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摇头,“这种药物哪可能不伤身?”又继续问,“赵老爷今日是否喝了酒?”
“喝了。”赵延煜面色慎重,看着老大夫,问道,“我爹如何了?”
老大夫摇摇头,“赵老爷看起来身子硬朗,但年纪渐大,精神不如以往,他又长期服食虎狼之药,再加上还饮了酒,心火暴甚之下才会晕倒。这个病……只能慢慢养着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一旁写方子,认真道,“老夫学艺不精,大概治不了赵老爷,明日还是另请高明吧。”
赵延煜几人面色大变,这老大夫的医术他们是知道的,先前他治赵延煜的伤就很有些手段,且他住在丁夫人家中,并没有在医馆坐堂却经常有人上门相请,可见他医术不凡,赵延煜焦急问,“大夫,我爹很严重?可有性命之忧?”
老大夫摇摇头,“那倒不至于,如今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还是得等他醒过来才能知道。但一般有此脉象的人,口歪舌斜,肢体不遂都是可能的。如果不严重,好好养着或许能恢复如常。但无论如何,你们切忌,他醒过来之后不能再让他动怒,要不然……神仙难救。”
门外的傅清凝和纪瑛儿都听到了大夫这番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这事情……用了虎狼之药过于兴奋身体承受不住晕倒什么的,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赵瑾夜里晕倒的消息翌日就传了出去,但因为什么晕的却是没传。
因为傅清凝当时就把右边院子所有的女人……是所有的女人,无论是伺候赵瑾的丫鬟还是伺候赵瑾丫鬟的小丫头,全部都被傅清凝拢到了一起,警告她们若是传出去半个字,全部发卖!
现在赵瑾晕倒,这些丫鬟的去处还不是于氏一句话的事。至于丁夫人那边,傅清凝亲自过去了一趟。
于氏守在赵瑾床前,一夜没睡。
赵瑾纳妾的消息先前就传了出去,不过本身就没有人会上门贺喜,众人只是知道这个消息。翌日得知赵瑾病了的消息时已经下午。
当然了,外人对于赵延煜他爹纳不纳妾并不关心。听到赵瑾病了,倒是盘算着上门探望一番。
赵瑾如今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纳妾自然是纳不成了,到了十五的晚上他才悠悠转醒,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床前睡着了的于氏。
于氏已经不年轻,眉眼间都是皱纹,昨夜没睡外加担忧,面色憔悴之下容色更差。
赵瑾脑子有些混沌,想要抬手去摸于氏的脸才发现抬不动。他以为是自己睡了太久,又试了几回才发现不是错觉,只能勉强抬起一点点,那手根本不听使唤。他有些惊恐,“夫人……”
倒是能说话,但发出的声音不高,且还是破了音的。
于氏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趴在床边哪里能睡得着,不过是眯一会儿,看到赵瑾醒了,她有些惊喜,“老爷醒了,可是饿了?”
赵瑾眼神惊恐万分,“额……翁不了。”
他想说我动不了,但舌头不听使唤。于氏听了,安抚道,“老爷,您病了,大夫说不能动怒,这不是大病,好好养着会痊愈。”
赵瑾活了四十多岁,有些病症还是听说过的,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闻言哪里不知道于氏诓他,倒是听说有些专攻这个的大夫挺厉害,他有些着急,但舌头不听使唤,一着急话就更不成句了。
于氏忙安抚,“我知道你不喜我,我现在就让蕊儿过来伺候你。”说完,立时吩咐人去唤,没看到赵瑾眼中听到蕊儿时的厌恶。
蕊儿来得很快,面色惨白,看着床上的赵瑾只觉得再没了希望,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于氏见状,皱眉道,“老爷病了心情不好,你哭哭啼啼给谁看?”
赵瑾忙道,“额不用她。”
闻言,蕊儿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于氏生气了,“怎么?老爷病了你就不愿意伺候了?晚了!不只是你,你们这边院子所有的丫鬟,从今日起,两两一起,轮流过来伺候老爷。”
于氏抬眼看向门口,门口顿时就缩回去了好几个脑袋。她也不恼,只道,“你们本就是伺候老爷的,若是伺候不好,那我也不能留你们了。”
蕊儿眼泪被吓得止住,忙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老爷。”
于氏似笑非笑,“说起来,若不是老爷病了,你如今就是蕊姨娘了。”
蕊儿噗通跪了下去,“奴婢只求伺候老爷,养好孩子就行,别的不敢妄想!”
“不敢妄想?”于氏反问,“那孩子是怎么来的?”
蕊儿怔住。
于氏冷笑一声,起身出门,素色裙摆滑过青石板地,丝毫未停留。
赵瑾病了,赵延展和赵延善两人也轮流告假留在家中侍疾,至于赵延煜,临近过年,他们挺忙的,每日都忙着整理一年以来的案子卷宗存放,不过他也还是和赵延展他们一样轮流告假,父亲病重,怎么都说得过去的。
赵府右边院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白日里偶尔会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这是赵瑾发脾气不肯吃饭喝汤。众丫鬟行走间面上带着担忧,时常眼眶含泪,气氛凝滞。眼看着就要过来了,却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邱氏母女最近也老实了,经常过去看赵瑾,不过她们找到了别的事情,就是监督那些丫鬟,怕她们伺候不好赵瑾。
于氏也没拦着,她每日照一日三遍去看过,很是担忧的模样。但傅清凝总觉得,她不如表面上那么担忧。
当然了,这个是她心里的想法。
赵瑾生病,年还是要过的,整个右面的院子里气氛低迷,有时候还有女子压抑的哭音传出。
第一百四十章 过年夜谈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赵瑾的病这半个月来并没有起色,有人扶着只能勉强站立,因为这个,众人过年的兴致都不太高。
三十午后,还是让人把他搬到了正房,虽然他也吃不了什么。别说嚼正常的饭菜,就是喝汤,也会从嘴角漏出来,得有人时时刻刻帮他擦嘴。
桌子上围坐了一圈的人,邱氏母女垂着头只顾着吃,自从赵瑾病后,蕊儿那边的饭菜也很简单,邱氏母女也就在自己院子里吃了。
众人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一脸沉重,于氏却似乎不受影响,除了面色憔悴些,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端起酒杯,“过年嘛,得高兴些,你们这样,你们爹见了心情也不会好。”
于氏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赵瑾,笑着问道,“玉和,你说是吧?”
赵瑾根本没答话,口水还流了出来,于氏见了,也不嫌弃,温柔的用手中帕子帮他擦了,“你放宽心,这病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赵瑾有些激动,连比带划道,“额……扬州……”
于氏瞬间了然,“想回梁洲?”
赵瑾忙点头。
于氏笑着摇头,“你如今病成这样,如果你回梁洲,也没人照顾你,再说了,父亲生病,不留在身边照顾,反倒送回乡去,外人怎么看延煜他们?要是被御史逮着参上一本,那延煜他们还能有个好?”
赵瑾越发激动,脸胀得通红,于氏伸手抚他胸口,笑着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想让延煜他们分心,但儿子孝顺,我们年纪也大了,就听他们安排,别添乱就是帮忙了。”
说着,抬手去端了一碗汤,拿勺子仔细吹,凉了递到他唇边,“喝汤。”
于氏笑意盈盈,赵瑾眼神愠怒,抬手打翻,“滚!”
这个字他倒是吐字清晰。
屋中所有人都看到他这番作态,也听清楚了他说的那个字,赵延煜兄弟三人眼中立时就起了怒气。
赵延煜走过去,拿过于氏手中的碗,不满道,“爹,娘好心好意给你盛汤。您就算不想喝,也不必如此伤人。”
倒是于氏劝说他,“你爹生病,这么久不见痊愈,心情烦躁些我能理解。”
看向赵延煜三人,提议道,“这样吧,反正你们爹也不喜我。让人送他回蕊儿那边去,他以前最喜欢蕊儿了,那边还有个孩子呢。你们已经大了,别和那孩子争。”
听到蕊儿,赵瑾越发激动,对着听到于氏吩咐后上前来搬他的随从怒目而视。
于氏见了,催促道,“你们快点,老爷等不及了。”
微微挣扎的赵瑾很快就被人强行带了出去,于氏随手将方才给她擦嘴的帕子扔到了给赵瑾吐东西的盂中。
傅清凝余光看到,面色不变,含笑招呼众人吃饭。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于氏端着茶杯,淡然道,“等过完年,你们也不必再告假侍疾了。你们也看到了,你爹除了那些丫鬟,再不让别人近身的,你们留在家中,其实也只能看着……他一辈子好美色,看不到那些丫鬟心里郁结,于病症无益。所以,延展和延善你们俩还是搬回去住,那边点卯近些,这边太远,你们每日来回太累,抽空回来看看尽心了就行。延煜你虽是长子,但我和你爹跟你一起住就行,你也别再告假,每日回来过去看看他也就行了。”
“他变成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总不能全家人都守着他,等他病好?”
赵延展欲言又止,“娘,爹他这么对您,我……”
于氏抬手止住他未出口的话,“别提这些,听话,明日就带着瑛宝回娘家去,之后就回翰林院那边,该拜访的去拜访一番,别看过年这些天不用点卯,时间过得很快的。”
又看向赵延善,“延善,过完年之后,我打算给你说亲,你可有什么想法?”
赵延善起身,眼神左瞄右瞄,很明显心虚,于氏讶异,她本就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他还真有。
于氏就笑了,“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刚好今日一家人都在,说来听听,要是合适,娘就去给你提亲去。”
这么多人面前说,赵延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听到于氏最后一句,他有些高兴,“是我院子隔壁的古姑娘。”
于氏哑然,她看向纪瑛儿,“你听说过吗?”
纪瑛儿含笑点头,“三弟隔壁那家确实姓古,古大人是翰林院中的主薄。更多的我就不知了。”
赵延煜突然出声,“我知道他家。古大人是举人候补进翰林院的,去年和延展他们一起入职。”他面色严肃,“延善,你怎会认识他家的姑娘?”
于氏惊讶地看着他,赵延煜少有对弟弟这样严肃的时候,忙问道,“延煜,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赵延善有些着急,“她爹如何,和她没有关系。”
看来这人还是有些不妥当,要不然赵延善这么着急做什么。
于氏面色慎重,“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尤其如今你们已经入朝为官,姻亲关系何等要紧,不能让你们胡来。延煜,你来说!”
赵延煜没说,扫一眼那边的邱氏母女,意思不宜让她们知道。
于氏瞬间了然,看向垂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两人,“实话跟你们说,过完年我不打算留你们再继续住下去。”
邱氏闻言一急,反射性的就看向赵瑾的位置。见人不在,忙道,“我们母女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这样赶我们出去,跟让我们去死有什么区别?”
她大概是太着急,语气一激动,就带着点质问的意思。
于氏身子往后一靠,闲闲道,“你把我儿子害得那么惨,就是送你去死,我觉得也说得过去的。”
邱氏一片茫然,转眼看向赵延喜,见她吓得低着头不说话,只吃面前那盘点心,明明更远一点有她喜欢吃的豌豆黄,她却看也不看,和一开始进京城来自顾自吃饭的模样已大不相同了。
“我错了,我就不该来。”邱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不知是为了女儿的委屈还是真的害怕,“大嫂,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于氏一口回绝,“你们自觉一些,自己收拾东西走,别等着我让人赶你们出去,那就太难看了。”
邱氏哭音一顿,转眼看向屋中所有人,“所以,这两个月来我委曲求全,你们就一点都没有心软?”
屋中没有人答话。
半晌,邱氏拉着赵延喜起身出门,一句话都没有。
见人走了,于氏看向赵延煜,很明显是等着他说那古家的情形。
赵延煜看着邱氏母女的背影,于氏冷笑一声,“你们放心,她们舍不得死。前些日子一分钱没有,发霉的饭菜她们也能吃的下去,因为她们没地方去。现如今你们父亲来了,他身上总会有银子补贴她们母女的。”
最后一句话,语气嘲讽,“认真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从你们父亲手中拿到银子和礼物了。”
此话一出,三兄弟面面相觑。赵延展低声道,“我也没有。”反倒是把于氏给的银子贴了不少给他。
于氏讶然之余,又不觉得意外,“这么一说,要不是她是你二婶,且她年纪也大长相不好,要不然我会以为……”
赵延煜及时打断她,“娘!胡说什么?”
于氏清咳两声,“都是一家人嘛,这里又没外人,说错话有什么要紧?你倒是说说古家的情形啊。”
赵延善垂着头,有些紧张的捏着茶杯。
赵延煜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古大人今年入翰林院,我会知道,皆是因为他有个女儿是刑大人妾室。我为刑部官员,对于尚书家中的事情也知道一二,这位古姨娘是七月入府的,古大人八月搬进翰林院官署。”
所以,这完全是送女做妾换前程。
赵延善紧张道,“大哥,她姐姐是因为被刑大人救了,才会委身做妾,她们家也就她姐姐一个人给人做妾而已。”
于氏皱眉,“身份不够想要攀亲,也只能做妾了。”
赵延善不说话了。
他本就沉默寡言,但此时垂着头,莫名就从他身上看出一股沮丧的感觉来。
赵延煜不管这些,继续道,“事实上不止如此,古大人出身贫寒,原籍庶州,那地方长年干旱,收成不好,朝廷年年减免赋税,却还是有许多人吃不饱肚子。古大人的姐姐嫁给了富商做续弦,有那富商全力资助,这才有了他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