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代嫁[民国]——小谢娘
时间:2019-10-10 08:41:38

  她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位美女需要向天津那面调一个码数的货,美玲做不了主,便唤我过来了。”
  “哦。”韩江雪意味深长,却又转瞬恢复了往常模样,“没事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一门心思赚钱了,我也要去忙了。近来父亲下死决心剿了东边几个山头的匪,也算是造福百姓的事,我得去准备了。”
  自打前朝大清灭了,民国以来,占个山头就敢称大王的数不胜数。手底下养着兵和枪,就得琢磨着弄钱粮来,起初都做的是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绿林梦,渐渐地发现人家富人家自己也有人丁和枪。
  一来二去,皆是落草为寇,开始了打劫平民路人的勾当了。
  此番若真能剿了这匪患,于东边几城连带着数十孤忖的百姓而言,确实利于民生的大好事。另一方面看,于私心里讲,又是能为韩江雪立一立战功,积攒些人脉的好时机。
  月儿不敢耽误他的工作,又想着晚上的鸿门宴,索性便道:“你且忙你的去,你永远站在我身后,便足以为我撑腰了,不必事事都跑来的。”
  月儿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确实为了与莉莉这般争斗做好了先期准备,可说到底,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就一定赢得了。
  月儿在店中挑了件新款的西洋式连衣裙,配了件素色披肩,好生装扮了一番,去了广德楼。
  月儿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几分钟,她掐着表算的时辰,且耗上她一耗。
  果不其然,待月儿走进广德楼的时候,跑堂的伙计便告知月儿,莉莉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伙计是个生面孔,操着浓厚的东北口音,当是刚从乡下来的,乡音仍旧浓重。
  月儿一面上楼,一面闲聊似的搭话:“这位小哥,请问原来跑堂的庆哥今儿怎么不在呢?”
  跑堂小伙大喇喇一笑:“他早不干了,走得可是匆忙,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老板才忙着雇了我。”
  不干了?这庆哥比月儿大不上几岁,打小便在这楼里长大,倘若不干了,他能去哪儿呢?就算走得再急切,也不至于连东西都顾不上拿。
  想到这,月儿脚下一滞,心中突然发慌起来。直觉告诉月儿,庆哥出事了,而且很有可能,和她有关。
  月儿不得已,怀揣这份秘密苟且生活至今。她不希望自己被戳穿,但她也明白,倘若这一天真的必须到来,她可以坦然面对孰真孰假。
  如她自己所言,作为一个成年人,每一份抉择都是自己选的,就要学会为这个选择负起责任来。
  可她从没想过,这件事情,会伤及无辜。
  月儿没有过多言语,吩咐槃生将这包房附近清了场,就说少帅有公务要谈,旁人勿近。
  交代完这一切,月儿怀揣满腔怒火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娉娉婷婷坐着两个美人,皆是绞尽脑汁想要把月儿踩扁了榨干了,扔到泥淖里永世不得翻身的人。
  一个莉莉,一个明如月。
  月儿指甲因为手指的紧攥而皆是泛白,她下颌紧绷,实在是无法强挤出笑意来。
  “看来,二位已经很熟悉了。”
  莉莉低着头兀自欣赏着一桌的菜肴,抬头看向月儿:“呵,淮扬菜,笔杆青……啧啧,你这做戏子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啊,当什么瘦马,直接卖去戏班多好?”
  月儿面对这般奚落,并不打算作任何回答,只压抑住满腔的怒火,指甲都抠进了肉里来,恨恨问道:“你把庆哥怎么样了?”
  月儿隐忍至斯,于莉莉看来,愈发觉得畅快。一直以来,被月儿狠狠压制的莉莉终于在重压之下寻找到了突破口,一如饥渴万分的鬣狗,见到了能生吞活剥的血肉。
  呲着呀,丑态万千。
  “你求我,我便告诉你。”
  月儿站定于包厢门口,眼底猩红,她又低声喝了一句:“你把庆哥怎么样了!”
  声音已然嘶哑,全然没有了任何耐心。
  莉莉拍了拍桌上的一坛酒:“想知道,喝了它。”
  月儿知道,这坛子酒喝下肚,于她的酒量而言,并不至于烂醉。可在贪婪至极的刽子手面前,这么蠢的举动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月儿咬紧牙关,慢慢走上前。她将自己的手包压在了桌上,如此才伸出了玉手,搬起那坛子酒来。
  沉甸甸的,十足十的满坛。月儿轻轻摇了几下,打开盖子,深嗅了一番,转脸时,怒意已全然消散,又是那宠辱不惊的模样。
  清浅一笑:“好酒。”
  言罢,月儿突然向前抢了一步,手臂一抬,悉数将这一坛子老酒丝毫不浪费地沿着莉莉的头浇了下去。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赘余,临倒尽的时候,还晃了晃坛子,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本是吃定了月儿会百般乞求服软的莉莉正伸筷决定夹一块牛肉来吃,便是酒已经洒在了头上之初,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新做的发型与周身的衣物都已经湿了个透。
  平生最厌酒味的莉莉这才发觉自己犹如泡在酒坛子里刚出浴一般,本能地急火攻心,惊叫了起来。
  只是嗓音还未来得及彻底舒展,便听得耳畔锵锵然的碎裂之声。
  短促却震耳欲聋。
  月儿将坛子狠狠甩在了莉莉的脚下,崩起的残片险些割破了莉莉的脚踝,她本能向后一退,差一点便跌落在地了。
  一旁已然认了主的明如月赶忙上前去搀扶,莉莉受此大辱,本就没什么城府的心性一时间打乱,推开明如月的臂膀,指着月儿喊道:“扶我做什么,替我打她!”
  还没等明如月反应过来,月儿抄起桌上的手包,干脆利索地从中掏出一把袖珍勃朗宁来。
  她不紧不慢地拉动枪栓,枪口黑洞洞的,直接对准了莉莉。
  那上一秒还跋扈嚣张的两位大小姐,一见枪口对准了自己,气势上骤然便减了大半。
  月儿趁着二人呆愣的空当,手臂一转,对着身旁的另一坛酒就是一枪。
  这是月儿人生中第二次开枪,她不敢又片刻游移,生怕自己生出一点怯懦来。
  银瓶乍破水浆迸,两个姑娘被吓得“嗷”的一声抱住头蜷缩在了一起,抖如筛糠,皆是散了七魄一般,谁也不敢看向月儿。
  此刻虎口被震得生疼的月儿甩了甩手腕,重新将枪口对准二人。
  “这把勃朗宁,是韩江雪给我的。他当是于我说,遇了不顺心的事,想杀谁,他为我兜着。可一直以来他护我周全,我也没什么不顺遂的,便一直放在手包里,忘了拿出来了。”
  月儿缓缓落座:“谢谢二位姊妹了,你们帮我想起这把枪来了。嗯,用起来还真顺手。”
  莉莉蹲在角落里,颤颤巍巍发了声:“你不能杀我……你不能……你若杀了我,我家人便将你的底细全部都寄送给韩江雪!我让你来给我陪葬!”
  月儿当然不能杀了她,杀她,还犯不着月儿亲自动手。
  不过此刻月儿用枪口扣了扣桌面,发出了沉闷的“笃笃”声,巧笑嫣然:“你都死了,还管得了这么多?”
  “那你就永远都别想找到庆哥!”
  月儿更觉好笑:“您真当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么?他与我什么关系?”
  月儿当然想救庆哥,可她知道服软不会有任何作用,她只有绝对强势,占据绝对的主动权,方能救出这个因自己而落难的可怜人。
  月儿自己盛了一碗羹来吃,转头对同样吓傻了的明如月说道:“你也是真傻,竟然会信她的鬼话。她把我绊倒,明家就一起跟着倒了。到时候她会兑现你的那点小钱么?你搞垮了自己的娘家,你这条小命,便一文不值了。姑娘,四海之内可不皆是你亲娘啊,有娘活着,好好珍惜吧。”
  月儿此言一出,原本不知被莉莉画了什么饼迷了心智的明如月也回过味来了,她哆嗦着起身,问月儿:“我……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月儿用嘴撇了撇门的方向,旋即道:“快滚。”
  那明如月踉踉跄跄出了门,再转头,面对的是依旧害怕得要命,却依旧轻视的眼神。
  “你知道么,你这般心慈手软,终将成不了气候的。放了明如月,你会后悔的。即便我得不到韩江雪,这个少帅夫人的位子,你也终将坐不稳。”
  月儿嗤嗤笑着,于缠绵诡魅的灯光下,朱唇嫣红,像极了吸人魂魄,吃人血肉的鬼娃娃。
  她袅袅婷婷转身,最终掩去了眼底的猩红。她何须去做这愚钝的蠢事,给自己惹来一身骚呢?
  很与不狠,从来拼的都不是谁的冲动。
  贱人自有天收,她一步步筹谋至此,也不必在意对方的这一句话了。
  最终,她走到了门口,并未回头,只留给已经吓尿了裤子的莉莉一句话。
  “最终谁先白骨曝露,我们走着瞧。”
 
 
第五十二章 
  是夜, 月明星稀。飘忽的薄云于飒飒秋风的吹拂下轻巧安静地游走着, 时而遮着清越月色, 似美人笼着面纱。时而将皎洁展露无疑,镀给苍茫天地一层惨白的凄凉。
  韩江雪一个人坐在洋楼屋顶, 他伸手划燃了一根火柴。火光于摩擦间骤然而起, 堪堪用这微不足道的光亮与温度,对抗这混沌之中的凄冷与寒凉。
  那点点暖橘映亮了韩江雪清隽孤冷的侧颜, 他薄唇中叼着一颗烟, 舌尖轻抵这牙齿, 并不急于将烟点燃。
  于香烟, 韩江雪历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瘾的。确切的说,于这世间,天地万物, 他好似都没有太大的瘾头。可有可无的。
  他生性清冷,学医又让他慢慢看淡了生死。于权势, 于家人, 于富贵,他历来都是秉承着用力去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心态。
  唯独月儿,不期然闯入了他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当中,用那只纤细嫩白的小手,搅乱一池春水。
  韩江雪第一次知道,他也有在乎的。
  在火柴即将燃尽的须臾, 韩江雪用它短暂一生最后的一点余温点燃了嘴里叼着的这根烟。
  星火乍亮乍暗,于他如寒夜一般凄清的眸子当中映照起一点温暖来。
  婚礼上初见那张娇羞的小脸,那每每对他有所企盼时灵动的杏眼,那在囹圄之中不顾一切奔向他的笑笑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眸光流转,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此刻都交织混杂着,逡巡在韩江雪的脑海当中。
  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头疼欲裂。
  长久以来,他以为月儿是万般依赖自己的,他也乐得享受这份非他不可的依赖。可经历今晚发生的种种,此刻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韩江雪在这肃肃秋风之中,终于归于清醒。
  他又何尝不是在万般依恋月儿所带来的温存呢?
  她像是一针鸡血,给他冷冰冰又毫无生气的人生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她那么弱小,那么娇嫩,本该是不可经受任何风雨的一朵温室小花,可她却又是那么坚韧,那么有活力。
  她从不曾争抢,却又从不曾放弃,她的爱小心翼翼却又细水长流,涓涓滋润着韩江雪干涸枯燥的人生。可面对险阻,她又是那般磅礴有力。
  倘若不是今晚,韩江雪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怕失去她。
  因着备战这次剿匪行动,韩江雪在指挥部一直待到很晚还没有回家。
  副官为他准备了碗素面,他想着月儿说今晚有饭局,不回家了,于是便端着素面囫囵咽了两口。
  恰在这时,卫兵来报,有一位女士想要见他。
  月儿?韩江雪本能想到的便是她了。
  “不是少夫人,是……一位满身酒气的小姐,她看起来颇为愤怒。叫……李婷莉。”
  莉莉……
  韩江雪眸光里的期冀转瞬便熄灭了,他低头继续吃起面来,冷冷回了:“让她走吧,我不想见她。”
  那卫兵知晓长官性情,既是说了不见,便去照做就是了。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便开了句口:“她说如果您不见她,她便让少夫人的事情,人尽皆知。”
  韩江雪握着瓷碗的手突然悬在了半空中,慢慢的,骨节因着用力都开始泛白。
  副官跟着他时间久了,最是了解韩江雪性情。很显然,少夫人是少帅心中不可触碰的底线,他心窝处那块最柔软的血肉。
  副官忙对卫兵道:“费什么话,按少帅吩咐的做。”
  韩江雪却开口了:“让她进来。”
  莉莉被领进指挥部的时候,湿漉漉的旗袍裙贴在了皮肉之上,倒是能很好地勾勒出女人该有的玲珑线条来。
  她一路向内走,一路上的官兵看着,都直了眼睛。当兵进军营,除了少数生而就是做军官的富家子亦或军校生,绝大多数当兵吃军粮,万万是见不到这等荤腥的。
  莉莉湿透了的头发贴合在鬓角处,偶有水滴花落,恰落入领口,狼狈却又带着梨花带雨的娇柔。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们也是憋闷坏了,哪受得住这般尤物婀娜,几个没点意志力的,都有了异动,赶忙转过身去,生怕身边人发现了。
  转头来却惊觉身边人亦是难兄难弟。
  年岁长一些的,颇有点见识的,睨了没出息的小伙子们一眼,啐了一口咒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什么色心都敢起。那是死了的副督军李博昌家的千金,也是你们能肖想的?”
  憨小子愣道:“千金?哪家正经人家姑娘弄这般狼狈相,我还以为是哪个窑口的姐儿呢,来讨风流债了。”
  “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如今败落了,闺女也不会落到窑姐儿的地步。你也真是想瞎了心了。”
  “那这是来干嘛来了?弄这么凄惨?”
  “你还别说,二愣子没准有说对的地方呢,兴许真是来讨风流债的。”
  副官听见了嚼舌根子的声,起初并没打算多管。可听见了“风流债”,眼风一扫,那众人便齐刷刷闭了嘴了。
  如今这指挥部哪里还有什么其他长官?除了大帅便是少帅,这风流债是谁的,说出去都不好听。
  韩江雪站在沙盘前,细细思量着第一仗应该从哪里找突破口,身后传来女人的啜泣声,眉头一皱,知道莉莉来了。
  门敞着,莉莉直直想要往里进,却被副官礼貌拦了下来。轻轻叩门:“报告,李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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