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转过了头,同身后的人用方言咕哝了几句,对向元圭再以蹩脚的汉话道:“那个曹参大人,就是向大人的侄儿?”
向元圭微微颔首,“依着云兄看,这场球赛,哪方更胜一筹?”
商人很直白,毫不拐弯,“我看那位霍将军,是人中龙凤,他的马球不会输。”
向元圭微笑着连连点头,只是却不再说话,转过了头去观战,脸色变得沉郁了。
商人一头雾水,朝身后的下人摊开了双掌,满脸写着纳闷与无辜。
曹参带着人包抄霍珩,堵住霍珩的马去路,着一人从萧承志的鞠仗手下夺去了一球,配得完美无间,一球朝曹参扫落,曹参于马背上倒挂金钩,挥杖而去,将球击入了球门。
场外连声高呼,响声如雷。
向元圭面露大喜,朝那商人又笑道:“曹参带着人已夺了头筹,如何,云兄还认为霍珩能赢么?”他那两道漆黑的眉,已在不自觉地扬起,看着有几分得意之色。
商人仍是摇头,“我认为,那位霍将军,不会输。”
向元圭彻底拉下了脸,怫然地转过了目光去,再也不搭理这商人。
失了一球,并不是因为萧承志大意,也怪不得自己这方什么,霍珩只是砥砺了下士气,便扛着鞠仗朝曹参等人望去。
这一场追逐之中,花眠始终在边缘跑着,仿佛游离世外,这场球赛与她完全无关。霍珩原本没打算让她立功,但她消极懈怠的太影响士气,不禁也心头微微有火。
曹参等人赢了一球,第二场上来仍旧斗志抖擞,毫无骄态。
霍珩额头上的汗迎着毒辣的日头,干燥的野风成串地落了下来,扎入马背的鬃毛之中不复得见。
他咬紧了齿关,愈发如临大敌。
再实力悬殊的战役,他亦打过,他从不认输,也从没有输过。必须稳住。
班昌烨夺了马球,朝这边挥射而来。霍珩目光一凛,就是现在。
他从马背上弯腰一抄,球被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霍珩从习武起,臂力惊人,这一球若无干扰,可以说将必中。但曹参分派在球门旁的人,朱乐没有守住,竟硬生生将这球接了过来。
曹参策马脱离了花眠筛子般的防护,也是一杖飞击而来。
“不好……”曹参身后的守门卫兵暗暗道,“曹大人,警惕身后!”
曹参抢住了秋,但推了不到半丈之远,那被远远落在身后的花眠再度追了过来。曹参不可能将她放在眼底,运球要挥杖,紧跟着身边又横冲来一人。
是霍珩!
好快的马,曹参惊怔了,不过瞬息之间,球已被霍珩夺去。
霍珩只是横冲直撞来,将曹参的秋截下,甚至来不及调转马头,也不知这时还能送给谁。
便见花眠忽然弯腰下来了,纤腰自马背上一折,右手抡出半圆,一杖朝他马蹄之下挥出。
朱乐屏住了呼吸,这一球不可再错失了,他紧紧盯着那颗马球,见那守卫再度扬起了鞠仗,便立时抢上前,马冲了过去,守卫畏缩,一时不敢再动。
霍珩猛然回头,那颗马球已不偏不倚地进了敌方球门。
一片静寂之后,只剩下班昌烨等人吃惊的呼声。
向元圭扶着椅背起身,疑似看花了双眼。
霍珩亦有点惊讶:“这球叫什么?”
原来花眠真的会,而且技法高超,是个中高手,她方才只是利用自己的懈怠麻痹了曹参,令其轻敌了。
花眠鼻尖上流下了一粒晶莹的汗珠,她微扬红唇,“这个——”
她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让霍珩心一抖,立马便要掉头离去。
“这个叫送入洞房。”
霍珩一个趔趄。
他朝她瞪了一眼,花眠却笑吟吟地策马上来,将他的衣袖伸指拽住,“我说过帮你赢的啊,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不到的,等着啊。这才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商人:霍将军,有句话我要对你说。nsdd。向大人简直小气到飞起。
眠眠:我们来“送入洞房”?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二月鸢尾不开 2个;徐徐图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徐徐图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这球赢得漂亮,朱乐等人大喜过望,连连朝花眠递手,要击掌。
这是鼓舞士气的,曹参他们上一球赢得嚣张,事后便是如此庆功的,花眠拎着鞠仗,另一手要过去击掌,被霍珩抓住了腕子扯开了,“骄兵必败,都滚回自己位上去。”
朱乐“啊”一声彻底垮下了脸,却不知班昌烨一脸早知如此的神色,策马转身,回了自己位上。
萧承志亦朝花眠颔首,转身而去。
花眠斜睨着霍珩,“你吃醋了?”
霍珩哼了一声,回瞪了她一眼走开。
“退婚之后,你愿意做甚么随你。”
花眠不恼,只微微曳开了唇。
台榭之上向元圭听着身旁商人与同伴喋喋不休说着西域话,神情激动,说得唾沫横飞,仿佛正在惊叹,他愈发绷着脸,“找人去,警告曹参一句。”
时至如今,他已不能输。
输了,不但地要划给霍珩,更颜面尽失。上了场便没有后退相让的可能。
但他相信,曹参方才只是倏忽大意看轻了霍珩身边那个夫人,这才致使他们夫妻二人钻了空子侥幸得球,他派人警告曹参,若曹参是个聪明的,他会明白他的意思。
休息片刻,曹参见侍卫长过来与他换了一支鞠仗,对方神色有异,自己便竖起了耳朵,等那人贴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曹参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
“明白就好,交情归交情,但这边不能输。如果不是因为曹大人赢霍珩十拿九稳,昨日向大人绝不会轻易答应霍珩之请,所以曹大人明白,一旦输了这意味着什么。”
曹参神色凝重了起来,缓缓点头,那侍卫长拎着那根旧的初月状球杖走出了球场。
花眠望着坐在场地上休憩的曹参,感到有一丝不妙。
鸣锣声响,又是一场激烈追逐,球杖无影,烈马如风,球在无数残影之中突出重围,又被重重地甩落回去,虽无狼烟,但其精彩激烈处仍扣人心弦。
商人看得目不转睛,突然朝一旁的向元圭问:“这个霍将军,是你朝陛下的亲侄儿?”
西域人部分侄甥,向元圭没计较,观摩着战况神色不愉地点头。
“英雄出少年。我以前听西厥人说,他们的可汗不怕大魏的兵马,唯独怕这个小将,他一来,西厥兵就要后撤几十里。”
向元圭的嘴角抽动了番,这话仿佛戳中了他的脊梁骨般,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那商人却有点儿不懂察人眼色,只见那片扬起的黄沙之中,霍珩又快马当先夺下一球,不禁扬声大是称赞:“这样的骑术,的确是上国将军该有的英姿。向大人,你为何不做顺水人情,从了这个小将军呢?”
他只管观着球赛,最后这话纯是感慨之语,并无恶意。
话音落地,只听一片叱咤之中,传来向元圭隐含酸味的声音:“是他要夸下海口,真刀实枪地拼,赢了自然给他,至于没本事的人,也没有资格赢得我的耕地。”
商人被一阵暴喝声吸引了全部目光,完全不曾听到向元圭此语。
霍珩夺了球,先交给朱乐,朱乐的马不算快,但手法稳,从曹参手底下过了几回,最后挥杖将球传给了花眠。
花眠那位置距敌方的球门还极远,角度也不足以让她破门,但花眠还没举起鞠仗来,曹参身边的左右护法忽朝她包抄而来,左右两人马匹阻住了花眠的去势,马头直直地朝着花眠的马腹撞了过来!
若是顾着躲,球势必又落入曹参手里了,花眠一咬牙,一甩后蹄避过锋芒,将球击飞了出去。
但马匹的冲撞仍是让她摇摇欲坠,几乎要摔落马下。
霍珩接球,挥杖塞给班昌烨,“接着!”
那围堵花眠的两人跟着冲了过来,霍珩怒极,单枪匹马地迎了上去,也不顾赛制了,当场便要一杆打翻一个。
“混蛋。”
霍珩朝着一人挥起了球杖,花眠好容易才稳住心神,见状心几乎要跳出胸腔了,长声唤道:“将军不可!”
她柔软的声音唤醒了霍珩的理智,正逢着班昌烨从曹参等人的追击之下突出了重围,一杖将球传给他,霍珩只作虚晃一枪,弯腰将球击飞,花眠迎着赶上,又是折腰飞击,牛皮杖头发出沉闷一声。
那球裹着黄沙飞起,直窜入了敌方遍插朱旗的球洞。
又是决胜一击。
花眠的马腹被重烈夹击,自己的胸腔也随之一震,肺腑都是剧痛,勉强能伏在马背上喘着气,方才唤住霍珩,已是最后的力气了,此时鞠仗已经脱手飞出。
霍珩翻下马背替她将球杖捡回来,见花眠微微喘着气,耷拉着脑袋,眼眶浮着一层浅薄的红色,皱起了眉,一时又想到她极喜欢骗自己的关怀,又忍了回去,“不适就退场吧,我们已领先一分。”
花眠摇了摇头。
“你不必逞强,这块地是我要来给自己兄弟们的,本来就与你没有甚么关系。”
花眠声音都哑了,“你不要冲动,我还要盯着你呢。方才你是真想将那一杖打下去是么,我看出来了。”
她的脸上写着“我知道你关心着我,舍不得让我受人欺负”的欣然得意,让霍珩有点儿牙痒。他哼了一声,“我一向最痛恨小伎俩,欺负女人更是无耻之尤。”
花眠笑着将鬓边一绺垂散的鸦发勾到耳后,眼波如碧水,生了动人心魄的漪澜。
“向来最爱欺负我的,不是你么。”
霍珩心中一动。
“他们针对我,只因为我是女子,体力弱于男子而已。但我既然上了球场,便与大家都是一样的,纵是被人欺负也是我不争气而已。”
她微微笑着,眼眸里俱是逞强和桀骜不逊,“但你放心,球场上我还没有输过。不是使这种下策,傅君集都不是我敌手,说了帮你赢,就帮你赢,在得胜之前我是不会下场的。等我们胜了,再一齐去问姓向的讨回公道。”
霍珩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蹙起了眉,却好半晌没动。
这女人九头牛都拉不回的脾性真是像他。
他看了许久,终于转身走了。
花眠伏在马背上,脸颊有些苍白。
这一球生得关键而漂亮,无可争议,不顾向元圭精彩的脸色,那商人几乎要暴跳起来祝贺了。
沙漏越来越少,接下来只是一场厮磨,作为主力的花眠并没有再表现出惊人的天赋,霍珩等人也只是与曹参缠斗,已多胜一球,他们便不在乎再进球,只要耗着拖死了曹参便算赢。这几人都是战场出身的精兵良将,骑术精湛且利于实战和近战,全力配合防守之下几乎无懈可击。
向元圭从没见过曹参在球场上如此窝囊,全程被压制着打,几番起身踱步,直至鸣锣声响。
向元圭闻声猛然回头,记分牌上,霍珩还多进一球。
顿时,向元圭眼前一阵发黑,脸色挂不住,拂袖而去。
班昌烨等人解了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抹额,用衣袖蹭去脸颊上的巨汗,一齐击掌相庆。
霍珩正要过去,见花眠仍磨磨蹭蹭坐在马背上骑虎难下,皱了眉头朝他过去。
花眠见他来了大喜,忙伸手给他,“霍珩,你拉我一把,我下不来了。”
听着她如撒娇般软绵绵的口吻,霍珩却显得有几分不耐,“都胜了,还装作不会骑马?快下来,我们找姓向的拿地契去。”
花眠娇哼了声,解开了绑袖的黑纱抹额,慢慢吞吞撩过了右腿。
霍珩注意到她脸色有些苍白,但料到是天气炎热,奔跑剧烈出汗所致,没有多想,看着她慢慢踩着马镫翻身下来,直至左足缓缓落地,忽然脚腕崴翻,柔软无力的身子朝霍珩倒了过来。
霍珩吃了一惊,幸得伸手及时,来得及在她扑倒在地之前将人接入怀里。
花眠抬起了桃花色的明眸,脉脉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微笑。
他感到这怀里的人是恁的烫手,一见这笑容,哪有不明白的?忙撒开了手,将人推了过去。
“不许胡闹了,走。”
霍珩沉声道。
他转身朝朱乐等人走去,再不肯回头。
身后没有动静,跟着便是扑通一声,霍珩终于停下来了。
“夫人?”几个大男人都朝这边奔了过来。
霍珩一愣,回头去看,花眠已经倒在了地上。
“花眠!”
他疾步朝着倒在马蹄下的女孩儿走了回去,她紧紧闭着那睫毛修长的双眼,脸庞如刷了一层漆般雪白,毫无血色,而袖下那只如玉藕般细嫩的臂膀,还在轻微不绝地发着颤,晕睡去了也没停。
“花眠?”他试着掐她人中,也没有醒,他忙抬起头,“找向元圭,找军医!”
霍珩一把抄起了她,掠入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眠眠:我先睡了,醒来之后告诉我他多有担心我啊,帮我监督一下,谢谢大家了。
因为作息时间调整的关系,明天(周四)起更新时间改为晚八点左右,应该算是黄金时间吧,不断更,么么哒。
第17章
朱乐忙马不停蹄去唤人传医者过来。
马场里救死扶伤的医者平日里没太大的作用,也就是在自己药庐之中坐着,平素调配一些药草,人来取了,将伤药拿给伤兵。医者正打着扇靠在一株野树底下纳凉,没想到被朱乐将胳膊一扯,人就如风筝般飞了出去。
霍珩将花眠抱入屋舍,穿过正堂到了耳房内的软塌上。
花眠身上出了些汗,衣裳紧黏着光滑白腻的皮肤。她的身体娇弱得仿佛不胜凉风的花朵,被霍珩绑住衣袖处,抹额将手腕勒出了淡淡的红痕。
他皱眉看了几眼,等医者来了,便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