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经:“这是何处?丞相……”
他静静地看着她,手上仍保持给她递药的动作。
沈离经看得心里发毛,终于还是接过了药碗。
她轻轻嗅了一下药汁,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抗拒地摇头:“我没事了。”
“不可任性。”闻人宴的语气还有几分不满,似乎她不喝药都违了规矩。
“太苦,不喝。”
他起身去桌子上端了一碟蜜饯递过来。“喝吧。”
表情像是监牢里给重犯喂毒酒的狱卒一样严肃阴沉。
她仰头一饮而尽,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泪花在眼里打转。
闻人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拈起一颗蜜饯直接递到她嘴边,沈离经顺口就叼了过去,嚼了两口突然停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过去这种事她可没少做,在闻人府摔断了手逼着闻人宴给她喂过糕点,一开始他极为抗拒,义正言辞地说不合理数。后来逼久了勉强喂了两次,再然后就习惯了。
沈离经接了不算奇怪,怪的是闻人宴居然主动给姑娘喂蜜饯了,难道是真的变了性……这动作自然得很,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气氛变得诡异。
想着她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闻人宴对她满心抗拒,换了个姑娘立刻变了副模样,难不成他就喜欢柔弱这一挂的。
“崔舍人约是午后到,此处是我的书苑,你先歇息片刻。”
他说完后沈离经整个人都懵了。闻人宴把她的闺房改成书苑了这她不好说什么,改就改吧就不能改的彻底点,这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啊。
“丞相的书苑?为何是......这样?”她直接表示出了自己迷惑,除非闻人宴说他觉得前主人品位非常不错他很喜欢。
“是故人居所,若有一日她能回来,想必也不愿看到自己的房间面目全非。”闻人宴嗓音低沉,带着莫名的几分笑意。
沈离经干笑两声,也不想再问了,她怕自己再听到什么会接受不了。
闻人宴会特地把她的房间保留原样本就让她感到难以置信了,那句“若有一日她能回来”怎么听不像是他说得出来的话,就好像她死后魂魄还会偶尔飘回来看看。“丞相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小女子敬佩。”
没多久后闻人宴出去了一趟,沈离经立刻爬起来打量自己的房间,除了多出来一个书案,上面的折子文书堆得整整齐齐,半分没有外人所说的书苑模样。
外人说此处不让人进,此刻闻人宴却让她直接睡到了这里,如果说闻人宴对她一丝怀疑没有是不可能的。
只是现如今让她不知的是到底哪里出了破绽,既然闻人宴怀疑,是否还会有其他人能看出破绽来。明明她身死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可能......
沈离经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打量自己。
海外进贡的明镜只有四台,一台在她这里,一台在闻人宴处,还有两台在宫里。
明镜光滑清晰,映出女子病态苍白的脸来,透过这副皮囊再也看不出当初京城第一贵女的意气风发。
坐了片刻后沈离经随手翻了翻妆奁,只是不经意间就戳破了更多秘密。
妆奁里摆得是满满当当的簪花钗梳,全部都是她的。
当初沈府被灭门。这些东西早被充归国库,抑或是赏赐出去了,怎得还剩这么多?
她心中疑虑,又拉开妆台的几个小屉和盒子,无一不是她过去的东西。她仔细打量妆奁的饰物,当看到一支小小的琉璃花钗时,她的瞳孔骤缩,嘴唇抿紧成一条线。
钗上只有两朵琉璃花,有花瓣碎裂,留下丝丝裂痕。
当日她初回京城到了花颜阁,正是看到了这只花钗,她想要买下却听对方说这是不卖的,有贵人定好了。贵人是谁对方不肯说,无论她心中再怎么好奇也不便追问。
那贵人是谁?
想必已经有了答案。
沈离经默默把妆奁都推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闻人宴回来的时候见到沈离经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穿着轻薄的衣衫头发披散着,从背后看身形瘦弱娇小。
他心中又涌起那股苦涩之感,多年来这种感觉总能缠绕着他,偏偏又无人可言说,无人可消解。
此刻看到她,无论是苦涩也好,悲恸也罢,都只是一闪而过,只有春风拂过,化了五年的冰雪。
直到走到她身后,对方也没反应过来,像是在思考什么苦思不得其解的事,他垂眸扫了两眼妆奁等物,又把视线投向铜镜中映出的女子容颜上。
沈离经无意识看到镜中多了一片白,身子轻轻一抖,抬头朝上看去。果不其然,闻人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进来了,在她背后面无表情的站着,看她抬头才目光相对。
“丞相何时回来的?”
“不久”,他停顿片刻,又说:“再加一件衣裳。”
“什么?”沈离经不解。
“春寒未过,你身子不好。”他说得言简意赅,沈离经听懂了,摇摇头说道:“我的衣裙恐是染了血,这下子不好再穿,不知大人可否让侍女去我书院的住所再为我取一件来?”
她现在穿的还是单衣,这么穿也不是不行,只是单薄了些。
“已让人备好了,你去换上。”
沈离经转过身子,看到他手上拿着一件鹅黄长衫,原来刚才出去是拿衣裳了。她接过外衫直接套在身上,用一条腰带绑住。
闻人宴还是站着没动,沈离经忍着就当做看不见他,拿了桌上的雕花梳开始给自己梳发髻。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告诫自己下次应当和红黎学习怎么自己梳发,次次这般实在是丢脸。
手指无论如何也抓不拢滑溜溜的发丝,就算有四只手也不够用,她的胳膊都举酸了,闻人宴说不准在背后嘲笑她。
沈离经叹息一声就要放弃,手指募地触上一抹冰凉。
闻人宴看不过去,接过梳子给她梳发。沈离经僵了一下,从镜中看到身后人表情如常。
“多谢丞相。”
“不必。”
在她这里不好对付的发丝在闻人宴手中却很听话,几下就做好了一个整齐秀丽的发髻,闻人宴当着她的面伸手去妆奁里取了两只珠钗。
沈离经什么也没问,见他把珠钗轻插入发中,她站起来道谢,说道:“今日给丞相添麻烦了,小女不胜感激,也不好再多加叨扰,这便告辞。”
闻人宴眼神微动,半晌才回答:“嗯。”
沈离经逃也似的离开,生怕再生事端。
等她回到院中,除了守院的侍女以外空无一人,沈离经灌了自己两口茶水才勉强冷静下来,今日的事不能细想,一想就乱了心。
因她病倒,书苑的课暂时也不用去了。崔远道来的比她料想的还要早一些,借这个由头直接让她回家去,不用留在书院了。
沈离经还想收拾一下,他直接说:“没拿的东西届时会有人来取,你随我先回去。”
两人快要出府时闻人复正巧在那候着,他和闻人宴是兄弟,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不同的是闻人宴更冷上几分,面相据说有几分随了他母亲,而闻人复待人温和,笑起来也似那春风拂面,京中的郎君里也都喜欢和他结交。
他身旁站着他的夫人和玉团似的闻人熏,闻人熏挣开他的手跑向沈离经。“姐姐!”
闻人复笑了笑,心中暗道:叫姐姐的话,有人可能要不愿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先攒攒字数等榜,更不了太多啦。还得看上边情况呢,谢谢小天使们的喜欢~
第16章 设计
崔远道向闻人复行礼道:“阳景公子,在下今日是来带小妹回家的。“
沈离经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句“阳景公子”是在叫闻人复,阳景是太阳的意思,也是闻人复的表字,他并不在朝为官,只挂了个虚衔,外人多称他一句阳景公子或是正议大夫。
倒是很少听过有人叫闻人宴的表字,据说也是无名道人给他取的,不过她也记不清这些事了。
闻人复回了一礼:“是府中招待不周,让崔小姐生了事,还望崔郎君原谅。”
“小妹自己身子弱,在家也是常有的,怎能怪到公子府上。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小妹在身边才能放心,我这个做兄长的照料起来也更方便,这次要回去,特此告知一声。”
闻人复略带讶异的看了看沈离经,说道:“崔小姐这是不再来了吗?可......”
不等他说完,闻人熏就闹了起来:“不要姐姐走!”小手扯着沈离经的裙子一晃一晃。闻人熏的母亲笑了两声,把她往回拉。“熏儿撒手,不要扯姐姐裙子。”
沈离经悄悄打量这位已为人妇的四公主,很久以前知道四公主是因为她和五公主吵起来被关了禁闭,当时活泼灵动的小公主现在也是个温柔的母亲了。
闻人氏嘴上说不和皇室结亲,结果还不是破戒了。
意识到沈离经在看她,她抬起头来笑了笑,说道:“让崔姑娘见笑了,熏儿活泼了点,看来也是喜欢姑娘。”
沈离经摇摇头,“活泼是好事。”她又看向闻人复,决定谦虚一点:“小女向往为止书院已久,怎奈自身体弱多病,让各位先生忧心,还添了不少麻烦。虽然有意继续听学,实在是力不从心,这几日还得多谢各位先生前辈的教导。”
闻人复做出可惜的样子,叹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崔姑娘保重身子,等身体好了再来也不迟。”说完后他把一旁吵闹的闻人熏拖回来,对崔远道颔首:“再会。”
“再会。”
待他们出了府,闻人复才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凉亭的一个白色身影。
他摇了摇头,闻人宴这才离去。
*
离开闻人府后沈离经松了口气,晋堂牵着马车走来,她问道:“红黎为何没有跟来?”
崔远道神情有些严肃:“先上车,等我和你细讲。”
等两个人都上了马车后崔远道才说:“闻人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半日就传到太子那去了,他可能会暗中调查。”
“蒋风迟安插了眼线,他要查就随他去,看他能查出什么。”说罢后沈离经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怀疑闻人宴看出什么了,今日他将我带去了我曾经的闺房,甚至......他把我那些流落在外的簪钗都找到,放进了妆奁。”
崔远道被她所说的闻人宴惊到,第一反应就是:“你确定他不是喜欢你?”
“不可能。”沈离经立刻否决。
“这怎么看都不对劲啊,不是对你有意是什么?不然你说说你人都死了他做这些干什么,攒着卖钱啊?”
她靠在车壁上,任由自己的理智斩断那些可能。“你若喜欢一个人,会躲着她对她冷脸,看着她去死吗?”
崔远道默了,想了想才说:“你不是说当时的情况谁都不愿趟这趟浑水,那也情有可原,再说他不就是个冷性冷情的人吗?”
沈离经头疼似的闭上眼,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告诉你,我和他只存在同门情谊,顶多算是个幼时的玩伴。若我喜欢一人,就算全天下说她不该救,我宁可和全天下为敌挡在她身前。如果知道被心上人被欺辱,被烧成黑灰还能熟视无睹,继续高情逸态做他的郢中白雪,那这份喜欢也太轻了些。”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轻的就像一声叹息。
“你说的喜欢,世上有几人能做到,更何况是闻人宴。”崔远道回答道。
沈离经摇摇头:“他也许做得到,但一定不是为我。”
听她这么说了,崔远道也明白这事不简单,至少她和闻人宴的关系不像说的那样,但此时却有更重要的事要谈,只好按捺住心中好奇。
“你前几日把玄机符给我后,我立刻就和晋堂暗中去了趟不醉楼,玄机楼就在这不醉楼里,也难怪消息灵通。我可算是把李恒陈的老底掀烂了,总算是找到了些眉目,足以让他死透了。”
“继续说。”
崔远道说着表情还有几分愤怒:“这仔细查来才知道他糟蹋了多少姑娘,背地里都处理干净了。其中有一个叫莺莺的,被他强迫时才十三岁,见人美貌养在外院当禁脔,这姑娘也是个性子烈的,寻着机会逃出去告官,没想到那官员怕得罪李恒陈,把莺莺亲手送给了那个禽兽,不用想也知道她回去受了什么对待,后来李恒陈玩腻了毒哑了她的嗓子,弄瞎双眼把人丢到了青楼,不过七日莺莺就死在了那,死的时候还未及笄。”
说完后崔远道的面上是克制不住的怒气,愤愤地说:“真是个禽兽!”
沈离经语气冰冷,说道:“这件事我记得,莺莺告官这件事也传了一段时日,但没多久就有人说这是青楼女子想陷害李恒陈而不了了之,我当时让人去调查过,什么都没查到,内幕被压下去了。如此看来玄机楼名非虚传,能将事挖的这么清楚。”
“却也只是冷眼旁观罢了。”崔远道冷哼一声。
“那这莺莺定当不止是身世悲惨而已,既然你注意到她了,肯定还有几分能用的地方。”
“李恒陈只当莺莺是个平民家的姑娘,掳了去也无人知道,但这莺莺的来历并不一般,五年前中书令王统遗落在外的一对儿女前来寻亲,最后女儿走丢了,只剩下儿子,正好能对上。”
沈离经的眼睛猛然睁大,“你是说,莺莺她......”
崔远道点头,这次的语气还带着咬牙切齿的快意:“莺莺的哥哥如今在青云寺当值,那位年少有为的青云判王鹤就是他,听说现在还在找莺莺的下落。王统为人高傲,做事都硬气,若是得知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辱致死,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李恒陈。”
沈离经:“刚好,用不着亲自动手了。李恒陈这是自作自受,只需要把这个消息传到王鹤那里,他自会调查。一旦给李恒陈安一个罪名让他去青云寺待几日,我断他也没命出来。他没了,你的用处就来了。另外,李恒陈的商铺可是帮着太子赚了不少脏钱吧……”
崔远道皱起眉,说:“这也奇怪,太子不知道是不是时运不好,和他扯上关系的商铺都没什么好下场,之前几个大的商行也倒了,像是有人存了心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