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晚星!”他大叫。
卷帘门哗哗作响,灰尘簌簌而下。
周围有人家探了个头出来,不耐烦地说:“谁啊这是,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无人应门。乔野掉头跑到木梯旁,飞快地爬了上去,却发现二楼的书房大门紧闭,一丝光也没有。
徐晚星不在家。
他面色难看地站在二楼门外,这才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徐晚星打电话。可连播三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冷冰冰的女声听得人越发焦躁,他把电话挂断,脸色越发不好。
乔野又顺着梯子下了楼,最后四五级压根儿没踩,是用跳的。他跑回了自家小院,也没理会父母的叫喊,只扔下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骑上山地车就往夜市奔去。
途中,他的手机一直在响,父母的电话不间断地打入。可乔野并没有时间停下来接通,只不知疲倦地朝夜市一路骑去。
可徐晚星也并不在夜市。
他停在了传说中的兴旺茶馆门口,那一地狼藉已经被收拾了一大半,徐义生不在那里,更别提徐晚星。
他找了个正在打扫卫生的人:“这儿的摊主呢?”
那人是兴旺茶馆的伙计,回答说:“上医院去了,你谁啊?”
“那徐晚星呢?”他几乎是扯着嗓门儿问出了这句。
“不知道啊,一脸杀气腾腾地跑了,一准儿是知道是谁干的,找人算账去了。”伙计也认识了徐晚星这么多年,对她的性格再清楚不过。
若是换做别的女孩子,这时候大人们都该担心她会不会吃亏了。可因为对象是徐晚星,仿佛大家都条件反射地认为,是不是她又要闯祸了,又有谁会吃个大亏了。
乔野心头的那点预感正无限逼近应验的方向。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拿出手机,忽略了父母的无数个未接,又打给了徐晚星。
是在最后一秒,当他都快放弃时,手机已拿离耳边,却忽然听见嘟声消失,那头有片刻的沉默。
片刻后,是徐晚星的声音:“乔野。”
紧绷的,暗哑的,全然不似往日的轻快欢乐。
乔野几乎是迫不及待打断了她:“你在哪里?”
徐晚星沉默不答。
“你去找那姓李的了吗?”他停顿了一会儿,依然没听见她的回答,似是怕她挂电话,厉声道,“徐晚星,不管你现在想做什么,都不要冲动!”
那头传来行车的声音,他听见司机按喇叭,也听见公交车在播报站名。
那是从清花巷通往市中心的某一站。
“徐晚星,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他死死捏着手机,说,“你有身手,我有脑子,我说过我可以替你出主意,当你的军师——”
“别的事情都能过去,唯独这件不行。”徐晚星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口头侮辱,成绩碾压,他就是把我骂成狗,全世界张贴大字报损我阴我,我都可以忍。但是他碰了我爸。”
“徐晚星——”
“我一向守信用,答应过的事情都会做到。但是这次我做不到了,乔野。”
“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没有了。”徐晚星说,“报警,告家长,通报学校,就算他被开除,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对我爸动了手,我他妈不原封不动还回去,我就不叫徐晚星。”
乔野心跳一滞,“徐晚星!”
然而下一秒,通话结束。
他迅速回拨,可是不管拨几次,那头都没有再接通。
她会去哪里?
乔野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片刻,下一秒,他回忆着通话过程中公交车报的站名。
……那是去肃德的必经之路!
他把车一锁,扔在了麻将馆外,冲到路口去拦出租车。
“师傅,去肃德中学!”
一个是坐公交车,一个是坐出租车,时间差终于得以弥补,不至于相去太远。
乔野在肃德正门下车,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网吧门口已经闹了起来。
几个二十七八岁的小青年烫着金色卷发,穿着网管的统一工作服,不耐烦地把两个不良少年从网吧里拽出来,往外一扔——
“要闹事出来闹,别他妈在我们网吧里乱来,砸坏了东西,赔得起吗你们?”
李奕辞踉踉跄跄往前跌了几步,回头就想跑,却被徐晚星一把扯住胳膊,用力一拽,四仰八叉倒在了马路牙子上。
李奕辞大叫:“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徐晚星一言不发,脸色前所未有的冷,抬脚就往他手腕上踩。
路人都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离得近的下意识往旁边躲,生怕伤及自身。
那一脚堪堪碰到李奕辞,下一刻,有人重重拉住了徐晚星,把她猛地朝后一扯。那一脚终究还是落空了。
徐晚星毫无防备,被拉得一个重心不稳,朝后栽去。
她以为是李奕辞的帮手来了,下意识想稳住身形,可那人拉得太用力,她根本来不及回防。
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没有倒在地上,反而被人用身体撑住,落进了谁的怀里。
她猛地直起身,回头一看,“……乔野?”
时间仓促,她只来得及瞥见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身上单薄的毛衣。
地上,李奕辞飞快地爬起来,一边叫着救命,一边朝学校大门跑。
徐晚星挣脱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扒住他的后衣领,几乎要把高她半个头的少年提了起来,“你他妈跑啊,再跑啊!”
李奕辞又歪歪扭扭被掀翻在地。
乔野厉声喝道:“徐晚星——”
再一次拉住了她的胳膊。
徐晚星几乎是立刻回头,用前所未有的尖利嗓音冲他吼:“乔野,你他妈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打!”
她死死摁住地上的人,而乔野死死攥着她的胳膊。
“不以牙还牙把这逼打一顿,我他妈白叫了老徐十七年爹!是朋友就别拦我,不然咱俩现在就绝交!这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
网吧原本就在校园步行街上,离肃德的正门并不算远,再加上李奕辞跑了一小段路,这动静很快就被肃德的保安看见了。
两名穿制服的壮汉已经开始朝这边小跑:“哎哎,那边,干什么呢?”
李奕辞穿的是肃德校服,蓝白相间,一目了然。
自己学校的学生在校门口发生肢体冲突,保安神色紧张,立马要赶来现场。
徐晚星咬牙切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乔野死不松手。
她倒是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大的力气,看似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结果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挣脱。
“乔野,你他妈——”
话音未落,她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正欲破口大骂时,却发现乔野一弯腰就拎住了李奕辞的衣领,接替了她的位置,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他打你爸哪儿了?”乔野一字一顿。
徐晚星也一愣,“手和脚——”
下一秒,她看见乔野一把扯过李奕辞的胳膊,冲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踹。
李奕辞尖叫一声,捧着脚又倒在了地上。
马路牙子上有人在摆地摊卖玩具,距离他们不过三两步,只不过摊主早就跑到了十丈开外。
乔野一把拾起地摊上一根明晃晃的“金箍棒”,照着李奕辞的手臂就是一下。
又一声惨叫里,保安近在咫尺。
为首的那人掏出了警棍:“你们干什么?!赶紧停手!”
“走!”乔野蓦地松手,金箍棒闷响一声,落在地上。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徐晚星,朝着街的另一头跑。
耳边是呼啸的风,手心是滚烫的汗。
徐晚星张着嘴,不知所措地被他拉了一路,最后停在了转角的阴影处。
转了个弯后,眼前的街道与先前的步行街宛若两个世界。这里是片茂盛的林荫道,两边都没有什么商铺。在这寒冷冬日里,草木凋零,万物颓败,林荫也成了零荫。
无数枝干孤零零伸在头顶,一片叶子也没有,还挡住了路灯的光线,颇有些哥特童话里鬼影幢幢的意味。
乔野停了下来,回头对上徐晚星的眼。
她还茫然地站在那里,望着他时,眼底一片惊异。
“你干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把手抽回来,心跳如雷,脑子里像是被雷劈过。原先的愤怒被震惊取代,连带着这一路以来把她烧得理智全无的仇恨,也在一刹那被冻结。
“你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以牙还牙吗?”乔野的声音也是一片暗哑,带着急促的喘息。
“你脑子进水了?”徐晚星张大了嘴,“你,你——你他妈不让我动手,自己瞎几把动什么手?”
她的脑子已然不听使唤,心跳如雷,手还在哆嗦。
愤怒回笼,理智不在,震惊有之,迷茫有之。她简直不知道乔野在做什么,打断她的计划,然后又来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手。
这他妈神经病吗?!
却听下一秒,从未说过脏话的人开口就是一句:“我他妈也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
冷冰冰的,隐忍的,带着怒气的声音。
乔野的眼神像锋利夜刃:“徐晚星,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被记大过的人了?要是不记得,我来提醒你。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你再打架、再出事,校长说了他会亲自开除你,谁都兜不住你!”
那一字一句带着少年的怒火与心急,却像街角的风,刹那间吹灭了她心头的火。
原本是火光滔天,此刻却忽然之间尽数熄灭。
仿佛兜头被泼了盆冷水。
徐晚星怔怔地望着他,只感觉到他声线紧绷,仿佛恨不能掐住她的脖子,最好能咔嚓一下掐死她的那种。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来得及去看他那洗过之后还未擦干,来的一路上又被风吹乱的头发。素来干净整洁的少年,此刻穿了件单薄的毛衣,脚下还趿着双棉拖鞋……
可面上的表情却与这身装备毫不匹配。
夜色浓烈,树影幢幢。
乔野低头看着她,“你不能动手,我来帮你。”
第三十五章
深夜的街角,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他嘴唇紧抿看着她,而她茫然无措望着他。
空气里仿佛有一刹那的岑寂。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一幕,徐晚星却忽然大笑起来,还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乔野难以置信,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徐晚星边笑边摇头,“不是,我之前气得要命,在公交车上一路都在幻想怎么把李奕辞打得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只是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帮我动了手。”
是他,这辈子好像都和动手打架扯不上边的学霸。
乔野冷冷地说:“看来我的使命很圆满,你现在火气全消,甚至还有点精神分裂的前兆。”
徐晚星也不跟他计较,只问:“你还记得你昨天跟我说什么了吗?”
不待他答话,她就重述了一遍,“你说,那要是做人任何时候都意气用事,只考虑一时爽快,那家人和老师的期望又有什么意义。”
“乔野,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好像违背了你的初衷?”
她眼神明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诧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惊喜。
乔野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要是做人什么时候都瞻前顾后,一切都为自身利益考虑,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她一怔,他低头望进她眼里,说:“我想了想,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有那么好几秒的呆滞,徐晚星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从来没有人这样挡在她面前。
从来都只有她挺身而出,撸起袖子替人打架。
她有些动容,仿佛有种柔软的情愫击中了曾经顽石一样的灵魂。
那感觉很陌生,叫她惊慌失措,于是她伸出手来拍了拍他,想蒙混过关,说“你还记得爸爸的话,爸爸也是很欣慰”。可手才刚碰到他的胳膊,就听见他嘶的一声后退一步。
她一愣,“怎么了?”
然后就看见,打人时还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学霸,捂着右手手臂,眉心紧蹙,面色难看地停顿片刻。
“我可能,骨折了。”
徐晚星:“……”
不是,您也就拿了根金箍棒冲人来了那么一下,人家都没骨折,您倒是……???
您这也太娇弱了吧??!
可她对上乔野的视线,强行咽回了这句话,赔笑说:“那真是,真是委屈您老人家了。”
为了我,挺着这娇躯上去见义勇为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是乔野开了口:“去医院。”
和乔野一同去医院的路上,徐晚星才看见手机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未接,有张姨的,有徐义生的,还有乔野的。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关怀,在这一刹那毫无防备涌来。
她顿了顿,内心忽然一片潮湿。
窗外是一蹴而过的夜景。她从前总觉得蓉城太大,她的天地就只有清花巷里那低矮逼仄的小房子,她像颗野草,躲在徐义生的荫庇之下,偏安一隅。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从不曾外出旅行,也没有闲逛的时间。
抄手生意太忙,她甚至连学校组织的春游秋游都会翘掉,老老实实节约那点钱,待在老徐身边帮忙。
尽管从未言说,但她对这偌大的城市有向往,也多少感到惶惶。
她总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少,可今日看见那些未接,低头看见公交车上成双的影子,她又忽然觉得,其实她拥有的已经很多。
拨通老徐电话的第一刻,才刚叫了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