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要急疯了!也不知是谁将姐姐生病的消息散了出去。不得已他通知了父亲,只怕阮氏就要行到南京了。到那时,姐姐最后的结局便是被阮氏送回江南关在冷宅中与世隔绝的慢慢痛苦至死!他的姐姐,秦家最出众的嫡长女,怎能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
怕什么来什么,次日清早,阮氏的车马停在了府外!
阮氏一下车便红着眼眶直接奔向了秦婳的卧室。
一阵伤心欲绝的恸哭声:“我的婳儿,你怎生病成这样?!”
秦婳苦笑的看着阮氏,无力的猜测她的伤心有几分真几分假?
然而阮氏不顾仆从的劝解,亲自照顾她的起居。令本已脆弱不堪的秦婳对她筑起的防备之心立时倒塌!
饶是秦简之前怀疑过姐姐的病是阮氏做的手脚,此时此际,早感动得将那怀疑抛至脑后:有哪个继母能够在麻疯面前不顾自身安危的照顾继女?
连秦轩也叹息道:“你们能得阮氏为母,幸事也!”
秦婙一听姐姐患的是麻疯,吓得连自个儿的屋门都不敢出。秦琛见妹妹这副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是麻疯哪。只是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带妹妹来南京?大姐病成这样,妹子也不好逛街玩耍,反而还要担惊受怕。何必?倒是他此次同行,是父亲的意思。大哥大姐感情深厚,大姐病重,大哥必然会放下手头的事悉心照顾。故父亲让他暂时接手大哥手上的活计,主要便是兰雪茶的后续推广和《金刚经》的刊印。
母亲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期盼,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个绝佳的表现能力的机会。他也想着好好作为一番,替父亲与大哥分忧。
尽管阮氏照顾得无微不至,但秦婳的病依然渐渐加重。大夫几次提醒:快将她送离南京,若是传染出去酿成大祸,秦家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诸人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将秦婳送回秦家偏远的宅子隔离养病。秦简此时已经顾不得太多,义无返顾的随行照顾姐姐。至于魏国公那边,也只能如实相告。这场亲事,眼见是无望了。
秦简想到他走后,兰雪茶还未给白棠一个交待,便约了白棠在茶肆见面。
他情绪低沉,心灰意冷,见到白棠时,强作精神。
白棠忧虑秦婳的病情却不便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两人相对无言的品了半壶茶,秦简方勉强一笑,道:“今日,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白棠倒茶的手腕略微停顿:“令姐的情况——”
秦简强咽下喉咙泛起的酸痛:“我要送她去江南老宅养病。这一去,没个一年半载,我是不会出来了。”
白棠英挺的长眉轻轻一扬,心中骇然。竟要将人送回去养病?还要秦简陪着一年半载?秦小姐到底患了什么重病?他思绪转得飞快,古时能教人讳莫如深又需静养的病无非就那几种:天花梅毒风疾麻疯肺结核——秦小姐自然是不可能患梅毒的,以他对女子的认知,秦小姐明显还是个处。肺病嘛,上回见到小姐时,她完全没半分咳嗽憔悴的样子。
白棠止不住的面色大变!不禁颤声问:“到底是什么病?”
秦简闭上眼,眼角泪水滑落!
“家姐红颜命薄,此生命运多戗。”秦简咬牙恨道,“只恨苍天不公!”
果然是绝症!
白棠如遭雷轰,想到秦家的能耐,宫里的太医估摸着都请了个遍,自是不会出错。他心中难过已极,狠狠的咬了记后槽牙!
两人皆心痛难抑,最后还是白棠有气没力的道:“你们何时出发?我来送送你。”
“明日一早。”秦简抹了眼泪苦笑,“你来送行也好。兰雪茶之事,我已交接给了我弟弟秦琛。他虽然比我小了两岁,但也是极稳妥的人。明日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一番。”
白棠长眉拧得更紧:秦琛,就是秦简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吧?不禁提醒他:“兰雪之事你若放手不管,可就便宜了旁人啊。”
“来日方长。”秦简起身告辞,少年清朗削瘦的背影,倍觉寂寥。
白棠亦是心神不安,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前世除了翻过几本古藉医案当消遣,对医术一窍不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美好的生命消失于眼前?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威严响亮的呼喝声:“国师下朝,众人避让!”
第36章 阻拦
茶肆所在之处车水马龙,颇为热闹。国师宽大舒适的马车显然有些难以行驶,又怕伤到路边的摊贩,因此放慢了速度。行人纷纷避让,等白棠脑海中意识到“国师”二字的意义时,匆忙抬头,只见车驾已近,一阵风吹起车帘,露出半截赤罗衣的一品文官朝服,及一双上了年纪但保养极好的白玉温润般的手。手中,横着一支细长的竹筒物,只这么一瞬间,白棠也看不真切那是何物,但识别木料是他的老本行,从颜色质地看,应当是一根品相极好的紫竹。
国师的车马渐行远去,白棠想到自己竟然能一睹史上最传奇的权谋僧人道洐,心底激动感慨,半晌也没回过神。再想到秦大小姐的遭遇,只觉人生无常,唏嘘不已。
街上恢复如初,他会账离开,起身时目光瞥到个身影在对面的街角一闪而晃。白棠微微一怔,后槽牙一紧。
终于来了。
次日清晨,白棠早早的便到了秦府门前。他到得早,秦家人起得更早,大门前的车马已是整装待发。
他迟疑了一下,想着此时秦简正忙着准备出门,自己也不必让门房通报打扰了他。便坐在不远处的早饭摊子上点了碗鲜肉馄饨。先喝一口莹莹飘着猪油香的汤,鲜咸可口,再咬了口皮薄肉厚的馄饨,满口肉汁,最妙的是,肉馅极富弹性,入口的滋味美妙至极。
卖馄饨的老板四十左右的年纪,相貌朴实,但一双眼睛却难掩精明。他发觉白棠吃着早饭还时刻关注着秦家的动静,不禁好奇的问:“客倌这么早就来拜访秦家啊?”
白棠失笑,抬头望他:“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老板笑了一笑,“秦家多大的名声!那些个秀才、进士,都巴望着能得秦大人青睐,指点学业呢。”他看白棠俊美端正,心中先有了份好感,“公子也是为拜师而来?”
白棠呛了记,忙摇头道:“不是。”
“哦。”老板眼看天色还早,没啥客人,便坐在他边,一边裹馄饨一边闲聊,“最近秦家出了件大事。你可听说了?”
白棠心中微动:“什么大事?”
“就是那秦大人的侄女秦家的嫡亲大小姐,生了重病!”
“这个——”白棠扯了扯嘴角,事关女子的名声,他只好故作不以为然的道,“只是传闻,当不得真。”
“我每日在这儿摆摊,眼睁睁的瞅着秦家将南京城所有的名医都请了个遍!”老板手上动作极快,几句话的功夫便包好了一排胖鼓鼓元宝般可爱的馄饨。“秦大人照常上朝回府,秦家那位公子出入频繁,除了那位大小姐,还能有谁让秦家请得来这么些名医?”
白棠不禁对老板刮目相看:不错啊,有些基础的推理能力。
“那你可知,秦大小姐患得是什么病?”
老板的面孔突然僵硬:“这个嘛——”他左右四顾了一番,并不浓的眉毛揪得蚯蚓似的,吱唔道,“那我怎么知道!”
白棠察颜观色,老板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决定套套他的话。便摇头笑道:“其实也并不难猜。”他笃悠悠的喝了口汤,在老板好奇又八卦的注视下道,“能让秦家请了这么多大夫看诊,说明这病极其棘手。无非也就是那几个绝症。天花肺痨,风疾麻疯。”
老板不由兴奋的拍掌道:“对!公子您真聪明!我可是远远的瞧过一次那位大小姐的风姿,那真是冰清玉洁,天上的神仙人物!可惜了。患上了麻疯这等病,毁了容不说,这辈子更是只能幽禁等死了!”
“麻疯——”当的声轻响,白棠手中的汤匙落在了瓷碗之中。
老板顿觉说漏了嘴。张慌之下忙端着包好的馄饨走开了。他也是从经过的一名大夫口中偶尔听到了几句,便记在了心上。憋了好久不敢胡说,谁知今日竟然不经意间就说了出来!
白棠再无半点食欲:麻疯?竟然是麻疯?!
白棠前世恰巧对麻疯有过一些深入的了解。当初他为了寻找传说中稀有的木料,不得不穿过一个山村里遗留下来的古老的麻疯病人隔离所居之地。他亲眼目睹过麻疯病人的惨状,印象深刻得他恨不得自己从来不曾去过那儿。
此际,秦家的大门洞开,仆从鱼贯而出。秦简跟在一名身姿娇柔的妇人身后,神情凝重难掩悲伤。白棠忙付了饭钱赶上前。
又一架软担抬出大门。软担上一人半坐半躺,身上厚厚实实的盖着棉被,脸上还遮着面纱,只露出乌黑的发丝。白棠正想招呼秦简,骤然见到这样的秦大小姐,喉咙酸涩,竟说不出话来。
阮氏指挥着一个粗壮的仆妇,小心轻柔的抱起小姐送进马车内。途中,秦小姐的手从棉被中落出,昔时纤纤玉手,此时竟是灰肿不堪,布满褶皱!
白棠忽然间神色一凛,高唤了一声:“且慢!”
秦简这才注意到他:“白棠,你已来啦!”
白棠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在他耳边低声道:“令姐患的不是麻疯!”
秦简蓦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我说,秦大小姐所得之病,根本不是麻疯!”白棠语声极低。“你们不能送她走!”
秦简眼底透出一丝无奈:“我知你好意。只是这种病,我想太医院是不会出错的。”
白棠手掌骤然用力:“实不相瞒,家师略通医术,他游历各地,见过不少疑难杂症。我跟在师傅身边,言传身教,虽不通医理,但好歹知道些病症。令姐这种情况肖似麻疯,实则不然!”
秦简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缈茫的希望:许丹龄会医术?他对许大师深为敬服,不自禁的亮了双眸:“真的?”
阮氏见他们低语不断,问了旁人才知,原来这美少年就是自家兰雪茶的秘方拥有者。早已将他过往打听得清楚明白的阮氏心中颇觉不屑:不过是运气好,遇见一个厉害的师傅,传了他一道制茶的方子而已。凭他自己能有什么本事?
“阿简。”她柔声唤道,“咱们该上路了。”
“母亲。”秦简声音微颤,“能否再拖延两日?白棠说,姐姐的病,不是——不是不治之症,可以医治!”
阮氏心头大跳,面色陡然一变,一缕惊惶在瞧向白棠的瞬间一转而逝。她面色沉肃中带着伤感,只叹息着问了一句话:“阿简,太医院的大夫和民间的名医,咱们寻了多少?”
秦简心底才起的火苗嗖的熄灭!
第37章 接走
“大夫之所以误诊大小姐的病,是因为大夫们并不知除了、除了那绝症之外,还有其他肖似的皮肤疾病。”白棠不敢大太大声,只问秦简,“你也查过医书吧?令姐的症状,多少和真正的麻疯病还是有所不同的,是也不是?”
秦简顿时激动起来:“不错!母亲,白棠说得一点不错。我和三叔查过医书,大姐的病的确和麻疯有些不同!”
阮氏姣好的眉毛一蹙即放,语气中已有些许严厉:“阿简,你觉得这位练公子年纪轻轻,医术与眼界就能胜过当世名医?”她转向白棠,行了一礼,道,“练公子,您是秦家贵客。还请不要耽误我秦家大事。你当知道,这种病,是要传染的。其后果,您也担当不起。”
白棠凤目含冰:“夫人,您说什么此病传染。可令小姐病重多时,照顾她的仆从中,可有一人染病?”
阮氏一怔,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头:“那是——家中防患做得好。”
白棠继续追问:“麻疯病人关节扭曲,肌肉萎缩,令小姐可有这等症状?”
阮氏目光微闪:“这个——大夫说是我们发现得早,控制及时。假以时日这些症状都会出现。”
白棠不置与否,冷笑道:“即无传染性,又无麻疯病症状,只有肌肤灰肿破损,这根本不是麻疯!”
坐在车内的秦婳神智清楚,已枯绝的心突然间如淋甘露:难道她患得真不是麻疯?太医和大夫们都误诊了?不,这不可能啊。可是,希望即起,再难扑灭!
陪伴她身边的茯苓激动的道:“小姐,您听到没?练公子说,您患的不是麻疯!”
燕翎瞧了眼小姐,皱眉道:“练白棠也太托大了。他又不是大夫!”
秦婳被丫头点醒,喟然一叹:是啊。练白棠又不是大夫。她看了眼燕翎和茯苓,这俩丫头对她忠心一片。自己患病后,饮食洗护贴身照料,全是她们一手操办,没半点怨言。自己在离世之前,必要妥妥安排好她们,不让她们受委屈。
阮氏骇得手脚冰凉,表情却做得恰到好处,惊中带奇:“既然练公子这般有把握,请问我女儿患得到底是何病?”
白棠一时无言以对。凤目敛去光华,眼睑半垂,脑中飞速旋转:机缘巧合,他能确定秦小姐患得并非是麻疯。但她患得到底是何种皮肤病,却不能断言。
他寻找着记忆深处,前世曾经读过的医学案例与奇闻怪病。
有什么皮肤病会令全身肌肤灰肿起疱?条条片片,跟麻疯相似?
良久无声中,诸人满怀的希望又慢慢跌至谷底。
阮氏松了口气,转向秦简道:“阿简,我们走吧。”
“不行——”
白棠疾呼声中,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一名紫衣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几乎与白棠一块喊了出来:“等等!”
阮氏瞧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紫袍银冠,气质儒雅又不失硬朗之气,心中一惊:“魏国公!”
秦简暗暗伤神:他早将姐姐患病一事写信与魏国公讲明。但一直不曾得到他的回信。不想,竟然是今日,他亲自上门了。
魏国公客气的朝阮氏行了礼,目光往秦婳所在的马车上注视了片刻,方道:“婳儿的事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