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绪眼睛一眯,用胳膊肘碰了碰徐晚星,“星姐,你瞧。”
徐晚星回头一看,表情一滞,再抬头看看两边包间的名字。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春山如笑”的对面就是“行云流水”?
她维持镇定,迅速收回视线,扭头钻进了自己的包间,坐在靠近角落的座位上指挥,“你给特助打个电话,让她转达顾先生这边的事情办妥了,然后把包间位置告诉她。”
两边的大门都开着,大概都是在等人,对面的对话也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张院说大概还有十来分钟就到,我把包间名字告诉他了。”
“别,还是我和乔野亲自去接他吧。”
“接他做什么?哦,我都是自己进来的,他怎么那么大面子,还要你们俩去接?”
“您可别这么说啊,胡教授。刚才您才不是自己进来的,这不是咱们众星拱月把您给簇拥来的吗?”
胡教授被逗得哈哈大笑,“就你小子贫嘴。”
片刻后,有人从对面包间走出来,恰好和在门口叫服务员端茶的何承绪打了个照面。
何承绪一见,这不是刚才语气生硬地鬼扯契约精神的家伙吗?当真是冤家路窄。
他白眼一翻,回头就冲徐晚星说:“星姐,咱们这包间不好。”
徐晚星纳闷地抬头,“怎么了?”
“和某些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离太近了,影响食欲,饭都吃不安生。”
“……”
走廊上站着的正是准备出门接张院的宋辞与乔野。
宋辞冷笑一声,停住脚步,眼刀直接戳在了对方脸上,“有话直说就好,阴阳怪气算什么?你嫌我们小肚鸡肠,我们还嫌你满身铜臭呢。”
“你说什么?”何承绪也生气了,“自己一身穷酸气,也好意思说别人满身铜臭。”
“要真是满身铜臭倒还好,就怕钱没几个,全是狗仗人势。”
宋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自幼在教师家属楼里长大,顺风顺水,属于孩子堆里称霸王,老师眼皮子底下也能点炮仗的小混蛋。这些年来出格的事倒是不怎么干了,但嘴皮子功夫依然独树一帜。
何承绪不是他的对手,两人多说了几句,立马就落了下风。
徐晚星扶额,匆忙走到门口,一把将何承绪拉了回来,“行了,别在这瞎互动了。包间咱们也有了,大门一关,各吃各的。”
乔野与她开局就不对付,这她能理解,没必要和无关紧要的人结仇。
徐晚星客客气气地把小何护在身后,对宋辞说:“不好意思,刚才的事是我们唐突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吃好喝好。”
虽然言辞客气,但看表情,还真是完全没有半点诚意,她话音一落,下一秒就要动手关门。
宋辞只觉眼前一花,身后的人不知何时伸出了手,径直抵住了正欲合上的门。
乔野淡淡地说:“没把包间让给你,很气吗?”
门内的人一顿,抬眼看他,笑道:“哪能呢。本来就是我唐突了,提了个无理的要求,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话是这么说,她的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是的,老子很生气。
乔野看她片刻,“按理说,老同学见面,几分薄面还是该给的,你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徐晚星心头一跳,没想到刚才人前还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这会儿他倒是干脆利落挑明了关系。
她不知他鼓里卖什么药,只能继续客套:“没有没有,你都说是老同学见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能生气呢?”
乔野没说话,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
她明明在说:就是生气了又怎么样?滚犊子,少来老子面前装腔作势。
可装腔作势的又何止是他呢?乔野松开手,敛了笑意,淡淡地扔下一句:“知道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步伐从容地往外走了。
徐晚星:“……”
乔野身后是从不解到震惊再到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状态的宋辞,快步跟来,一脸“操,真是没想到”的表情。
“哎哎,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
“你叫她徐晚星了是不是!”
“……”
“不是吧,居然真的是她?她就是徐晚星?!”宋辞不可置信地一拍脑门儿,乐了,“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这么大个城市,吃个饭也能遇见,还抢同一个包间。我的天,这他妈活生生就是小说里的天作之合啊兄弟——”
说到一半,像是被馒头塞住了嘴,喉咙忽的一堵。
“哎,不对啊。要真是前女友,人家求你行个方便,让一下包间,你不该这个反应啊!管他三七二十一,和平分手还是闹崩了,起码人设不能崩,得让她看看你多有风度才对啊。你怎么直接给人拒了呢???”
宋辞匪夷所思。
乔野不耐烦地再次强调:“说过不是前女友——”
“是是是,我知道全称应该是【从来没承认过你的名分,还没成为女朋友就把你抛弃了的妹子】,但我这不是尽量简洁明了地进行口语表达吗?你懂就行了——”
话音未落,他被乔野一记森冷的眼神逼得硬生生吞掉了后续的追问。
“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讲相声的?”
两人都穿过竹林了,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翘首以盼张院的到来。
宋辞还是没忍住,侧头冲他坏笑。
“妹子挺好看的。”
“闭嘴。”
“眼睛像小鹿,特会说话。一面笑着跟你说不生气,一面用眼睛喷火,这骚操作我都给看傻了。”
“……”呵,连你都看出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表演得挺到位。
“也很聪明,识时务。你看咱们一行人进来,她眼珠子一扫,就知道该找胡教授下手,要不是你半路拦着,咱们那包间一准归她了。”
乔野依然没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姿笔直地站在路边,白衬衣加休闲西裤,面容沉静如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哥出来晃悠,一身清高。
他安静地看着远处,城市车水马龙,夕阳余晖照在公路尽头。
是啊,她倒是表现得很聪明。
曾经最直来直往、鲁莽冲动的人,如今也学会了迂回战术,学会了察言观色,更学会了拿钱压人。
踏进餐厅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会看见她,更想不到映入眼帘的,是她恰好拿着一卷钱,姿态娴熟塞给领班的画面。
到底是七年过去,物是人非了。
他摸出包烟来,却被宋辞一把抢走,“干什么啊你,一会儿回去让胡老师闻到你抽烟了,一准儿得当众批斗你。”
乔野顿了顿,由他拿走了那包烟。
一顿饭,徐晚星食不知味。
顾先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一早看出徐晚星不是喜好声色犬马的姑娘,要喝酒的场合几乎不叫她。像今天这样的饭局,唐总也是风雅人,和善友好,才会有徐晚星出席。
他一早看出,小姑娘品性善良,说话做事都伶俐,所以偶尔带她来这样的场合,她总是伶牙俐齿,很能讨长辈欢心。
所以徐晚星即便食不知味,也依然卖力地说着俏皮话,引来唐总笑声不断。
唐总冲顾先生摇头笑,“你这小助理是真招人疼,咱们聊什么,她都能插上嘴来,哪怕插得牛头不对马嘴,就是叫你心花怒放。”
顾先生笑了,“唐总可别这么夸她,不然她还真以为抖机灵就是可爱,将来说话没个正形。”
总算是宾主尽欢,谈到后续生意上的事时,徐晚星就不插嘴了,埋头吃饭,非常懂事。
中途去了趟洗手间,恰逢服务员为对面“行云流水”上菜,门打开时,她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空间站,什么飞行器。下意识抬头看时,正巧看见那位白胡子老教授一脸骄傲地拍拍身侧的年轻男人——
“后生可畏啊。”
旁边一位先前没见过的老人家笑道:“成了,等你胡天云退休了,我一定让人在你的介绍里这么写——这辈子最大的丰功伟绩,为航天研究所招来杰出人才两名。”
“呸,我就这么点作用吗?”
“这是最突出的贡献嘛。”
所有人都笑起来,包括被夸后生可畏的他。
徐晚星一时恍惚,仿佛看见了旧日的少年。他像棵挺拔的青竹,哪怕普普通通坐在人群里,也总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不笑时,像朵远在天边的流云,可一旦笑起来,又像是不落的太阳。
那个笑,似乎从很远的过去到很久后的今天,都未曾改变,带着不可一世的耀眼锋芒。
某一刻,包间内的他似乎察觉到有目光从外面投来,下意识抬眼,却只瞥见虚掩的门外一抹匆忙离去的身影。
他一顿,笑容忽然淡了些。
离场时又碰面了。
一行人站在大门外,院里的几个小年轻开了车来,大大咧咧分配任务——
“我和张院、小孔顺路,就把他俩载回家了。”
“行,那我负责胡教授。”
“乔野宋辞,你俩住哪啊?”
“跟你们不同路,我们在城南那边的清花巷。”宋辞特意强调一句,“乔野同志觉悟高,特地选了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显示我们俩的勤俭节约。”
一阵哄笑声。
“行,那你俩就自己打车回家啦,明天院里见!”车里的孔鹏飞给出一个飞吻,绝尘而去。
另一边,徐晚星也在送客。
司机开来黑色卡宴,她和何承绪热情地把人送走。
唐总都快上车了,还拍拍她的肩,“小姑娘人机灵,嘴又甜,要是哪天你们顾总不要你了,尽管来我公司。”
徐晚星笑吟吟点头,“谢谢唐总,我记住了。”
顾先生在一旁笑,“这下她更有恃无恐了。”
送完唐总上卡宴,又送顾先生上奔驰。临行前,顾先生笑着对徐晚星说:“今天表现不错。”
她笑容甜美地眨眨眼,“那涨工资吗?”
顾先生边笑边指指她,一边摇头说“你呀”,一边也坐车离去。
何承绪一直笔挺的背这才放松下来,揉揉脸,“嘴都笑僵了。”
徐晚星也终于松口气,放下心来,“好了,咱俩也打车回去吧。”
一侧头,却恰好看见几步开外也停在路边等车的人。乔野和宋辞站在那里,她这一扭头,恰好和乔野打上照面。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眼里似有失望。
徐晚星一顿,竟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他真有此意。她一晃神,再看他时,那抹神色就消失了。
她顿了顿,还是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听说你现在在航天研究院做工程师,老同学一场,还是要恭喜你。”
乔野盯着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对我就不必说什么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了,毕竟我一不是你的客户,二不能为你涨工资。”
徐晚星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嘲讽她刚才的行为。
她笑了一声,收回手来,“我以为这是基本的礼貌,如果你非要认为我在跟你客套,那就当是我虚伪好了。”
说完转身就走。
第六十五章
徐晚星说完那句话,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何承绪一头雾水地追上去,“星姐,上哪儿去啊?不等车了吗?”
“不等了。”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先走了再说。”
虽然不知道她和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单这个背影也看得出她火冒三丈了,何承绪识趣地闭上了嘴,非常乖巧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半条街。
直到徐晚星停下脚步,指挥他:“你回头帮我看看,那两个人还在云方远门口没。”
何承绪立马回头看,“没人了,应该是打车走了。”
她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已经没有那人身影的远处,刚才还挺直的脊背蓦地一松,像是泄了气。
“星姐?”何承绪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闭了闭眼,低声说:“打车吧,回家了。”
另一边,坐网约车朝城南走的两人沉默了一路。
下车时,都走进清花巷了,宋辞才开口:“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话?”
“哪样?”
“简直不是人话。”
“恕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你还能听懂兽语。”
“少跟我扯淡。”宋辞眉头一皱,“你不是那么尖酸刻薄的人,说话也从来都有分寸。这么多年不见,即便不喜欢人家了,好歹是个老同学,哪有你这样出口伤人的?活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你不懂。”
宋辞嗤笑,“我是不懂,但我不瞎。你现在这样子,到底是故作清高,想让人家后悔当初不跟你,还是余情未了、耿耿于怀,所以不刺人家两句就不高兴?”
“……”
“好歹是个姑娘家,你开口闭口讽刺人家势利圆滑,你可真混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一帆风顺,在校是高材生,出来是清高的航天工作者?你管人家世故不世故呢,人家清清白白凭本事赚钱,有你什么事儿啊。”
乔野一句话都没说,多少话涌到嘴边了,还是咽了下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明明可以不止这样。她明明可以和你我不相上下。她的天分半点不比你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