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何氏索性装可怜委屈到底,“我和绍达是真心诚意。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不信我没关系。只要你肯回来,我情愿在家庙里青灯古佛为前缘赎罪!”
真是够狠得下心啊!白棠啧啧赞叹,一番话立即将自家老娘拉入了绝境:再不同意回去,那便坐实了她心胸狭隘,善妒记恨,不懂进退不知好歹的名声了!
何氏暗自得意,今日她必定能从这对母子手上扳回一局!她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望着苏氏,想欣赏她左右为难,随之暴怒的神情,未料,苏氏竟然双手一摊,摇头道:“这事我作不了主。”
何氏美目愕然:“做不了主?此话怎讲?”
苏氏干脆的道:“因为白棠不同意。”
何氏忙擦了脸道:“你是他的娘亲,只要你坚定不悔,他若一意孤行,便是他不孝!”
“什么不孝,你别胡说败坏我儿的声誉!”苏氏怒骂道,“亏你还是官家小姐出身,竟连女子所应遵循的三从四德都忘记了么?”
何氏含羞带恼:“这,自然是不敢忘记的!”
苏氏步步逼近:“三从是哪三从?”
“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何氏念到最后四字,心中咯登一跳,坏了!
果然,苏氏得意的笑道:“我与练绍达和离,和死了丈夫差不多。”
众人轰的声笑了出来,可不就是这话!
听得大伙善意的笑声,苏氏更加得意:“夫死从子。那我理应听从儿子的安排,事事应以儿子为重。何况白棠本就是一家之主,我听他的话,有何问题?”
人群中的方老板忍不住拍手道:“夫人说得对!这等大事,自然是要听从白棠少爷的安排。”
之前还觉得苏氏太不知好歹的人立即觉得:原来是白棠不肯回去。苏氏听从儿子的话,那也是应该的。
何氏手心直冒冷汗:她怎么忘记这茬了!苏氏将事儿往白棠身上一扔,她还真不好再在她身上做手脚!自己精心谋划眼看就要一场空,她怎能允许?
立时转移目标,她长叹一声,神色中颇带责怪的转向白棠道:“白棠,我知道你至今记恨你爹,但他毕竟是你父亲。他既然知错愿改,你为何如此狠心不愿给他半点机会?再说他若真对你们母子绝情,又怎会将松竹斋分给你?”
白棠淡笑道:“练夫人这话好没道理。我是嫡长子,即便随母离家,家产也应有我一份。何况我娘接手松竹斋时,松竹斋空空如也。再说了,我若真记恨练绍达,又怎会任他用我所创之彩色花笺的工艺大赚银子?”
何氏张口结舌:这个——
外边听热闹的同行们纷纷点头:练绍达和高家一同做了彩色诗笺,白棠极快的报复了高家,抢了他们洒金纸的生意!但对练绍达,可没下手。
不由赞道:“白棠还是孝顺的!”
何氏怒急交加:这臭小子处处给自家挖陷井,太难对付了!只硬着头皮道:“白棠啊,你想想,你娘孤身一人,拉扯你们俩多辛苦多艰难?何况你和白兰年纪渐长,家中又没有你们爹主持大局,你们的亲事都成问题。白棠,你自己明白,你的亲事缘何会退?”
白棠冷笑道:“我之所以与叶家退亲,是因为练绍达养而不教,我无德无才,不愿连累叶家小姐!”
何氏再度无言以对:绍达不喜欢白棠,从没教导过他一字半句,更别说作坊里的事了。若不是白棠好运遇到名师,就是废物一个!
她自知说理说不过白棠,索性直冲重点:“白棠,之前我与你母亲商量得好好的,你母亲是愿意回练家的。今后家中还是姐姐作主管事。绍达早就后悔之前不曾好好对待你们母子,今后必定多加补偿。白棠,你可不能辜负你父亲一片真心,更不能让你娘抱憾终身。”
白棠嗤的一笑:“练绍达对我母子有真心?这话你信?”
“白棠!我和绍达心疼你们生计不易,担心你们的亲事前程。”何氏委屈又生气,身子轻颤,“你若一意孤行不顾父母之命,实为忤逆不孝!”
“忤逆不孝?”白棠脸色微变,似有惧怕之意。
何氏自觉抓到了白棠的弱点:除非是那些泼皮无赖,任谁也不敢担上忤逆不孝的名声!
苏氏此际挺身而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眼角通红的对何氏道:“你休要逼我儿子!何氏,我跟你回练家还不成?!”
何氏得了苏氏这句话,正自欢喜,忽然心底一凉,面孔泛青:这不成了自己拿白棠要胁苏氏回练家?!
果然身边响起翁翁的斥责声:“毒妇,毒妇!”
“竟然拿白棠的名声威胁苏氏回府!说好的诚心诚意迎苏氏回去侍候的呢?!”
“这是看准白棠出息了,又想请人回去占便宜了。兰雪茶那么好的生意,练老二能不眼红?”
“真正是不要脸啊!”
何氏急得手脚冰凉,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误会了。误会了!”
苏氏抹着眼角:“我是被这贱人逼着回去的。可不是舔着脸自个儿犯贱回练家。今后说道起来,各位街坊同行替我作个证。”悲愤的唤,“白兰,替娘收拾东西,娘跟她走!”
何氏心底恨得吐血,但一想苏氏只要肯回去,她就担下这恶名又如何?
白兰泪流满面,拉着娘的手直道:“娘,您今后独自在练家,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何氏听得惊呼起来:“什么?!你们——”她眼珠子瞪得快要落出来,“说什么傻话呢。谁敢欺负家里头的主母?再说了,有你和白棠在,哪个奴才敢怠慢咯,打发出去!”
苏氏冷笑问:“你不是迎我回去么?与我儿何关?”
何氏急了,光苏氏回去有屁用啊!白棠才是重中之重啊!
白棠此时方森然开口:“练夫人想必忘记练绍达将我逐出家门时所骂之话了?”
何氏愕然,当初,练绍达是怎么痛骂白棠来着?
永世不要相见?这辈子不许他再踏进家门一步?否则乱棍打死?
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何氏咬牙道:“那只是一时气话,父子哪有隔夜仇——”
白棠冰冷的道:“你们亏欠我母子良多,身为人子,不能忤逆不孝,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但你既然迎了我娘回去以偿前债,若我娘今后有哪儿过得不顺心——我亦能让你们全家不得安宁!”
何氏闭了闭眼,白棠不肯回去,捧着苏氏何用?!这一役,再不甘也只能认输!
“瞧白棠说得。”她一脸的遗憾与愧疚,“我是真心诚意迎姐姐回家。既然姐姐不愿,我怎会强人所难?可惜了我与绍达的一片心意罢了。”
她再也呆不下去,扔了几句圆场面的话就走。不防白棠满是嘲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说实话,我娘的确不如你多矣!即不如你年轻貌美,又没你有手段会算计,以至于连自己的丈夫都保不住。但她至少有一点比你们强得多!练绍达弃我母子三人如敝履,她视为姐妹之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她宁愿和离,独自带着我兄妹,就算生计艰难,也不愿要你半分施舍。”白棠一字一顿,“她、有、骨、气!”
何氏喉间甜腥上冲,强咽了下去,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下头也不回的逃出了松竹斋。
第52章 找骂
何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得练家。若不是一股浓烈到快要灼烧起来得恨意支撑着她,她早已在诸人嘲讽鄙视的目光下羞惭欲死!
练绍达见她独自回来,便知事情没有办成。顿时不可思议的高声喝骂:“她竟然不肯回来?不肯回来?!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当初是他嫌弃苏氏不及何氏年轻美貌,善解人意,又小有谋划在事业上可助他一臂之力,再加上白棠的事儿,才一心想将她和白棠踢出家门。尽管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苏氏竟然不肯回来!轮到自己被苏氏嫌弃了,那酸爽及恼羞成怒的滋味!啧,真不好受!
何氏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委屈得哭泣不止:“绍达,咱们枉作好人了啊!”
练绍达不住轻拍她的背,怒道:“这个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何氏抽泣着将事情经过与他说了,着重点明:夫死从子,苏氏现在一切都听白棠的。白棠半点没将你放在眼里!他现在不过是小有成就,将来真有大出息了,就凭这些旧时恩怨,哪还有咱们的好日子?白瑾哪还有出头之日?
练绍达一听“夫死从子”四字,登时人就炸了!
“她竟敢这么说?!”练绍达气得全身颤抖,眦目欲裂!“竟敢咒我死!这个毒妇!毒妇!”
他一把扯开何氏就往外跑,何氏吓了一跳:自己这油是不是浇得太厉害了?忙对赶来的儿子道:“快,跟着你爹,别让他办坏事了!”
白瑾其实心中恨不得父亲训斥白棠一顿!命令他立即寻来许丹龄。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时候,不能乱来!
练绍达也没蠢到直接跑去找白棠的麻烦,他出门就去了老宅,寻他大哥替他作主了!
谁知他气冲冲无限委屈的才唤了声“大哥”,练绍荣却嗤的一笑,冷蔑道:“你那自作聪明的蠢妇办得好事!”
练绍达心头一跳,又怨又恼的道:“这怎么怪何氏?明明是苏氏不知好歹!我们连花轿都抬去了。只要她肯回来,何氏宁愿去家庙清修!她竟还说什么‘夫死从子’,青天白日,这不明白着咒我么?大哥,您可得为我作主!”
练绍荣对着这个弟弟,实在气得不打一处来!
白棠前脚才走,临走前就对自己道:练绍达必定会到您这边反咬他与苏氏一口。练绍荣还有些不以为意,不料,弟弟还真上门了!
他恼弟弟不争气,但他就一个亲弟弟,心里还是向着他的,故将事情的责任全推到了何氏的身上。若不是她带坏了绍达,这家子何至于此?!那就是个搅家败家的货!
“你还为她狡辩?”练绍荣对何氏百般的看不上眼,经此一事,更恼了她的阴毒。“我先问你,你们之前说要迎苏氏一家回来。苏氏可曾明确表示同意?”
练绍达一怔,极快的道:“她那日与何氏谈的好好的。肯定是想回来的。有哪个女人放着能依靠的男人不要,在外边辛苦度日?之所以后来没了声音,全是练白棠在作祟!必然是他怂恿苏氏,不放她回家!大哥,白棠稍有成就就这般肆意妄为,将来我还怎么管教他?他闯出大祸之日也不久远矣!”
练绍荣哟了声,指着他的鼻子冷笑不止:“苏氏没同意回来呢,何氏就抬着轿子敲锣打鼓的去迎人。这叫什么你知道么?这是逼宫!她逼宫不成被打脸还有脸骂人不配合?你们夫妻俩算盘打得碰碰响,自以为聪明无比。当人家是傻的么?!白棠愿给你们脸面,肯回去,你们就该烧高香!他们不肯回去——你还真以为他们没了你过不成日子么?蠢材!”
可不是蠢材么?放着白棠这么好的一棵苗子不管不顾,一心只在白瑾身上。幸亏白棠让高人捡了去才没被荒废。这当爹的不想着好好挽回父子情,尽使不入流的手段使劲折腾。哪怕他安静如鸡,别一边蹭着自己儿子的好处一边贪心不足的还要算计人家,说不定白棠还会敬他有几分骨气!
偏偏正如白棠所骂,这一家子啥都有了,就是没骨气!
练绍达被兄长训得狗血淋头,心底的怒焰越烧越燃:“大哥这话我不爱听!练白棠是我的——儿子,我还没死呢。他就挑唆苏氏就说什么夫死从子。这就是忤逆不孝!”
“苏氏这话有说错么?”练绍荣对这话也有点儿嗝应,却也不禁暗赞一声白棠机敏:若不是寻到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受人责骂的,便是苏氏了!何氏技不如人,还敢撺掇男人闹到他这边,搅家精无疑!改日,他要让自己夫人好好的教导她一番,免得再让她丢练家的脸面!
“苏氏跟着白棠过日子,当然要听白棠的。礼教如此,谁让你已经不是人家的丈夫了呢?”瞥了眼弟弟,练绍荣暗暗叹息,有句话,他这个做大哥的实在说不出口:大概在苏氏那家子心里,练绍达与死人无异!
练绍达也是叫苦不迭。谁知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苏氏三人刚离家时,明明是白棠白兰跟着苏氏过日子,还过得一塌糊涂。但也不知何时起,白棠便成了那三人的主心骨,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松竹斋!
“大哥——”练绍达全身抖得如三秋之叶。“我与苏氏和离,这事不假。官府也上了册。但是,白棠可还是我的儿子,名字还在宗谱之上。他不过跟着苏氏过日子罢了——”
“当初不是你骂他败坏家风,将他逐出家门了么?”练绍荣皱着眉头,“若不是爹不肯开宗祠,你可是横了心要将他除族的啊!”现在嘴皮子上下一碰,又变了说法啦?
“是。”练绍达咬牙,“既然没除名,那他还是练家的子孙、我的儿子。所以,他敢违逆我,就是忤逆不孝。”
“你到底想如何?”练绍荣懒得与他废话。想用孝道压白棠,以白棠那个性子,表面上或许不会多说什么,难保暗地里不会做什么手脚!
“大哥,我所求的,全是为了咱们练家好。”练绍达知道兄长最在乎什么,所以早备好了一番措辞,“白棠的师傅许丹龄,那是天底下少有的奇才!我一心想着,若能请许丹龄上咱家来,在族学里指导我们族中的子弟,那是受益无穷之事!谁知他软硬不吃!这等自私自利之徒——”
“够了。”练绍荣不耐的打断他。“白棠早与我提过此事。他说过,许先生的身份不同寻常,脾气又比较古怪。要请他亲自到族学内指点学子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他正在将许先生教授他的学业整理成册,今后供族里的学子一块儿观摩学习。他对族人能有这份心,你这作父亲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53章 婉娘
练绍达被雷劈了般,瞠目结舌了半天,才道:“他、他自己整理的东西,哪有许先生亲自教导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