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代嫁[民国]——小谢娘
时间:2019-10-10 08:41:38

  木旦甲见月儿凌乱着头发,如同疯癫了一般在房间内翻个不停,上前去,一把遏住月儿的手腕:“月儿,你冷静一点!”
  月儿无心理他:“我冷静得狠,我在找东西。”
  佣人赶紧上前:“夫人,您找什么,我帮您。”
  “一张名片,我前几日随手扔在梳妆镜附近了,找不到了。很重要,你知道在哪儿么?”
  听说了很重要,那佣人的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
  半晌,才怯怯挤出了一句话,让月儿彻底失望了。
  “我以为……没有用,扔了。”
 
 
第三十三章 
  佣人们心揪着, 战战兢兢看向这位少奶奶, 发火是难免的了, 只求这位小主子不至于把家里所有的不幸都发泄在他们身上。
  可等来等去,少夫人却笑了。
  她一只手按着椅背, 缓缓落座于梳妆镜前, 眸光之中写着无线的哀怨与孤寂,可却扯开了苦涩的笑意。
  笑得凄凄惨惨, 像一把钝刀, 厮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满山。每走一步都这么难, 这乍起乍落的希望与失望,太过磨人。
  木旦甲看着月儿那近乎绝望的眼神,吓坏了。他此刻腿伤未愈, 无法蹲下来。只得尽可能俯下身子凑到月儿跟前,想要拥一拥她, 告诉她会有转圜余地的。
  但理智又告诉他, 这太过逾矩。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月儿,你别吓我们,有什么事说出来一起扛。你找那张名片是为了找谁,是为了救韩江雪么?我们去他家找,总能找得到。”
  月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可是我想试试。”
  月儿颔首看着自己的鞋尖:“现在连试试的机会都没有了。”
  木旦甲却不肯放弃:“你说说看,你要找的人是谁,你想怎么做?鼻子底下长着一张嘴, 找不到可以去打听,没准就寻到了呢?”
  “一个记者,就……之前让我上报纸的那个记者。”
  月儿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他一篇报道可以让月儿一夜之间变成了天津卫的名媛之星,兴许也可能靠一支笔杆子来撬动乾坤。
  月儿在此之前不懂什么“无冕之王”,什么“舆论造势”,但也算是读过点史籍,也知道“大楚兴,陈胜王”的道理。
  木旦甲一听这话,激动得直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结果一巴掌排在了伤口旁,疼得差点跌坐在地上,晕厥过去。
  半晌,佣人扶起龇牙咧嘴,略显滑稽的木旦甲,可谁都不敢笑出来,也真的笑不出来。
  “月儿你太聪明了,我们靠报社给总统府施压,肯定能让他松动的。”
  二人主意达成一致,可月儿还是有些失落:“可如今我要去哪里找他呢?”
  “去报社啊,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哪家报纸报道的你的事情,这记者就在那里啊。再者说了,即便他不在,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月儿听得迷迷糊糊,她不是死心眼,而是真的没见识,不了解。
  不过听了木旦甲打包票一样的话,月儿也决定去试一试。如今走投无路,撞南墙也得撞出个洞来。
  木旦甲一瘸一拐,却仍旧要陪着月儿。
  很快,二人便到了报社。听闻月儿找章楠,接待的姑娘很是热情:“原来是找我们章主任的,您稍等,我去和他说一声。”
  主任,原来还是个有官职的。
  章楠听闻是月儿,喜出望外出门相迎,却见佳人憔悴至斯,连污迹斑斑的护士服都没换下来,已经哭肿了的双眼仍挂着泪痕。
  职业敏感度让章楠第一时间猜到,韩江雪出事了。
  “你想通过我们报社给总统府施压,让他们迫于舆论压力最终放人?”
  月儿听不懂术语,但能明白这其中道理,点了点头。
  章楠伏案思忖半晌,脸色颇有几分凝重:“少夫人,您应该知道,我们报社虽然开在租界内,但发行可是全国的。为了您和您丈夫,得罪了总统府,对我们可没有什么益处。报馆被封,报人入狱,记者被暗杀,这都是有先例的……”
  月儿听出了其中的为难处,攥着衣角的手心汗涔涔的,她极尽克制,不去插话,等章楠把话说完。
  章楠亦是少有郑重之色,眼神定定看着月儿:“少夫人想我们以笔触为刀剑,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啊,好处。月儿责怪自己慌乱间竟然就这么空手而来,于是赶忙赔罪:“实在抱歉,您放心,只要能救出少帅,我愿意倾尽所有。”
  章楠看过诸多面孔的月儿,温柔的,机警的,淡漠的,清高的,不卑不亢的……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哀怨,近乎能低到尘埃里的模样。
  章楠有心调笑,想问一句“倾尽所有”到底都包括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住了口,他不是登徒浪子,又无心趁人之危,无论是他所受的传统教育还是所学的西方思想,都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耍幽默,去调戏一个落难的女子。
  只得扯开笑意,愈发让笑容大喇喇,倒看起来多了几份磊落。
  “少夫人都在想什么呢?您太看不起一位记者的职业理想了,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我们是谁啊,我们是无冕之王!为了新闻理想,头可断血可流,怕他什么总统府?”
  章楠这段话多少带着些幽默意味,不难看出,他有想逗笑月儿的成分。但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欺不了任何人。此时的月儿不懂,但当她更多了接触了报人,记者,新闻人的时候,月儿才逐渐明白那光芒是一腔热血烧就的,纯粹如三昧真火。
  月儿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等章楠把话说完。
  果然,他话锋一转,神色也严肃凛冽起来:“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做新闻,发报纸,我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我要确定整件事的真实性。这一点上,我需要您的配合。”
  月儿来找章楠,不就是要与他通力合作么?她自然会全力配合。
  “不过少夫人,我也不是一点要求都没有。”
  月儿斩钉截铁:“您说什么,我做什么。”
  “我毕竟靠这个吃饭,我想要独家新闻。”
  月儿迷茫了,独家……新闻?这是她从未曾听过的词,一直以来,为了伪装颇有学识的大家闺秀,月儿对于不懂之事从不敢当面问清,但如今时局紧迫,她也不能再装糊涂了。
  “什么是独家新闻?”
  “很简单,就是你的所有信息都要提供给我,也不能再去接受其他记着的采访。而我,也会竭尽全力,报道这件事情。”
  月儿至此终于明白了,这是双向的合作关系,她不求别的,只求他一句“竭力”。
  “好,一言为定。”
  “还有……我需要一点附加条件。”
  月儿紧张地盯着他,身子向后挪了挪,心中难免打鼓。
  “别害怕,夫人,我没那么下作。我想的是,您身边这位先生,想必就是云南土司府方面来的代表吧?云南对于我们中原人而言,太过神秘了。不知道等风波过后,我能不能去您的土司府做一个系列报道呢?让我们也了解一番西南风情。”
  木旦甲诧异于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但既然认出来了,又无甚恶意,再遮遮掩掩显得不磊落了。
  “好,我答应你。你就是打算这辈子都住在土司府,老子都供得起!”
  三人一拍即合,便打算各自分工,忙活起来。月儿借来了报社里的电话,几经辗转,终于接通了东北军营,找到了韩静渠。
  月儿声泪俱下,磨破了嘴皮子,终于在韩静渠口中套出了总统府向东北军开出的条件。数额之巨大,足以搞垮整个东北。
  章楠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矛盾点,“这是为了削弱军阀势力?这足够让整个东北瘫痪!军阀手里没了钱,难道会坐吃等死?还不是去搜刮民脂民膏!”
  月儿也赞同他的看法,接下来,就只能靠章楠的笔杆子了。
  在这里也帮不上其他忙的月儿就只能先行离开了,一起身,胸襟上的污渍赫然露了出来,章楠福至心灵,拽过自己的相机,又一次给猝不及防的月儿照了一张照片。
  月儿惊慌失措,但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赧然:“出来得太过匆忙了,都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
  章楠不以为然:“就是这身衣服才好,妻子不辞辛劳脏累做慈善,丈夫却身陷囹圄,天理何在?”
  月儿点了点头,紧迫至斯,她又如何顾得上美丑呢?
  只暗暗呢喃:“只是别让江雪看见这照片得好。他若知道我在外面这般不体面,不知该多心焦。”
  按照章楠的嘱咐,接下来的时间月儿没有一直在家中等消息,她回了医院。
  在这里,身份骤然转变,让月儿也感受到了大家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但她没有一颗玻璃心,她在这里是为了能接触到上流社会的女人们,同她们或傲慢,或同情的言语里,第一时间得到韩江雪的信息。
  带来的东北军官兵排好了班,时刻以安全却又不打搅病人的距离保护着少帅夫人。槃生索性就加入到了义工队伍里去,丝毫不敢有所懈怠。
  章楠出手干净利落,通宵未眠赶出了稿子。
  这新闻如同一枚定时炸/弹,在第二天早上如期引爆。其中详细罗列了总统府开出的无理要求,又陈述了一番少帅夫人的凄惨境遇。照片上月儿那梨花带雨的眼眸和污渍斑斑的护士服,与之前见报的亦或是飒爽英姿救人,亦或是风姿绰约伴少帅,都是不同的。
  此时,民众能看到的,只是个可怜女人。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于东北同胞境遇的愤怒,对于少帅夫人的同情,如同散播种子的春风刮遍了大江南北。
  大报社小报馆们纷纷来到月儿的医院门口想要进行采访,可月儿都一一回绝了。
  一来是答应了章楠做独家报道,二来她也确实只信得过他。
  可即便如此,报人善于增踵添华的本性仍然让各路消息不胫而走。流言之中甚至都有东北军少帅已然被总统府秘密枪决的传闻。
  流到月儿耳中,近乎如一把剔骨刀,疼得她肝肠寸断。
  可她依旧强撑着,一遍又一遍告慰自己,总统府没有那么蠢,不会轻易动江雪一根寒毛的。
  可那份由爱生出的难以理智的忧怖,仍旧让一颗心如同悬丝坠器,时时不能托底。
  章楠趁热打铁,又放出了《少帅与夫人慈善之日常》《东北往事》《少帅夫人访谈录》等一系列的报道,在月儿劝说下,罗伯特院长也答应拿出了韩江雪捐助慈善医院的凭证。
  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在添着干柴燃气熊熊烈火,正如章楠所言,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可以瞬间蔓延开来。
  他劝慰月儿:“耐心等待,不出几日,总统府便坐立难安了。”
  月儿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等待着,每一次电话声想起,每一次有官兵来寻她,每一个叩门声,都足以让月儿的心揪紧。
  一遍遍希望,一遍遍失落,又强忍着再次燃起希望……
  终于,在韩江雪被扣押的第六天,月儿仍旧在医院中给患者注射着肌肉针。
  最有一点药推进去,月儿没有抬头,便感受到了周遭氛围的变化。月儿知道,她等到了。
  她强忍住自己所有的期冀与急切,不紧不慢地拔针,消毒,收好器具。
  再起身时,身侧的其他患者都闭上了嘴。安静地看向月儿,和她身边那雍容不凡,气质卓然的中年女人。
  女人伸出手:“您好,韩夫人。我是民国大总统秦宗正的夫人,李世龄。”
 
 
第三十四章 
  女人烫过的发髻精巧挽在脑后, 皮肤白皙而细嫩, 即便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 眼角眉梢略有细纹,但这皱纹都是恰到好处地优雅, 绝不突兀。
  反而更像是岁月给予的从容恩赐。
  李世龄穿着一件七分袖的黑色真丝旗袍, 长至脚踝,虽是中规中矩的样式, 却不增不减, 正好衬出玲珑婀娜的身段。
  面对气场异常强大的总统夫人, 月儿也丝毫不觉得怯场。应酬之事本就是月儿从小学来的, 她更知道自己现在需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于是双手摊开,面上略带歉意:“是在抱歉,夫人, 我刚刚给患者打了针,还没洗手, 不能和您握手。非是我没有诚意, 望您见谅。”
  李世龄伸出的手便这样被拒绝了,却也不愠不恼。反而从容笑道:“韩夫人真是羞煞我了。早就看到了韩夫人的报道,敬佩您这种女中豪杰,新人楷模。奈何我这俗事缠身,一直都不能参与到大家的义工行动中来,惭愧不已。”
  说到这,伸出的手仍旧没有缩回来,气势上也没有缩回来的意思。
  “韩夫人刚刚为病患打了针, 您都不害怕细菌,我倘若害怕细菌,岂不是让整个国家的人所耻笑了?”
  抛开立场与情形不谈,倘若萍水相逢,月儿定然会被眼前人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三言两语便放强行拉近了距离,让月儿想一个人扮演受害者的角色的主意落空。
  月儿只得清浅一笑,伸出手来,与她浅浅握住:“哪里话,夫人您是运筹帷幄全局之人。您掌的是万万人生死,我救的不过是一条条性命罢了。”
  话中之意已经很明确了,总统府倘若能还万万人以太平盛世,何须她在此救这些苦难之人。
  二人就这样势均力敌却并不过分显露锋芒地暗自对峙了一番,月儿不急不缓,穿着已经洗得发旧,还被病人蹭上了污渍的护士服,仍旧不掩优雅之态地带着总统夫人参观了整个医院。
  陪着总统夫人演够了戏,做足了体恤民情的姿态,又享受了一番众人的仰视与爱戴。从始至终,二人都没有当众提及一次“韩江雪”。
  一直到了总统夫人要离开,二人行至门口,屏退左右。夫人才对月儿说:“韩夫人,你我一见如故,不如我们找时间再好好叙一叙家常。”
  月儿知道这位夫人是来堵记者的嘴来的,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说开,自然得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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