,如果连朝庭里的差事都拿不到,你这辈子只能混吃等死了你知不知道?”
徐裘安嘿了一声,腹诽:混吃等死有什么不好?他没敢说出口,他老娘已经替他吼了出来:“你还能饿死自己亲弟弟不成?没差事就没差事,咱裘安就是求个逍遥平安!光宗耀祖我只指望你和老二!”
徐钦心中直道:“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但老娘的暴脾气他也没辙,嘟嚷归嘟嚷,怒气倒也低了下来。是啊,他怎么忘了,裘安这个名子的由来呢?
他母亲,前魏国公夫人陈瑛也是武将之后,素来泼辣。当年靖难之役,父亲徐辉祖站错了队,被当今皇帝幽禁府中。而裘安,就是父亲在幽禁的日子里生下的孩子。当时万念俱灰的父母对他没任何指望,只求平安而已。故名“求安”。
永乐五年,父亲郁郁而终。陛下一方面是怜惜徐家的功绩,一方面也是姑姑徐皇后从中调停,竟命他袭承了魏国公的爵位。尽管如此,他行事仍是小心翼翼,不敢稍有放纵。
但裘安却是个奇迹!
徐皇后生前十分喜欢裘安,常唤他宫中玩耍。原因无他,谁让裘安长得漂亮?粉妆玉砌桃花面,风流俊俏小儿郎!况且,他的相貌竟是难得的与皇后有几分相似!就连陛下也曾忍笑打趣裘安:“你莫不该是皇后与朕的儿子?”
裘安自小被“不求他有多出息,只求他能太平无事”的家人给宠坏了。加上皇后又喜欢他,他仗着年纪小,皇帝面前也敢耍脸色,小屁股一扭,傲娇的道:“想得美!”一溜烟逃出了坤宁宫!
唯留帝后相视大笑。
后有一日家宴上,皇帝与他道:“中山王之孙,岂能只求平安?不如改求为裘吧。”
荣华富贵一世平安。
这是皇帝许给裘安的承诺,也是许给徐家的承诺。
徐钦感激万分。
没几年,徐皇后不幸早逝,皇帝伤心难抑。对皇后平时敬爱与喜欢之人更加礼遇。至于小裘安也沾了皇后的光,陛下对他十分纵容。时常唤进宫里陪他说话,还亲自考教他的课业,顺带着对魏国公府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但不知怎地,裘安这么多来,还是混了个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的名头。
魏国公念及旧事,无奈的摇头叹息。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对幼弟严加管教!
外边的显宗耳听屋内乱成一锅粥,祖母年纪一把了还气势十足的护着三叔,父亲对三叔又爱又恨,偏奈他不得。不禁好气好笑,暗道三叔这次是碰上难题了!文同的真迹岂是那么好找的?
魏国公府鸡飞狗跳之际,城中也因练白棠掀起了阵阵风潮。
白棠的落霞红竹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京都。文人雅客为之惊艳,雕版行当因其洞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高家虽然输了这次比试,但回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绘制新图开新版,准备拔个头筹大赚一笔。
练白棠岂会白送银子给高家?
秦家茶会当日,松竹斋便推出了多款彩绘诗笺。皆是他之前精心准备。果然比试结束后,松竹斋立即宾客盈门。印有锦锂、翠竹、绿萝,各种单色繁花、精巧的边框底纹的诗笺,不出半个时辰便让人抢购一空!
苏氏捧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白棠,要不我和白兰连夜赶工,再多印些诗笺?”
“嗯那。”白棠微笑道,“趁新鲜,能印多少便印多少吧。”
白兰心思细腻敏感,颇带忧虑的问:“哥,会不会像浮雕诗笺一样,很快就会有别家的仿作?”
白棠摇头轻笑:“那倒不至于。你忘记当初,我是怎么整治那些擅印浮雕诗笺的同行的?”
白兰恍然:她哥可是将城内各铺子的浮花雕版都盗了个遍哪!逼得他们不得不上门赔礼道歉!一时惊笑道:“他们真能学乖罗?”
“自然也有学不乖的。”白棠想到茶会时,高家急匆匆的告辞,止不住冷冽一笑。“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们追不上咱家的步子!”
正如白棠所料,之前他给同行的那次教训太过深刻,谁也不想自个儿千辛万苦描绘出的版画转眼就让人给盗了。加上有练家大房坐镇,还真没哪个不长眼的小铺子敢擅自开印带色的版画。都眼巴巴的伸着脖子等着松竹斋松口呢!
但是高家既然自诩是行界里的龙头凤首,不将白棠放在心上。迫不及待的就开抢生意!白棠自也不会客气。
“来,咱们做些洒金纸吧!”
苏氏目瞪口呆:“洒金纸,那可是高家抱古轩的拿手绝活——”
白棠轻摇折扇,眼底笑意微凉:“承蒙高家公子现场指点。从今往后,洒金纸便是我松竹斋的招牌了!”
第31章 高家吃瘪
三十日后,当高家第一批彩色印花诗笺面世时,松竹斋也隆重推出了新品洒金纸。诗笺,画纸,扇面,一应俱全。洒金纸本就富贵堂皇,不需再有装饰。但白棠别出心裁,除却常见的雨金、雪金、片金等款式外,又以泥金勾勒祥云,云内薄敷金粉,制成祥云洒金笺;绘制了佛家莲花、寿字纹、云龙图等十二花色样纸为一套。作为铺子里的镇店之宝,只供观赏。顾客若有购买之意,可预约定制。但是价格就十分的昂贵了。
尽管如此,这套酒金纸一经推出便即轰动一时,定单纷至。急得白棠再三叮嘱全掌柜:“不能再接洒金的活计了。我得画多少时日?!”
而高家精心筹备的彩色印花诗笺也是大受欢迎。
得意洋洋的高老头儿听说松竹斋推出了洒金纸后,不以为然的笑道:“城内那么些做洒金纸的人家,少他一家不少,多他一家不多。”
但很快高家的掌柜发现,自家洒金纸的生意突然间差了许多,还有些老客户婉转的表示,人家松竹斋的洒金笺可漂亮别致了!
高老爷子这才有些着慌,急忙派人到松竹斋跑了一趟,订了几张洒金笺。为了趁早拿到货色,还多付了一倍的银子。等了七八日,高老爷子才拿到笺纸,一看之下,登时脚底踉跄,面色苍白!
“爷爷!”高鉴明忙扶住他,勃然大怒,“练白棠欺人太甚!竟然盗了咱家的绝技!”
高老爷子捂着胸口坐回椅子上,长长的喘了口气,目如霜电,冷笑反问:“盗?”
高鉴明面皮燥红。白棠曾在比试时曾说过,洒金笺的制作重在粘胶。这番话便可知,他对各种纸艺的制造十分的娴熟。
“但他之前并没做过洒金笺啊!”高鉴明捏紧拳头。“这次突然推出那么多新品,还不是为了报复我们——”语声嘎然而止,停顿了半晌,才振振有辞的道,“这能怪我们么?这雕版的技艺,又不是他发明的!他不过先我们一步想到了在雕版上上色而已!”
高老爷子猛地推开扶在自己胳膊上孙子的手,高声怒道:“那洒金纸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在纸上敷金箔而已,又不是我高家发明的!”
高鉴明被祖父的怒气惊得全身泛凉:“爷爷?”
高怀德瞧着孙子惊惶无措的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缓声道:“鉴明,磨墨。”
高鉴明咬了咬牙,坐到了书桌前。
不久,墨香微散。高老爷子执笔,在一张绘有莲花的诗笺上落下浓浓一笔。
下笔如若无物,墨遮金箔,墨汁聚而不散,墨迹干得也不慢。
吐了口浊气,高老头顿生悔意:自己还是小瞧练白棠了啊!
上色的雕版一出世,唯他高家急吼吼的冲在了前头。竟未觉城内其余同行竟没有任何动静。他对前阵子浮雕诗笺之事略有了解。只道那些小户人家被练白棠的本事给震住了是以不敢轻举妄动再引来他的报复。但他高家却没将他当一回事。就算练老头出面,他也不惧,何况只是个毛头小子?商机啊,就是要先下手为强哪!
谁知,转头练白棠就将他家引以为傲的绝活洒金纸给复制了出来。
不,不仅仅是复制。
他略显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面上朵朵相连缠绕繁复的花枝,这一笔一画,这流畅的线条,完美的构图——练白棠推陈出新,将洒金纸的水准又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高度!
从今往后,南京城中再论及洒金纸,谁还记得他高家的抱古轩?
他们现在占着彩色雕版的先机大赚了一笔,可是今后呢?今后其他铺子相继迎头赶上,这里头的利润必然是要降下来的。可洒金纸的利润,也跟着一起降了许多!他这算不算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高怀德五脏六肺搅在一块,痛得几欲吐血。缓了许久才闷声笑了起来,一字一字的念叨:“练、白、棠——”
高鉴明身子一颤:能让爷爷恨得这般咬牙切齿,练白棠有能耐!
但高家一个屁都放不出:你不打一声招呼就用了人家的创意,人家靠自己的本事提高了洒金纸的工艺,你有脸叽叽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