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啊,我,我没事了,”玲国强喘着气,嘴角因为裂口而不能完整的说完一句话, 他轻碰了碰,继续道:“他们已经走了,没事。”
玲珑总算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睁开,车速仍然不减:“那你现在在哪?”
“还在,还在刚才那地。”
这能叫没事?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用力的有些泛白,她没再多说,双目清明:“我马上到。”
要说玲珑之前一直不确定自己对玲国强到底有没有恨,刚刚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怎么会没有,就是因为太有,所以才会太在乎。
谁也不知道刚才那几秒她以为会失去自己父亲的那深深恐惧和窒息,那是陪着她从小长大的父亲……
玲珑找到玲国强的时候他正在一个没装修的水泥门面房内坐着,黄色的木板凳和他身上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很是不搭,全身上下沾满了灰尘,有些擦伤的手指正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往嘴里送,头发凌乱,那张她熟悉的脸上红青交错,嘴角因为破了一块皮沿着下巴流下去的深红色血液已经凝固,看起来很是严重。
玲珑从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玲国强,心底突然被深深刺痛了一下,快步走到他面前:“跟我去医院。”
玲国强停了烟,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眼,又立马灭了烟:“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大概知道玲珑不会回答,想起刚才的那句“去医院”,他又说:“没事,就这点小伤。”
玲珑忍着想骂人的冲动,确定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的伤口,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双目平静的看不透任何波澜,说出的话不容反驳:“说吧,怎么回事?”
玲国强也没想瞒着,叹了声气,又从口袋里抽了一根烟出来,玲珑睫毛动了一下,并未说话。
“还能有什么,高利贷。”
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在坚持他仍不认为自己做错时的理所当然。
“高利贷?”玲珑险些不敢相信,皱眉问道:“玲氏已经到了要接高利贷的地步?公司什么时候亏损到这地步了?”
她怎么从来没听程思灏提过。
玲国强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烟,低头看着地面,空气中升起的越来越浓烈的烟味也在加剧着玲珑的不耐,除了程思灏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她不喜欢任何烟味。
过了半晌,玲国强吸完了一根烟,正要再接一根的时候,这才意识到玲珑,讪讪的收回了手。
“不是公司,私人的事。”
“私人?”玲珑笑着,只是那咧开的嘴角明显的不达笑意,甚至带着深深的讽刺刺:“这私人又是因为玲思吧。”
公司的事又怎么会值得他找上高利贷,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先挪用了公司的公款以个人名义投资《不曾》,后来怕纸包不住火,借了高利贷来补上。
“我之前还在想,家里的公司从来都不会涉及娱乐圈,为什么爸你好好会去投资一部小说翻拍的电视剧,你是怎么了解的,又是怎么说服其他公司董事跨向娱乐圈这条水深的产业,又是怎么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手笔?”
“爸,”玲珑站起来,没有深深的责问,有的只是早已习惯的预料之中的平静:“你真以为公司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吗?”
“还是说,”她笑着,有些苦涩,“你真以为我这个嫁入豪门实为亲生却只是名义上的女儿会替你解决好一切?”
玲国强眼皮动了几下,却并未抬头,说实话,他确实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本想着挪用公款的那笔钱他可以在其他不注意的地方补回来,但谁知道跟他为对头的那位董事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拿钱投资电视剧的消息,非说要查账,打他个措手不及,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找上了高利贷。
至于玲珑刚才说的,他自然抱了点侥幸心理,毕竟程思灏是在湘海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做着这么大的生意,把握着整个湘海的人脉,他这个当岳父犯了点什么小是小非,程思灏的脸上多少都会过不去吧。
见他这低头不语的样子,玲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刚才心底的那一些怜悯和焦急荡然无存,她这个爸爸还真是一点没变、
“爸,我是你女儿,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是我亲生父亲。”
玲珑除了越来越亮的眼底看不出任何变化,要尝试了多久,才能在说出这话时不掉下一滴眼泪。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时不时探头好奇的路人,小贩吆喝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临近中午,不少摊子商店已经收了铺准备回家和家人相聚,金黄色的阳光直直的照在他们有些泛黑的脸上,却仍然可见笑容的欢愉。
玲珑握紧手,又松开,柔细的声音平静的可怕:“爸,我也是有脾气的。”
“你说我能怎么办?”玲国强像是突破了那临界的边缘,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你郭姨求着我,说这是玲思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如果这次成功了以后她的价值就大了,就彻底出名了,到时候还需要在乎这一点五百万吗!!”
外面因为这突然的喊动,不少人停了脚步,玲国强正心烦着,走到门口直接一把从上往下拉上了带锈的卷闸门,屋内的光线一瞬间全部被隐藏,只剩下满室的黑暗寂静。
玲国强应该是经常来这,很熟悉的样子,在墙壁上摸了开关,刺眼的白炽灯在玲珑头顶上明晃晃的照着,他走回板凳旁,脸色很不好,更多的像是埋怨:“是,你是我女儿没错,但玲思也是啊,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把你培养的这么好,现在还让你嫁了一个有钱人家,下半生衣食无忧,我已经做到我的义务了,足够对得起你了,但玲思,我还要继续养着。”
“你是她姐姐,你不帮她我不帮谁帮,如果你让程思灏直接开口说一句话,我能去借高利贷帮她演戏吗?你郭姨都以死相逼了,我能怎么办?”
玲珑不怒反笑,唇角逐渐放大的笑容缓缓绽开,两汪清水般的眸子似乎在看一个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原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想……
她转头,平静的注视着玲国强那满脸带伤的脸颊,玲国强抬头的刹那,竟看到玲珑眼底那噬冷的心寒,她说:
“既然这样,我玲珑还真该坐实不孝女儿,狼心狗肺的名声。”
玲国强自知说错了话,立马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爸,五百万对玲家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的数目,”玲珑转身,面色带着自嘲,“玲思在娱乐圈待了这么久,手上应该也攒了不少钱吧,就算她没有,郭姨这么多年没工作,靠收集珠宝首饰为乐趣,你让她随便拿个两三件出来应该也足够解决你这高利贷的事。”
“你这么看重,这么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的老婆女儿,她们应该也会帮你的,再说了,这钱既是替玲思花的,自然该玲思来出。”
“爸毕竟是答应了要给玲思投资的,现在又怎么能张口再要回去?”
玲珑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原本进门而来时的焦急和担忧被苦涩和失望所代替,她咬着唇,逼迫自己再心狠点,玲国强今日把她那心底最后一点亲情的希望都给彻底斩断了。
“玲珑!”玲国强烦躁的摸了一把头发,憋了一会,看着有些难为情,却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你,你手上有没有多余的?”
憋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没忍住,声音停止的同时,那莹亮的水滴从眼眶瞬间滑落,所以,“爸,说实话,你刚才打电话给我,是不是带了私心?”
在那样焦急的时刻,难为他终于想到她这个女儿。
相比于玲家,这个地方跟玲珑所住的地方远的大,在那样的紧要关头,不是想着最近的郭兴梅,而是舍近求远,给她打电话,玲珑一开始不愿往这个层面去想,可现在,她这位父亲在逼着她亲手撕开那一层层她不愿面对的事实。
身后人的过分安静让玲珑心死的闭了眼,不用回答了,答案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了。
适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屋内诡异的尴尬,玲珑手指动了动,并未接起,抬脚离开前只说了一句:“爸,你好自为之。”
扪心自问,从她最开始的目的联姻,到后来程思灏对玲家的许多帮衬,玲珑觉得自己还称得上对得起三个字。
…………
刚坐到车里玲珑就像泄了气一样无力的瘫在方向盘上,寂静的车厢传来女孩压抑沉闷的细细呜咽声,时间很短,白嫩脸上的湿冷感无不在提醒着这一切的真实性,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只不过是让她提前看清了而已。
刚才的手机铃声重新响起,玲珑垂眼看了一下已经被她忽视的两通电话,程思灏三个字像是魔术般的安抚让她瞬间安下心来。
调整了呼吸,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接起电话:“喂。”
作者有话要说: V章评论送红包,接下来还有,然后六点钟还会再放一章,连续三章三天的,下一次更新在星期三晚上。
然后跟你们说一下昨天的面试情况,唉,糟透了,跑题了,剩下的只能等结果了,等待的这两天都过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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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虽然只有一个音节,程思灏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她音色下的沙哑, 俊眉一蹙:“不舒服?”
玲珑安静了几秒, 看着侧边的门面房内正打着电话出来的玲国强琉璃般的瞳孔平静通透:“有一些。”
程思灏眉间皱的更深, 合上电脑, 起身拿起外套:“在什么地方, 司机去家里没见到你,何姨说你不在家。”
玲珑这才想起和赵庭然约好的下午三点钟,懊恼的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点多, 还好,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我有些累了, 你过来接我吧。”
玲国强最终还是打了电话给郭兴梅,玲珑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冷眼看着盛装打扮,雍容富态的郭夫人从奔驰车上下来。
看到玲国强先是惊讶,“哎呦喂哎呦外”的叫了几声, 后来左看看右看看这个地方又觉得嫌弃, 连带着看玲国强的眼神都带着埋怨, 从下车到上车, 玲珑没在她保养得体的脸上看到一丝心疼和关心。
但大概,这也就是两人彼此需要的,一个需要那不值钱的面子,一个需要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程思灏到的时候玲珑正跟施怡打电话,准备过两天就回去了, 车窗玻璃被敲了两下她才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甚至都没来得及确认自己脸上的痕迹有没有擦干净。
“就这样,先挂了。”
偏头放手机的功夫快速吸了一口气,降下车窗勉强扯了一个笑:“刚才在打电话,没看到你过来。”
程思灏眉间一直没松开,注视着她眼角的淡红色,过了几秒后偏过头应了一声“嗯。”
没有那么多的询问,也没有拆穿,指了指后面的黑色车子:“车子停在这,我会让刘淮过来开。”
司机是刚才得了指示回家接玲珑的那位,虽然心里有些纳闷夫人此刻怎么会在这人来人往的小街道上,但也恪尽职责的什么都没有问,从两人一上车后就极有眼色的升起了车内挡板。
“沐陌他们三点钟到,一帮朋友说要给他们接风,已经订好了地点,我们直接过去。”
程思灏压着声音,手上的手机正编辑着给刘淮发消息,他是不会问玲珑没错,但不代表他不打算知道。
玲珑点了头,说了一声“好。”
想起那会何姨说的快中午的时候离开,刚松开的眉间又是一皱:“玲珑,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
他鲜少这样直接叫她的名字,大都是不叫或者故意的“程太太”,一般连名带姓这么叫她的时候便是带了一点小气。
玲珑自知理亏,这么大中午的跑到这个偏远的地方,也没跟他报个姓,自发的低头认错:“对不起。”
程思灏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以为玲珑是为了没吃饭这事道歉,刚要再说她两句,却见她忽然抬起头不带任何停顿的发问:“程思灏,如果我不变,你会有变动吗?”
“不会,”没去问她为什么这突然没来由的发问,程思灏毫不犹豫又带着坚定的回答,“无论你变不变,我都不会。”
莫名其妙的两句话,但两人无需多说,听懂的人自然明白,玲珑在那一刻就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双唇自然弯开的弧度不同于那会见到玲国强的自嘲干涩,此刻是由内而外,心尖颤栗。
她想,她可以试着走近程思灏的内心,她可以试着把自己当成程思灏喜欢的那个人一点点向他靠近。
至于那个不明人物到底是谁,苏雅珩又跟他有着怎么样千丝万缕的情分,对玲珑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她是程思灏的妻子,程思灏是她玲珑的丈夫,她玲珑这一生唯一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有些事情不必去探究的那么明白,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断断续续说了一路,从最开始的声音不稳到后来玲珑已经能很平静的说出那一家人,程思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越听到后面寒冰似的脸色越难看,玲国强是能多不要命,多不爱惜玲氏的苟延残喘,才敢说出这番话。
程思灏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太过明显,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挺拔的鼻梁在此刻更是增加了严肃,两从乌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遮盖住冰霜似的眸子,眼角露出的亮光冷的噬人。
“程思灏,”玲珑看着窗外一秒一变的掠影,轻描淡写道:“以后不要再费心了,好与不好都让他自己经营吧。”
虽然当初拿到台面上的只是结婚是程家对玲家的一笔数目不小的注资,但程思灏之后却是一直在关注着玲氏,玲氏这两年在湘海的发展少不了程思灏的推波助澜,这些玲珑都是知道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有些人却是仍然不满足。
程思灏见她是真放下了,身上的薄戾稍稍散去了一些,即便玲珑不说,他也是必然要给玲国强一些惩罚的。
当着玲珑的面给刘淮打了个电话,所有的指令玲珑听的一清二楚,除了睫毛动了两下,眼皮连眨都没眨一下。
…………