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沈碧瓷
时间:2019-10-09 09:13:36

  “正是。”徐裘安忙解释,“这画是他师傅收藏的。只因他有求与我,所以才肯借我一观。”
  “朕怎么越听越觉得这张画不靠谱?”朱棣挑眉。“斯道,你觉得呢?”
  姚广孝注目《红竹》片刻,笑道:“陛下。方才那年轻的画师所言有理。”
  “嗯?”
  “假设这张画是高人临摹之作。只要原图不出,此画就是真迹。”姚广孝目视裘安,“徐三公子,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徐裘安点头如捣蒜,感动至极的道:“国师大人英明!”顿了顿,瞅着皇帝可怜兮兮的小声道,“陛下更英明、更神武!”
  “滚!”朱棣忍俊不禁!
  “陛下?”徐裘安朴楞着桃花眼,一脸的茫然不解。
  “回你的魏国公府去!”朱棣不耐的道,“还要朕派人送你?”
  “不不不。”徐裘安盯着那画,“这画我得还给人家的呀——”
  “去内务府支三万两银子。”朱棣哼了声,他就不信臭小子没跟人说明白。松竹斋既然敢让他送画进宫,这笔生意就已经谈成了!
  徐裘安目瞪口呆:“三万两?!”便宜练白棠了!
  朱棣打发了徐裘安,心情极好的欣赏了会红竹后,命人收了起来。太监替他和姚广孝换了茶水。朱棣闻着茶香,突然想起一事:“松竹斋——前阵子秦轩那事,是不是也和他家有关?”
  姚广孝品了品茶道:“松竹斋的年轻老板和秦家合作推出的兰雪茶,已风靡京都。”
  朱棣大为不满:“亏朕待秦轩不薄。那次风波朕还帮他压着弹劾他的折子呢。哪晓得他有了好茶也不知道给朕送些!”
  姚广孝吹开茶面上细小的泡沫,微笑道:“是他不对。”
  “对了,那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姚广孝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没料到皇帝会对此人感兴趣。
  “城内官卷承办商,练石轩的孙子练白棠。”
  朱棣长长的哦了声。练石轩,他没什么印象。但是练白棠嘛,托秦轩的官司,在他心里早就标上了个记号。
  “裘安的性子,躁是躁了些,但单纯直爽,别被练家的小子给骗罗!”
  姚广孝难得的呛了口茶水,望着皇帝惊骇失笑。徐三公子单纯直爽?陛下这心偏得也太明目张胆!
  “叫锦衣卫留意练白棠的动静。”朱棣嘀咕道,“年纪轻轻的小子,又是新茶又是文同的真迹。他哪那么多花样!”
  姚广孝实则更好奇练白棠传说中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傅!世上有这等高人,甘愿隐姓埋名,淡泊名利至此地步,实在少见。更有可能,是某世家的大儒机缘巧合、心血来潮,隐瞒了身份教导练白棠。他是天生的谋略家,一幢事情常会掰开了想得更深更复杂:这位大儒为何偏偏选中练白棠?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姚广孝出宫时,天色已晚。
  回到所居的栖霞寺,已近午时。送餐的小僧弥端了食盒进房。一碟凉拌木耳、一份素八宝豆腐、一碟油蒸茄子和一碗素汤。姚广孝胃口不错,基本没吃剩下。
  待他用完膳食,寺中的大和尚普济才恭恭敬敬的求见,向他禀报:“国师。城中高家老爷近日递了贴子,想在寺内办个道场。”
  姚广孝换了身素净的僧袍,淡声道:“此事交给住持处置即可。”
  普济应了,又道:“住持师兄是想推了此事。毕竟办道场,人多事杂,有碍国师大人的清净。不过,高家这回诚意十足,所请的几位都是极有名望的法师。颇让住持左右为难。”
  姚广孝盘坐于蒲团之上,拈着佛珠问:“高家?哪个高家?”
  普济的目光落到桌上一叠鲜黄色的藏经纸之上:“就是给咱们寺里专供藏经纸的高家。”
  “是他们啊。”姚广孝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今日的缘份,宫里刚和练家打了个来回,回到庙中,高家又紧随不放。
  不过是两家之争中,高家落了下风,想另劈蹊径迎头赶上?姚广孝不耐这些俗事。只道:“住持若推却不过,应承下来便是。”
  普济忙笑道:“是。国师大人慈悲为怀,体谅住持、寺僧。”他退下后,姚广孝面露冷笑:慈悲为怀?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骂他为一己之私荼毒天下生灵呢!
  他拣了桌上高家的藏经纸细细的磨梭了一番。藏经纸硬黄厚重,正反加蜡反复砑印,纸质精细晶莹,书写起来酣畅淋漓,久存不朽。
  拥有这般精湛工艺的高家,真能被练家一个少年逼得窘迫不堪?
  还是他们野心勃勃,欲借栖霞寺再进一步?
  ***
  徐裘安离开皇宫时,脑子里还有些蒙。
  这就算过关啦?
  皇帝明知道这画有玄机,竟然还是收了下来!
  想到国师“只要原图不出,此画就是真迹”之言,心中得意至极:真迹已毁,他全无欺君之罪的后顾之忧!
  他快活无比的回到家中,人还没进中门,魏国公徐钦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大哥!我回来了!”
  徐钦舒眉一笑:听弟弟的口气,事情定然办得不差。
  “大哥!”裘安洋洋得意的甩着手上的马鞭。“陛下收了我寻来的画!您和娘可以放心了!”
  “那陛下有没有给你安排差使?”
  徐裘安笑容一僵,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眼珠子直转圈,他胡谄道:“这个——陛下他说了,要给我寻个合适的位置。免得我祸害了同袍。”
  徐钦无言以对: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也罢!只要这个弟弟能在朝上寻得一官半职,今后上有皇帝下有上官压着,多少总能收收骨头。再给他寻个靠谱的、管得住他的娘子。他这个做大哥也算是功成身退。
  他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子,心中微暖。不由盯着弟弟从上到下的打量:裘安模样长得好,俊美无俦却没半分娘气。身世又是南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清贵。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太端庄老实的肯定不行,被他骗了还替他数银子。太活泼跳跃的也不行,一个纨绔就够了,家中受不起一对儿不着家的!要么是文官府上的有脑子有手腕的千金,能与他斗智斗勇。要么就是武将府上性格、功夫比裘安还要厉害的姑娘。直接武力镇压!
  可是裘安已经这般大了,之前娘也曾寻过几户小姐,可恨皆让人糊弄了过去。谁让这小子的名声太臭,整日里放荡不羁,斗鸡走狗?徐钦恨其不争,脸色便难看起来。
  裘安可不知道,他家兄长已经在为他的亲事愁上了。
 
 
第58章 谣言(一)
  “爹!”徐显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容止规矩的进屋行了礼,方亲热的扯着裘安的胳膊道,“三叔你可回来了!”
  裘安抹了把显宗稚气未褪的小脸,笑嘻嘻的问:“显宗好侄儿,何事这般开心?”
  显宗笑容越浓:“三叔,近来学堂先生念了半首诗,不住口的称赞写得好呢。”
  裘安眯了眯眼:“诗?”他瞅了眼兄长。“要论诗,找你爹去!”
  显宗摇摇头:“这首诗跟三叔有关系。”
  裘安不由坐直身子似笑非笑的问:“跟我有关?南京城有谁敢写诗骂爷的?”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显宗念出诗句,“这可是夸三叔的诗啊!”
  徐钦莞尔,轻斥道:“显宗,不可戏弄你三叔!”他望向弟弟,却见他面上泛起些可疑的红晕,吃惊的笑问:“这是谁写的诗?”
  徐裘安捏紧了掌心,又怒又窘。练白棠实乃少有的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见着自己风华过人便掐出半首酸诗!若不是当时看他眼底只有惊赞毫无一丝半分的龌龊,自己又有求于人,早鞭子伺候了!
  吐了口浊气,侧头斜眼盯着侄子:“这诗怎么传到你先生的耳朵里去了?”当时在座的那几位,都是识趣的,应该不敢大肆宣扬才对。就算为诗扬名,也绝不敢往自己头上扯!
  显宗收了笑容,正色道:“我也觉得奇怪。传这诗的人,还暗戳戳的说是某人爱慕三叔所写。三叔,这某人,是谁啊?”
  徐裘安碰的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道:“好大的狗胆!”
  他胀红脸,马鞭在手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膛起伏不定。
  “显宗,告诉三叔,是谁在传这谣言?”
  显宗认真想了想,道:“我记得学堂内第一个提这首诗的人,是方家的方怀中。”
  裘安听得这个名字,蓦地熄了火,哈的声坐回椅子上,懒懒的笑道:“方家的人哪!三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方怀中是方怀钰的庶弟,毫无疑问。茶会上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方怀钰的耳朵里,他记恨自己毁了他抢来的画,故意放这些谣言恶心自己!
  “还是你上回惹的祸!”徐钦恼道,“方怀钰的父亲方悯是朝中重臣。你莫要轻举妄动!”
  裘安摸着马鞭笑道:“哥你放心。我不跟他计较!”
  徐钦颇感意外,心中大动:写这诗的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才情,说不定还能成就一幢好事?
  显宗惊讶极了:“三叔你竟然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裘安笑得桃花眼里泛起阵阵涟漪。“又不是我招蜂引蝶。你三叔我天生招人喜欢有什么法子?”
  显宗一句惊呼“可那是个男人”一下子惊破了徐钦的遐想:“什么?写诗的是个男人?”难怪姓方的要四处散布!
  美梦破碎,徐钦恼羞成怒道:“哪家的小子?!竟敢写诗调戏裘安?!”
  裘安一骨碌爬起来:“大哥你别恼。我这就找他算账!”说毕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徐钦盯着儿子喝道:“显宗?!”
  显宗缩了缩肩膀:“爹。是城东松竹斋的老板练白棠!”
  徐钦讶然,怔了半天,方才一笑:“原来是他啊。想来是个误会吧。”
  未来小舅子秦简可是特意与他说过,婳儿的病能治好,全靠练白棠猜出了病因。他还欠着练白棠一个大人情呢!
  显宗惊讶于父亲的反应:“爹,这事可不能大意。那练白棠原本就恶名在外。他坏了小叔的名声,就是坏我魏国公府的名声!咱家不便与方家撕破脸,三叔就该直接表明态度,在谣言初起时便遏止它!小叔就算下手重些,也是师出有名。陛下不会过于责怪的。”
  徐钦颇为意外:“你倒是想得周到。”
  显宗谦逊的道:“是师傅和爹爹教得好。”
  徐钦备感安慰:“你大了。很好。只是你三叔的事情以后少掺和。谁也作不了他的主!”忍不住笑了笑,“你看他荒唐了这么些年,与魏国公府的名头有什么阻碍?他自有分寸。”
  显宗低头道:“儿子明白。儿子也是担心三叔。”
  徐钦顿了顿,还是道:“你知道事事为家中考虑,是好事。年后秦氏进门,你也好好侍奉与她。她是最温柔和善的。今后有了弟妹,你也要像今日这般,多给予帮衬。”
  显宗心底刹那一痛。幸好垂着头,父亲看不清他苍白的脸:继母还未进门,父亲就已经想着弟弟妹妹了么?若父亲偏心继母生的孩子,他和姐姐还有什么生路?
  秦婳,她怎么就没死在温泉山庄呢!
  ***
  练白棠鼻子泛痒,连打两个喷嚏。最近这天虽然有了点寒意,但就他胸口缠着那一大圈保暖内衣,怎么也不可能着凉啊!
  咣的声屋门大开,白棠诧异间一抬头,只见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仅离他一尺之处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叭的声轻响,一叠银票敲在了他的桌上。
  白棠数了又数:银票,一万两的银票!一时间凤眼内嫌弃尽去,顿时笑意盈盈,整张脸也随之明媚鲜艳起来:“陛下认了?”
  “认了!”徐裘安毫不为自己眜下了两万两银子而内疚。“连国师大人也没寻出破绽。”
  白棠微楞,姚广孝?
  不免想起当日街边茶馆,风起车帘,露出的半截一品官服,还有他保养良好的手中,一根品相上佳的紫竹。国师那般珍爱的将紫竹握于手心,不知何故?
  “我若没记错,国师是苏州人?”
  “对。苏州人。和秦简同乡。”徐裘安眼珠子微转,“练白棠,有件事,得想个法子解决罗。”
  白棠眉稍微抬,不满的看着他:“我又不是你的喽啰。”
  徐裘安倒吸了口冷气:这斜眼飞得,明明风情万种却又淡漠无情!
  “你在茶会上调戏我的诗——”
  “等等。”白棠瞪大眼,“那怎么是调戏——”那分明是夸赞他美貌的诗嘛!他当时也是见了鬼的大脑荡机,一见世间还有这等美男绝色,脑子也没过滤,完全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那时得知他的身份,他自己也出了身冷汗!
  徐裘安一脸你不用解释的了然,瞧得白棠惊悚不已:“我、我,我不喜欢男人!”
  裘安不耐烦的道:“我管你喜欢男人女人。但这事是由你而起,你别想置身事外。”
  白棠咽了口口水,疑惑的问:“到底何事?”
 
 
第59章 谣言(二)
  片刻,知晓事情经过的白棠凤眼含冰,却并无什么意外之情,只冷冷的念道:“方怀钰?”
  “就是他!现在传得沸沸扬扬。”徐裘安继续扇风点火,“你想想,你好不容易摆脱过去那么不堪的名声对吧?让这小子一折腾,前功尽弃!再说了,以前也就是市井里传些你的八卦,现在可是传到学府、宦官子弟的耳朵中去了。这事你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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