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祖母说笑了,我和霍珩都不是什么乖巧的人。”
高太后一愣,一想确实如此,哈哈大笑了起来。
花眠在宫里养尊处优,太后特命几个御医轮流十二时辰待命,所用安胎的药方子也是几人商议过后决定的,采纳的最温补的方子,煎药喂与花眠。
到九月初时,花眠在御花园打秋风,忽然腹痛,彼时正是重九,宫里的御医没剩多少人了,花眠这一生产让人措手不及,等匆促地把御医叫过来时,花眠已经开了三指,后头生得无比顺利,顺利得令人惊讶,前前后后只用了一个时辰孩儿就完全出来了。
但令太后失望,是个带把儿的。太后在孩子满脸鲜红被抱出时,就先翻开了襁褓,一瞧之下大失所望。但因又想到嘉宁这一脉后继有人,说服自己之后,勉强欣慰。
诞下儿子之后,花眠精疲力竭,长长地睡了一觉,梦里她乘着风到了草原,在无边碧草吹拂之中,远远望见那骑着神骏乌骓飒沓而来男子,穿着一身狐裘短袄,墨发编成长辫盘在颈边,皮肤晒得黝黑,但依旧笑容绚烂地朝她飞驰赶来。他的马乖巧地停在她的身畔,他就伸臂将她抱起,连同她臂弯里的襁褓,和襁褓之中熟睡的婴孩。
梦醒时,嘴角带着甜笑,花眠侧过身,儿子正吐着泡泡睡在她的身侧,一旁候着几个婢妇。她疲倦地支着眼皮,笑望着她们。
高太后问询之后,也来探看了花眠,对她说了许多事。
花眠一字不说,静静地听着,等高太后意识到自己也许话多了,停止了她的喋喋不休之后,花眠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去张掖。”
太后听了沉默,她岑寂了片刻,说道:“眠眠,你要出了月子,才能动身。”
那还需一个多月,花眠等得心焦难耐,高太后又道;“你忍心,孩儿才离开母体不足月,便让他随着你上路?一路西行颠簸,万一……”
花眠垂下了眼睑,她闷不吭声地抱住了襁褓,不再说话了。
太后也抚了抚她的手背,叹了一声。不过在步出花眠修养的寝殿之后,太后便嘱咐雁鸣:“对将军夫人的话都记在心里,这几日就把东西备出来,等孩儿满月酒之后,再商量这事。”
霍珩在前线屡立战功,恐怕一直到这时都不知道他的儿子已悄然来到了这世上,没长开的五官看不出似谁,却能看出眉清目秀的影子,将来必定也是美郎君一个。皇帝大喜,亲为其子赐名世勋,盼子承父业,世代建功立勋。
九月下旬,没有等来小世勋的满月,先等来了皇后的生产。
皇后生产那日,素日勤政的帝王一早散了早朝赶到凤仪宫外焦灼等候,掐着一双肉掌,面孔淡定,但腿脚却极不淡定地于殿门外踱来踱去。
可喜的是皇后这一胎亦是生的儿子,帝大喜,孩儿尚在襁褓之中,便将他高举过头顶,以示骄傲。诸人从未见过一贯隐忍冷峻的陛下露出这般兴奋和激动之态,同感欢喜,也纷纷忍俊难禁。
小皇子赐名刘斐,一出世便封为太子,皇帝朝夕之间就堵住了劝陛下早立储君的大臣的嘴,也让他们暗中的揣测和生出的谣言不攻自破。皇帝着实大喜过望,连带着为世勋操办满月酒也格外地用心铺张。
如此蹉跎到十月下旬,花眠出了月子,收拾妥当,车马才真正辞别凤阙,驶离龙城。
作者有话要说: “世勋”这个名字,好像韩国人。取了之后才发现哈哈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mmer 14瓶;Ashin 5瓶;202490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花眠的翠华碧幡冠盖马车驶出了长安没多久, 过京畿道, 不出十日抵达岐州。其间小宝霍世勋因为不耐旅途颠簸,生了小病,吃什么都吐。
他的娘亲将他抱在怀里哄, 他也不肯听话, 花眠苦于自己奶水不足, 于路上又雇了一个奶娘, 耽误了日久, 才重新取道上路。
原本奉皇命接将军夫人入西陲的陆规河, 已规好了线路,走捷径一月可抵,但因为这个小祖宗的一不如意, 前面种种全部推翻, 花眠不得不央陆规河重新设定路线,走最平坦的路绕道至阳关。
霍珩身为安西督军,不战之时,可统御陇右兵卒上下共十万军马,陛下信任,钦赐府邸,将原因傅氏之罪而连坐的陇右节度使废黜, 清空家宅,从此那宅邸便算是改旗易帜,换了霍姓旗帜。花眠此去,正是要赶赴阳关, 从此做个清闲贵妇,在后宅养儿子逗乐而已。不过这是花眠自己愿意的,她对霍将军的体贴,让谁人见了不歆羡眼红?
哭闹不停的小世勋,于母亲再度踏上寻觅父亲的坦途之后,变得乖乖巧巧的了。
又一连半月之后,至兰州。陆规河道兰州物博,可赏玩一二,此时前线战事吃紧,西厥的青牛部落正在做最后一击,霍将军抽不开身,这一战不知要打上多久,若是不幸让夫人碰上,便算是糟糕了。
花眠从善如流,让一旁的墨梅将婴孩襁褓抱于怀中,乘着晚风灯火与陆规河于街头散步,七八个甲兵为保万一将花眠前后围着,她要赏景也不痛快,何况也没那兴致,漫步着漫步着,突然扭头,于灯火熠熠之中笑道:“上次掳走婆母的蒙初公主,似乎便是青牛部落首领扎罕王的女儿?”
陆规河的眼睛正左右乱瞟,想想哪处的宫灯心上人会喜欢些,冷不防被夫人如此一问,立马拉回了思绪,长长地抽了口气,“夫人记性真好!”
“这个一般,不过是因为与婆母有关,碰巧记了记。我记得不错是么?”
夫人笑靥如花,陆规河汗如雨下,唇瓣抖了抖,又瞥眼夫人,一席话欲言又止,终是不敢说出来。
“我早知道这个蒙初公主,心气高傲,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她曾提出要做霍珩的小妾,看来是真的喜欢他才会如此。”
花眠伸手从一旁墨梅的怀中抱回了儿子,掌心温柔轻拍着他的襁褓,对额头上巨汗如雨的陆规河说道:“听说蒙初公主亦很善战,巾帼不让须眉,也不知道在战场上,她是否打得赢夫君。”
陆规河忙道:“夫人不必担心,霍将军横扫西厥腹地,至今未遇敌手,没有吃过败仗。”
花眠摇头:“我知道,但我怕他怜香惜玉。”
“夫人千万莫做此想,霍将军对除夫人以外的女子绝对没有一点儿逾矩之情。”陆规河不愧是霍珩的生死之交,为他证明清白,连连否认。
但花眠却是一阵不悦的沉默,这让陆规河感到忐忑焦躁,却也不敢再催促和再过多解释,恐露出什么破绽让夫人曲解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花眠想救回婆母让霍珩必定也付出了什么代价。这个代价当初霍珩含糊其辞揭过去了,花眠也不曾多问,实则虽说不上多如鲠在喉,但她心里总记着这个事。蒙初公主精明强干,不拘小节,但主意却多,而且她的父王扎罕王一向爱女,对她也是言听计从,如此骄纵任性又聪慧过人的公主,她当时手里有那样一个有利的筹码,她会用来与霍珩谈什么?
这个花眠虽无从得知,但换位想一想,若她是蒙初,提的一定是关于两国战事的条件,不过必须要不那么过分,把握在霍珩能自己拿主意的范围以内。
结合如今的局势,便不难推算出了,“霍珩对扎罕王擒而不杀,对这个蒙初公主也是百般地纵容,才是我担忧会让他吃亏的地方。”
夫人原来深谋远虑,倒是陆规河自己多心了,他暗暗放下心来,忙又说道:“将军有分寸。待夫人和小公子休息好,咱们再上路,从兰州到阳关已经不算太远了。”
说是不远,那也是男人行军疾速的条件下,才能说十日可到,但以如今花眠和霍世勋的脚程,推算下来,怎么也需一两个月。
两军对垒,速战速决,只用了不到三日的功夫,西厥兵败如城墙摧,声势湮没无闻了,霍珩围剿西厥军,收缴武器上万,战马上千。
青牛部落的蒙初公主,以一人之身代表西厥南部所有部落,愿意向大魏投诚,并递上了降书。
这涉及两国邦交,霍珩不敢擅自处置,派八百里加急将降书呈递给君王。刘赭看罢,此书言辞恳切,透出迫切的求和之意,好战的西厥表示不敢再起兵戈,大魏也不会咄咄逼人,强占别人的领地,奴化别人的子民,是以皇帝连夜批阅文书,拟写圣旨,同传加急送到霍珩手中。
在陆规河与花眠的队伍重新上路没有几日之后,他们便已另外接到了消息——霍珩霍将军即将受降西厥军三万,将玉门以内的一带天然草场分给这些投降大魏的西厥人,并教给愿意从事农耕的部落百姓耕种缫丝之术。
接到消息之后,陆规河几不敢看夫人的神情,背过身呼了许久的气,一直到送走了驿使,才又转身看向花眠,花眠容色殊艳,美貌是远在蒙初公主之上,何况眼下与霍将军琴瑟和谐,又为他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大小子,这地位是绝对不会撼动半分的,但就怕那蒙初公主糖纸似的,借着受降的机会对霍将军黏糊上来,夫人心中是肯定会有不快的。不过他细观花眠神情,她似乎没有不愉之处,只是脸色稍淡些,不是平时可以玩笑打诨的时候了。
陆规河又吐了口气,上前几步说道:“夫人放心。”
花眠已听懂了方才与陆规河说话的驿使的意思,陛下圣旨御批,言下之意青牛部落连同周边附属的一些小部落,以后归魏人辖制,并籍名造册,凡兵将则属霍珩麾下。那位上无长兄代父出征的蒙初公主,也是霍珩麾下。以后说一句她是霍珩的人,总不会有人说错。
“受降仪式何时举行?”花眠忽转面问道。
她口吻急迫,陆规河纳闷,说道:“七日之后。”
那便是来不及了。这一路的行程想必陛下已了如指掌,他如此下令,实属刻意。花眠微微一笑,别过了脸,抱着儿子走下了马车,远远地朝一头的山坡上涉足而上。
陆规河担忧花眠一人出岔子,想紧跟几步,但看夫人似乎只想一人散心,她在距离坡顶还有一段路时便停了下来了,吹了会风之后,又转过身朝车驾走来,便如同无事人一样,带着与往日并无不同的微笑,催促他们:“咱们早点走吧,世勋不闹了。”
陆规河于是压下心头的疑虑和担忧,吩咐人尽快上路。
一月之后,花眠带着倦意终于步入了霍珩的衙署。因为刚受降西厥十余个部落,霍珩身边缺乏可用之人,终日里冗事缠身抽不开,连花眠何时到了都不知。他所在的这个衙署,是为了方便处理公务单独于沙州辟出来的一座,规模只同县衙般大小,但五脏俱全。
霍珩在书房里看公文看到极晚,打着哈欠,来不及沐浴更衣便歪在了自己的那方床榻上,睡了过去。
花眠来时,又见到了那个不修边幅,裳服常年浸着一股汗水酸味的夫君,她无比嫌弃地将儿子放他床里,悄声命人取了热水盆和毛巾等物,替他除了外衣,简单擦了身体便盖上了褥子。
霍珩是个警觉之人,在这边,尤其是行军打仗时一贯浅眠,但也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深沉也格外舒心,又或许是身旁忽然多了若隐若无的熟悉体香,让他一时沉沦不能醒来。
花眠嫌弃地捏了他脸,将毛巾随意扔进了盥洗水盆里,嘴角轻轻上挑着,却说着骂他的话。
来了这边大半年了,不见如何成熟,倒是愈发清减了,不知道军营里火头军给他们将军喂的什么粗糙饭食,将人养成这样。她看了嫌他活该,却也暗暗地感到有些心疼,离去之时,还撑着臂肘,在他的额头上轻盈一吻。
初上的红日晒入菱格窗,唤醒了帐中还在熟睡的人。
霍珩懒懒地翻了个身,一臂熟稔地要去寻梦里的美人,没想到美人的酥腰软骨是不曾有,倒碰到另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又小,又陌生。
霍珩吃了一惊,呼啦一下瞬间掀开了被衾,跪坐起来。
他疑惑地朝里探看去,只见床头里侧卧着一个襁褓,里头睡着一个面部只有巴掌大的小婴孩。
霍珩一惊之后,勃然大怒,“萧承志!”
外头的人推开木门,快步朝他走来,面容清隽而温和,只有着一缕喜色。
霍珩瞧他还笑,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能当场撕了这姓萧的的皮,气怒道:“这小东西哪里来的!你们抱过来耍爷呢。”还放他床上,真是狗胆包了天了。
萧承志这一贯清风雅逸的俊俏郎君,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军。”
“抱走!”
“诺。”
萧承志如应承军令反应及时,他上前数步之后佝偻下腰,将里侧已经苏醒,眼珠乌圆似极了将军的小东西一把抄起,当着还余怒未消的霍将军的面儿,伸手摸了摸婴儿粉嫩滑润的小脸。
“这小东西,是将军夫人昨夜里来了之后,特意放在将军身旁的。哪知道将军竟会不喜欢,真是可怜了,小世勋。”
他啧啧两声,转身朝外走。
身后顿了顿,忽传来一阵暴跳如雷的捶床咆哮:“把他放下!”
第103章
小东西终又重回了霍珩手中, 他小小软软的一团, 身子蜷缩于襁褓里,乖乖地瞪着圆溜溜的乌黑的眼睛,仿佛在笑。
霍珩还是前不久才得知花眠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但只以为她们还在路上, 因陆规河说小世勋不耐舟车颠簸, 故而舍近求远选了一条坦途。没有想到她们母子竟来得这样快。
霍珩压根还不曾习惯自己突然之间多了个儿子, 被这突兀地出现且就歇在他的床中的小东西弄得措手不及, 吓了一跳, 偏生这个萧承志是个坏人胚子,话不早说,还卖关子拿乔, 差点儿让他把自己的小崽子扔出去了。
他伸出一只手, 粗粝的拇指指腹擦过婴孩小脸,小孩脸香软滑弹,霍珩爱不释手,顿时眉开眼笑。他的一双如铁的臂膀紧箍着怀中小孩儿,惶恐撒手便摔了他,却也让小世勋很不舒服,不过也许是累了, 也许是清楚这是父亲的怀抱,他乖得很,一点没哭闹。
霍珩于是更喜欢了。
他抬起头,抱着世勋, 神光飞扬的一双眼满是灿烂和得意,令方才还占上风的萧承志不得不服,摁着发胀的额头连连摆摇首,霍珩又突然望向屋外:“夫人呢?”
“夫人累了,还未起身。”
霍珩想眠眠一路疾行而来,是会劳累的,不愿扰了她的休息。
他将世勋抱着,命人唤来世勋的奶娘,“你们在寝屋和我的书房里各备上一架摇床,要半人大小,足可让小东西打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